左相早早回府,种宫的后续只剩林相一个主事官员处理,以及一个被左相留下为林相分忧的江水。
这哪里是为我分忧的,分明是监视我有没有按她的想法办事的。
好在江水很识时务,她真是默默跟从林相,听候对方的差遣,绝不擅自发表自己的意见。她跟随左相多年,哪怕左相在朝堂上一直处于上风,也从来没有小瞧过其他官员,她们可能对左相来说微不足道,但对江水仍然像座大山一样是只能仰望的存在,林相无疑是其中之一。
这让林相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长史的致仕已成定局,只要林相不倒台,作为林相府幕僚出身的长史天然政治地位比普通官吏更加稳固,如果她没有那么贪心投向庄相妄图两边讨好,或者再多几分聪明提前告知林相,都不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林相懒得再跟她废话,她不缺手下,门徒下属同样能人辈出,长史在其中毫不起眼,选她当长史只是她虽然有些贪财却一向老实本分,没想到连本分都能丢了。
只是新长史的选择上林相出了些问题,明面上来看,种宫的三位少史都身世清白且勤勉于职,然而种宫的水分,光看长史的记录也是勤勉于职就知道了。林相的记忆力很好,堪称过目不忘,她犹记得这三个人里就有两个依附于林相和姚伯鸾,选哪一个都不成问题,但林相担心的再出现有人暗地投靠先帝重臣的现象。
这是严重的政治错误,如果再来一个,林相都很难保证皇帝不会怀疑她的忠心。
“江善学怎么看?”
江水与左相有师徒之实,大震师称慧师,优秀弟子则可称为善学。林相试图从江水的态度中窥探到一丝左相的想法。
“回大人,几位长官都勤劳忠勉,下仆没有意见。”
林相琢磨着这意思应该是都没问题,也可能都有问题,既然如此,就选一个投靠了左相,明面上也有应对之功的。
步明光喜获天降大礼包,赤杯知道她已经做好了要被贬官的心理准备,一是长史牵连,二是她正是负责管辖箭宫主人的,不听劝的木长荣还敢对着左相大胆示爱,表示他就喜欢左相这种高深强势的女性,步明光几乎以为自己会被算账。
没想到反而因祸得福被提拔成长史了,不过在场人都知道她绝不是因为什么应对及时、机敏过人被提拔的,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她是左相的人。
木长荣的处罚很快下来,依照大震律,他被判处剥夺五个月的冠军特权,三年之内不能见外人,五年监管期防止伤人事件再次发生。不过这对于木长荣来说算不得什么,他只需要再经历一轮比赛,就可以将冠军的特权从另一个人手中夺回来,他依旧是箭道宫的主人,除非有人能打败他。
所谓的不见外人也远没有那么严格,只需要他好好表现一段时间,就会被延后或从轻处理。左相用过的弓被送了回来,木长荣坐在主枝散开的粗壮树桠上,盯着被挂在墙上的重弓,他今天没有继续锻炼,也懒得去跟人搏斗,他只是沉迷地看着那张弓。
哪怕回收后很快就被清洗干净送回,上面依旧带着浸染的血色和煞气,这张弓在他手里只是在训练场上的死物,而在左相手里却是一件轻松夺走无数性命的杀器,同一件东西在不同人手里竟有如此大的差异。
木长荣没读过书,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震撼,他只是感到一种无以言喻的痴迷,就像左相说借他弓箭一用然后跳下兽苑时他看到蛊雕徒然坠地,大片羽毛混杂着鲜血散落在地上感受到的死亡和鲜血带来的刺激。
那是同他以往平淡无奇、死板重复的生活完全不一样的生命力。
他怀着一种隐秘的渴望,渴望左相像抚摸使用那把弓一样使用他,木长荣伸手隔空触碰他的重弓,想象左相那带着凉意的手触碰他的脸。
“我一定会很乖的。”
他轻声嘀咕着,对占据左相怀抱的姜雪城心生醋意。
为什么那个没用的世女不能像个男人一样跟他公平竞争,如果他们都在种宫遇见左相,他相信自己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
“木长荣,你是不是忘了你还在禁闭。”
木长荣视线下移,步明光的身影出现在他眼中,他调整姿势从树上跃了下来,“妈妈,左相什么时候再来?你向她推荐我吧。”
“别胡说,左相不近美色。”
又搞撒娇这一套,步明光有点经不住他的乖巧,木长荣从小就桀骜不驯,跟他同一时间进入种宫的男人没少挨过他的打,惹事水平也是一等一的厉害,步明光刚接手他的时候没少跟别的管理者道歉,但他很优秀,长得漂亮,嘴甜讨女人喜欢,身体素质好。
她那时候带着奇货可居的心思花费了点精力让资源向木长荣倾斜了更多,果不其然对方成年后的生育能力检测优异,箭术轻易打败了其他人成为一宫之主,成了她手下的王牌,让她成了少史。
她和木长荣是相互成就的。
“什么不近美色,她明明就抱了那个庆世女。”
“庆世女是女子,你怎么能跟她比。”
步明光心下可惜,如果左相喜欢男色,她必定会想方设法帮木长荣博得左相欢心,她也认为木长荣不会输给别人。
只是沾了一点左相的光就能够坐上长史的位置,如果能更进一步。
“如果庆世女是男人呢,左相能抱他为什么不能抱我。”
“你不能胡说。”
步明光吓了一跳。
“这可是那个世女自己说的,妈妈,妈妈你会帮我的,对不对,我喜欢左相。”
“她自己说的?”
步明光心里掀起一阵波澜,难怪庆世女会被过继,竟然、竟然会有这么大胆的人,她突然想起左相府传来的封口的消息,难怪要封口,原来是要她们对此事保密,一时间更信了几分。
可惜左相严令封口,她不能靠着这条消息获得好处不说还要保证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如果真是这样,”步明光重新打量木长荣的面容,声音低了下来,也轻柔了下来,“如果真是这样,我一定帮你上位。”
木长荣的姿色有目共睹,容貌英俊、宽肩窄腰,身材流畅健美,既不乏肌肉又不显粗鲁,有野性却很乖巧粘人,嘴甜好哄。
“左相会喜欢你的。”
步明光的心里燃起不熄的野心之火,权力的滋味是如此美好,昨日还要客套讨好的同僚今日对着自己恭维屈膝,她已经有了种宫长史的名分,手里还握着一份这么有利的资源,她和木长荣为什么不能更上一层呢。
野心、进取,从来都是赤杯的美德。
“赤杯定会保佑殿下。”
夏御医收回诊脉的手,习惯性说了句祝祷,开了几副药方交给庆世女的侍卫近仆,又点了几类外敷的伤药吩咐人去取来,才对江见月回复。
“世女今日可能受了些惊惧有些发烧,待我等会扎上一针,按时用药便不打紧,一些外伤消过毒后按时敷药就可以了。”
“有劳夏师。”
“除了这些,倒还有一件事需要注意,殿下近来多思忧惧,又不在乎身体,有一些病症需要慢慢调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好好修养就可以了。”
夏御医斟酌开口,她久居宫中,很清楚庆世女不喜人近身的习惯,并没有要为他上药的打算,但出于对陛下子嗣的关心,还是要提点一句,左相肯照顾庆世女,想必没有赶尽杀绝的想法。
江见月不知道夏御医的再三考量,听了御医的话方才放心了些,这位御医医术高明,对左相府也很熟悉,看诊开药流程熟练。
到了现在,江见月已经改掉了对大震医疗水平的认知,人家可不是喝点热水兑点符咒、没事整点朱砂汤就高呼神医的医师,是具备高科技辅导,身怀沟通天地自然神力的大震名医。
虽然她对科技和神学的结合还是怀着一种恍惚的错乱感,但至少夏御医让人很有安全感,雪白色的发丝彰显她治医经验,慈爱平和的神态,带着薄茧的手和周围弥漫着的淡淡药香,都很让人安心。
夏御医检查无误之后,才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出一个银色金属盒,打开之后是一枚袖珍小针剂。
大震的医学水平应该真的很不错,江见月眼见御医用袖珍药针轻轻扎了一下,就收了回来,期间庆世女没有任何不适。
“左相大人,可要下官给你也看看。”
御医客气询问。
“不必,我一向身体康健。”
江见月没觉得自己哪不舒服,事实上恰恰相反,她只觉得自己浑身舒畅,有使不完的劲,或许是左相常年在外伪装压抑自我,一朝暴露本性有些太激动了吧,身体本能而已。
她从以前就颇有几分蛮力。
夏御医没说话,又看了看,“至少让下官看看脉象才能安心。”
夏御医没好意思说,左相看起来有些过度亢奋,很像是一些年轻女儿刚经过过几次赤杯祭之后对力量把控失衡的样子。
这不应该,左相是早早经历过三次赤杯祭的天才,哪怕不在前朝为官,夏御医也听说过左相以稚龄越过林相先一步成为祭子的事情,如此天纵奇才,让林相与庄相都感到棘手,不得不避其锋芒。
这么多年下来,左相应该对自身力量了熟于心,如臂指使才对。而现在对方甚至没有来得及去更换衣物,只脱掉了外袍。对于夏御医这种从医经验丰富的名医来说,左相身上的血腥味过于明显,甚至连杀意都没有消退。
“那就有劳夏师了。”
江见月不经劝,尤其受不住别人善意的劝谏,闻言只好坐下让夏御医给她看看,知道听人一说,她才意识到自己今天确实有些过于激动。
这在她常年社畜的工作生涯里是绝无仅有的。工作给她带来的只有调休的休息不足、连轴转的脱发和当牛马的疲倦。
江见月再次感叹大震人民的生活水平和福利待遇。
“您确实身体康健,是下官多虑了。”
夏御医啧啧称奇,左相的身体情况比她预料的还要好,常人经历过三次赤杯祭以后身体数值就会逐渐稳定下来,然而左相虽然稳定数值很高,但又似乎隐隐隐藏着新生力量,这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她又一次向上攀登进化了。
果然这类朝堂重臣都是了不得的存在,心眼子多,身体又倍棒,不管是智斗还是武斗,都是不世出的奇才。
“夏师宅心仁厚,怎么能说是多虑呢,此次还未谢过御医,今日府上事多招待不周,还望夏师见谅。”
“大人客气了。”
夏御医笑着摇头,她虽然官阶远不如左相高,但是多年在宫中工作,今年已经四百多岁,属于怀帝时期的老人了,常年服务于皇室,使得她与左相这类时常出没于皇宫的天子近臣关系并不生疏。
尤其是当今陛下年幼登基、素有体弱传闻,近臣们为了陛下健康着想,都很礼重医者,时常关怀。
夏御医这些年长她们许多年的老臣,对待左相与大将军等人,都带着一层宛如自家子侄的滤镜。
“近几日世女勿要操劳,要以静养为主,左相最好也一起。宫中还有事,下官先行告辞。”
江见月颔首,使人送别夏御医,又在庆世女身边坐了一会儿,直到对方微微蹙眉,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更沐浴更衣,只是让庆王府的近侍替庆世女换了身衣服,而她自己还没有顾得上换洗,这些血腥气实在难闻。
这可真是,梦里还要不高兴。江见月哑然失笑,记得庆世女喜洁,吩咐左右看顾世女,才去沐浴。
姜雪城睡得并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