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一辰的说服工作似乎并不太顺利。
第二天一整天,彭以泽都没有接到何一辰的电话。第三天晚上,彭以泽才收到何一辰的短信,“对不起,我之前太自信他们会同意了。”
彭以泽不知道该说什么,何一辰父母当面跟他礼貌客气,不主动反对,却默默地不接受他的一切好意。他感觉像是被一团棉花慢慢地压在脸上一样。
许久,他回复何一辰,“也许需要多点时间,我会和你一起努力。”
元旦假期结束后,彭以泽上完课后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何一辰妈妈打过来的。
“你有时间吗?我们想跟你谈谈。”
彭以泽和他们约在计算机科学楼背后的一个休息区见面。到的时候,叔叔阿姨已经在等他,看到他来,示意他坐下。
彭以泽犹如一个弱小可怜的小麻雀在两只老鹰注视下一点一点过去坐到他们的狩猎范围一样。
“没有占用你时间吧?”叔叔问道。
“没有没有,我这之后没课了。”彭以泽猛摇头。
“那就好,这样也不会影响你后面上课。”叔叔松了一口气,然后似乎在思考着怎么说,“你应该猜到我们这次见你的目的,我们所说的话不是针对你,而只是为了一辰着想,希望你能谅解我们做父母的心情。”
“我们希望你能离开一辰。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比较难,但这也是为了你着想。”阿姨接着叔叔的话说。
“一辰这孩子,从小比较有自己主见,他想学什么我们都由着他,但是他通常都是过一段时间就不想学了,又找到了新的兴趣。我们也担心过他这种不长情的性格,直到后来他学了街舞,我们才有点欣慰。”叔叔接着说。
“一辰他以前没有明显的喜欢男生的倾向,如果有,我们多少也能感觉出苗头来,所以突然听说他和男生交往,而且是比他大的,我们感到很震惊。但是想了想,他也许在这方面比较晚熟,到了现在才开始探索自己的情感倾向。”阿姨说。
“按他的个性,他应该还没有确定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你只是他最初的探索阶段,之后他可能会发现他喜欢的是女生,也不一定。为避免以后你受到伤害,现在就离开他,也许对你来说是最好的。”叔叔最后总结说。
彭以泽左右耳朵听着,轮流被一场漫长的铺垫轰炸得差点失去了方向。他们为了他好,不惜伤害一辰?这个逻辑让人难以理解。
谁家父母会为了不伤害别人家的孩子而让自己的孩子受伤害?
“我可以等到他主动放弃我的那天,这样也不用伤害他,而且我承受得起,我觉得你们应该会更喜欢这样。”彭以泽顺着他们的逻辑说。
“你可以等,但是万一他的粉丝在他放弃你之前就发现了你们的关系,会怎么骂他?他好不容易努力到现在,可能一夜之间全都没了。”阿姨终于不再绕弯弯,直接地说。
彭以泽瞬间接受了这个逻辑,这才是合理的。他们不希望一辰因为性取向受伤害,他理解他们爱一辰的心。
他也曾因为这个理由拒绝一辰。
“你现在就相当于一把随时可被用来攻击他的武器,你要是喜欢他,不能不考虑这点。”叔叔继续说服他。
彭以泽沉默着,他完全认同他们的说法,但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解释,他们说的他早就考虑过了。
何一辰这时突然打电话过来。
“你接吧。”阿姨说。
彭以泽接起了电话。
“喂?你在哪儿?被我爸妈劫持了吗?”何一辰着急地问道。
彭以泽努力忍住笑,“呃……在学校里呢。”
“具体在哪儿?我爸妈是不是在你身边?”何一辰显然不满意他的蒙混过关。
彭以泽:“是。”
何一辰:“告诉我具体位置,我马上过来。”
彭以泽看着也没办法混过去,只能告诉他。
“一辰一会儿过来。”挂了电话,彭以泽对叔叔阿姨说。
“他肯定不想我们找你谈,但是你要是真的爱他,就该为他着想多一点,爱不能太自私,只想着自己。”阿姨说。
彭以泽噗呲一笑,关于要不要自私,他们一家人能从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说服他。
“阿姨,你们说的我都同意,也以同样的理由拒绝过他,你知道他怎么说吗?他说我可以自私一点,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不要牺牲自己去成全他,我想他在说道理方面跟你们还挺像的。我不知道你们有多了解你们儿子,他有时候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会不惜伤害自己。我想他可能是知道自己被爱着,所以有恃无恐吧。”彭以泽说。
叔叔阿姨交换了个眼神,似乎对彭以泽的话感同身受。
十分钟不到,何一辰出现在他们面前,一来就跑到彭以泽面前对他爸妈说,“爸妈,你们有什么话回去跟我说,不要在以泽哥面前说有的没的。”
“你这么快就知道,是康康告诉你我们要了他的电话吗?”阿姨问,已经猜到原因。
“当然,我是他老板,又不是你们付他工资。”
“我也不指望他真的能帮我们保密,既然你知道了,我们就大家一起把话说开吧。我和你爸会为了你的幸福,而不惜做一个你眼中的坏人,这次你不能凭自己的喜好行事,你得考虑其他现实问题。”阿姨严肃地说。
“以泽哥,不管我爸妈说什么,你千万别被他们影响,我可以放弃我作为演员的未来,但是我不能放弃你。你要记得你说过会陪我一起努力的。”何一辰无视他妈妈的话,转过身确保先稳住自己阵营里最重要的人。
“我记得,我没有答应什么,放心吧。但是你也别太急着对抗,叔叔阿姨也是为了你好。”彭以泽不想他们的关系闹得太僵,何一辰有这样的父母已经足够幸运。
“爸,妈,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何一辰转头认真对他父母说。
“你以为你知道,但你并不知道,就像你每次想学什么都一腔热血地开始,最后都是半途而废,你要有足够多的人生经历才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阿姨也很认真地说。
“我不可能到七老八十了才来谈恋爱。你们以前都那么支持我,为什么这次不能?这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何一辰有点失望地说。
“我们只在对你有好处的时候才支持你,不可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也支持你。”叔叔开始有点激动起来,声音逐渐提高。阿姨抓了抓他的手臂提醒他,他又把语气缓和了下来。
“如果真的是火坑,我会知道疼,但我跟他在一起感到的是快乐,想要成为更优秀的人,如果这是火坑,那我会义无反顾地跳下去。”何一辰说得坚定,却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彭以泽在旁边插不进话,但是看着他们一家人在那么平和地讲道理,没有大吵大闹没有互相伤害,他觉得即使他们无法达成共识,也不会闹到感情破裂的程度。
“你说你可以放弃做演员,你问问自己,真的可以吗?你试过那么多兴趣爱好,最后选了跳舞。在你犹豫是做专业舞蹈演员还是做偶像进入演艺圈时,你选了做偶像。偶像事业出了差错,你选了回学校学表演。这是你一步一步靠自己的选择和努力走上的道路,如果你要为了他放弃,你想过会给他什么样的压力吗?在现实的压力下,你觉得你们能够完全不受影响?”阿姨继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为了他我会更加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不可替代的人,我要人们即使知道我有同**人也无法否定我的存在,我要人们无法打倒我。但是如果他离开我,我就没有拼搏的意义了。在其他人都不看好我的时候,只有他说我努力就会成为巨星。我想要证明给他看。”何一辰说。
三人都被何一辰的话震撼到,何一辰是那种先把事情做成了才说自己目标的人,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何一辰用语言来说出自己的奋斗目标。彭以泽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当时随口说出的话会对何一辰影响这么大。
这次谈话没有达成共识,但是临分别时大家都保持和气,留有一种下次再战的余地。
然而彭以泽仍能明显感觉到何一辰的低落,他和父母的感情很好,在这次见面之前,他一直都不曾怀疑过他父母会不接受自己选择的爱人。
“你们家的关系真的很好,即使有分歧也没有说一句互相伤害的话。”彭以泽试图安慰他,甚至是有点羡慕。
“你的关注点是这个吗?我来之前他们跟你说了什么?”何一辰简直不敢相信彭以泽竟然像局外人一样夸他家关系好。
“我见识过更残酷的黑暗,所以我能看到裂缝里透出的一线光来。”彭以泽开玩笑地嘿嘿笑着,“他们说什么不重要,我反正会一直在你身边,你也说不会放弃我,我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何一辰仍感到失落,“抱歉还是要让你再经历一次不被接受的感觉,我应该早点问清楚他们的想法,不至于让你直接面对。”
“我很高兴啊,至少让你说出了我从来不知道的真心话,我觉得我又更爱你了一些。”彭以泽宠爱地笑着说。
“真的?你不会难过?”何一辰问。
“完全没有是假的,但是也不至于无法承受,我觉得我们要一起面对的还有很多不理解不接受,知道有什么会来,那发生的时候就好好面对就行了。是吧?”彭以泽想起何一辰曾经说他逃避无法解决问题,现在他真的从心里觉得一切问题都可以找到解决方法。
何一辰露出一个又感动又难过的表情,撒娇地要哭出来的样子,他看看周围没有人经过,把彭以泽紧紧抱住,然后亲吻他,“我真的好爱你,最爱你……”
两人深情拥吻,此刻只有深深的爱意在心中翻滚沸腾。
何一辰父母第二天就回了莱岛市,彭以泽也就没再跟他们见过面。虽然他也犹豫过要不要做点什么博取他们的好感,但那毕竟不是他擅长的事,而且难免有一种卑微感,也就顺其自然了。
何一辰也说什么都不用做,他们不是对他为人不满,是对他的性别不满,他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天生的性别,哪怕变性也不行。那是他们的问题,不是他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