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大学性侵和违禁药物使用案的初次听证会定于3月9日,随着时间逼近,网络上的讨论又多了起来,对受害者的猜测和污名化还没有停止。
苏纪凌的状态越来越糟糕,不对外界说话,仿佛把自己关了起来,一个人在过一个很难过的关卡,不想寻求任何人的帮助。
离听证会还有不到一个星期的时候,苏纪凌突然问彭以泽,“你说我当初是不是不该报警?”
苏纪凌毕竟只是个19岁的小青年,他所承受的压力远高于他这个年龄所该承受的。
彭以泽决定不能让苏纪凌再接触网上的评论,周六早上一早把他拉出门,去买了些玩具,然后开车出城。
他们到了一个景区,还没完全开放,来的人并不多,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营业的酒店,用彭以泽的名字登记入住。
彭以泽把买的玩具拿出来,两套乐高,一套轨道电动玩具汽车,还有一个大拼图。
“来吧,我们比赛拼乐高。”彭以泽扔给苏纪凌一套,自己准备拆另一套。
“我不喜欢玩这个。”苏纪凌把乐高扔回来给他。
“我喜欢啊,拼完感觉很爽的,你一定要体验一下。”
“有病,大老远的来这里拼乐高。”苏纪凌在窗口看着外面,路上没有行人。积雪慢慢融化,露出黄绿色的草地。看了一会儿,大概觉得待着也是无聊,就决定陪彭以泽玩一下。
两人各自占了一张桌子,各自拆了自己的组件,彭以泽用手机播放HAP的歌,开始各自沉默地拼乐高。
“听的什么破歌,吵死了。”过了许久,苏纪凌终于忍不住问。
“HAP的,感觉他们的歌更偏舞曲,配上舞蹈一起看更好一些。”彭以泽解释道。
“何一辰那个组合?你知道他们那个主唱陈希,跟未成年上床,还说被女生骗了的事?”苏纪凌的表情透露出不悦。
“但是现在没有定论,我们也无法分辨事实,只是道听途说,就像那些针对我针对你的指控,哪些是真哪些是假,除了我们自己知道,别人怎么知道呢?”
“但是你不觉得舆论对受害者更苛刻吗?她对自己的年龄撒谎,陈希就没有责任了?什么男女朋友会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年龄?就是想占女生便宜觉得是送上门的罢了。”苏纪凌的声音不再平静,而是有种强烈的愤怒。
彭以泽第一次看到苏纪凌这么激烈地争论什么,颇感意外,但他的任务是让苏纪凌开心,不是给他添堵,所以就不再与他辩论。
“你说得对。你不喜欢听我就换,你喜欢听什么歌?”彭以泽打开手机,重新找歌。
“不是他们的就行。”苏纪凌恢复了点平静。
彭以泽换了外文流行歌,两人又继续拼乐高。之后两人再没怎么说话,一直拼到晚饭时间,两人的进度都没过半。
两人在酒店的餐厅吃完饭后回到房间继续拼乐高。
苏纪凌一边拼一边抱怨道,“你买那么复杂的干什么?拼了一下午都没拼好,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我可能高估了我拼乐高的能力,早知道我买小型一点的。”彭以泽是以何一辰告诉他的拼装时间来考虑的,没想到他根本没有那么熟练的技术。
彭以泽拍了张相片发到微特上,写到:高估自己了,在酒店拼了一下午,进度都没过半。【哭】
何一辰大约十一点打电话过来,开门见山地问,“你怎么在酒店?跟谁一起?”
“苏纪凌状态很不好,我带他出来散散心,想着拼乐高可以让他别想太多,结果发现买太复杂了。”彭以泽如实说。
“就你们两个人?房间号多少?我一会儿过来。”何一辰语气很冲地问。
“你今天不是录制节目吗?现在过来太晚了,而且你过来干嘛啊?”彭以泽不解问道。
“你别管,告诉我房间号。”
凌晨一点多,彭以泽被电话吵醒,何一辰在电话里说,“开一下门,我到了。”
彭以泽迷迷糊糊地起来,从猫眼往外一看,真是何一辰。
“你还真过来啊?”彭以泽开了门,打了个哈欠问。
何一辰进了房间一看,苏纪凌盖着被子在一张床上睡觉,另一张床上的被子也有人睡的痕迹,垃圾桶里也没有什么可疑物品。
何一辰安下心来,对彭以泽说,“你先回去睡吧,我洗个澡也睡了。”
“你也要睡这?”彭以泽惊讶地问。
“当然,现在哪有车回去?我睡你床就好,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一起睡。”何一辰自顾自地说着,就进了卫生间洗澡。
彭以泽哪里睡得着?轻声喊苏纪凌,他的被子蒙住头,没应。
*
酒店餐厅里,彭以泽尴尬地笑着,对苏纪凌解释说,“他昨晚突然跑过来,你睡着了,也没来得及跟你说。”
彭以泽早上醒来时苏纪凌已经不在房间,而何一辰又像第一次见面一样抱着他睡,想到苏纪凌可能有的误会,头都大了。
何一辰若无其事地坐在旁边剥着鸡蛋。
“我没睡着,我知道。”苏纪凌喝了口牛奶,反而有点见惯不怪的架势。
彭以泽顿时惊慌失措,连忙回想昨晚跟何一辰有没有说什么越界的话,解释说,“你别误会,我们只是朋友。”
“鸡蛋给你吃。”何一辰把剥了壳的鸡蛋放进彭以泽的盘子里。
“谢谢……”彭以泽说完赶紧言语制止他说,“你不用给我剥鸡蛋。”
何一辰把一个馒头切片,抹上黄油,番茄酱,夹上一根煎肠,递给彭以泽,“特制馒头夹香肠,你尝尝。”
“谢……你别搞啊,人家会误会的。”彭以泽接了一半后咬着牙低声说,但是伸手一半放手也很奇怪,还是硬着头皮接了过来。然后尴尬对着苏纪凌笑,“呵呵,真是普通朋友。”
“我看你别解释了,越解释越乱。我们自己知道就行,不用跟外人解释。”何一辰一脸宠溺地看着他说。
“嗯,你们什么关系都跟我这个外人没关系,不用跟我解释。”苏纪凌平静地赞同道。
彭以泽看着他们两个都云淡风轻的样子,感觉自己确实是跟他们有鸿沟的老年人,完全无法理解他们。
吃完早餐,何一辰得赶回市里,走之前再三确定他们今晚不会在酒店过夜,好说歹说才走了。
彭以泽和苏纪凌继续回去拼乐高。拼过了午饭又拼到晚饭时间,彭以泽终于把自己的一套树屋给拼好了,然后帮着苏纪凌拼他的梦幻之城。
当最后一块组件装进去之后,两人同时欢呼起来,互相击掌庆祝。苏纪凌露出了从住院以来唯一的一次笑容。
“虽然过程一度想放弃,但是拼好后确实很有成就感,很感谢自己坚持了下来。”苏纪凌若有所思地说。
“是啊,而且才两天一夜啊,我们就建了一座城一栋房子,这效率很快了。”彭以泽看到苏纪凌终于笑了,心里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来。
苏纪凌苦笑道,“但是我再也不想再拼一次了。”
时间花的比预定的要多,虽然天已经晚了,彭以泽还是收拾东西回学校。
路上,春天复苏的脚步在野外更加明显,天空没有完全暗下来,紫色红色的晚霞非常漂亮。
车里只听到车轮与路面摩擦的声音。
“我这一个多月,加入了一些互助社群,和一些有过类似经历的男男女女交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应对方式,我一直在想,我到底要做什么样的人。”车在行驶中,苏纪凌忽地开始话题。
彭以泽认真听着,轻轻应声。
“我以前总觉得,如果我姐能够报警,是不是一切会有不同,但是我自己经历过才发现,这个过程太煎熬,而结局没什么不同,不过是默默死去还是在骂声中死去的区别。”
“这个社会对于受害者总是要求完美,而对女性比男性要求更高,我姐那样的,放在舆论下,肯定会有人骂她狐狸精,勾引男人。我妈骂她的那些话,会从无数个陌生人嘴里出来,淹死她。”
“我经历这一切,反思自己,我是不是也在潜意识里觉得她做得还不够完美,没有去反抗什么。”
“其实她可能早就知道结果,她听过的那些骂她的话,比我早也比我多,她早知道社会对女性是什么样子。即使我们的法律里说王子和公主都有继承王位的权力,但是三百多年来也只有过一位女王。”
“我之前每天都在听不同声音,这两天什么都不听,不看,不想,只专注拼眼前的这么个破玩意儿,只听自己的声音。拼的过程好像在跟自己对话,让我把思绪整理了一遍,我觉得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苏纪凌说着,眼神坚定地看着前方。彭以泽看着他的眼神,知道那个仿佛被捶打的老人已经消失,现在的苏纪凌又是一个不惧无畏的年轻人。
“你姐没有错,她选择了她觉得最好的方式。你也没有错,她的结局不是因为你帮没帮她。对于命运来说,我们每个人的力量都太渺小了。每个人最终都只能自我拯救,你在这过程中还能释放善意,就是对他人最大的救赎。”彭以泽太明白个人在对抗命运时的无力感,无论最后选择了何种方式,都不应该被苛责。
“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释放的善意,你陪着我,从来不对我说教,让我不用去对抗什么,让我自己想通。谢谢你,彭以泽。”苏纪凌真诚地说。
“我也确实没做什么。”苏纪凌的感谢让彭以泽突然眼眶湿润。
“也谢谢你帮我爸妈找到工作,我前不久才知道餐厅被关的事。”
彭以泽突然有点哽咽,“我也很感激你之前帮我摆脱龙奇。”
也许人在说肉麻话的时候会有眼泪流出来。
回到公寓后,苏纪凌认真对赵东亮和罗宁说了谢谢,他们这段时间也帮了很多忙。两人哭得稀里哗啦的,没想到有一天会被苏纪凌感谢,而不是怼他们。
彭以泽把没玩的玩具放公寓里给大家玩,甚至吸引得隔壁公寓的人也不时串门。
晚上洗澡时,彭以泽在镜子里眼睁睁看着胸口的一片四叶草渐渐消失。
“判官!判官!消失了!消失了!”彭以泽兴奋无比地差点喊出声来。
判官没说话,镜子里的他说话了,其实也不是他,而是长得和他一样,气质忧郁阴沉,眼神悲伤,整个人仿佛蜷缩起来一样的原主。
彭以泽惊讶于长相一样,却能有着如此不同的感觉,其他人难道没看出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人吗?
镜子里的原主说:“嗨,初次见面。”
彭以泽犹豫了一会儿,说出声:“嗨。”
原主:“谢谢你为我寻求得了友情,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和男性相处,他们要不是想和我上床,就是因为我和男人上床而排挤我。我求而不得的同性友情,原来是这样的,没有任何不纯杂念,只是单纯地想让对方好。我很满足,谢谢你,我终于体会到这种情感,谢谢……”
原主说完,镜子里就恢复成了彭以泽的样子。
这就完了?他只说了一个字,原主说完就走了?
【他这一片魂已经被我收集,你的友情任务已完成,做得好!】
“我还是没明白他怎么体验到的,他也跟你一样监视着我?但我平时不能跟他对话?”彭以泽突然多了很多问题想问。
【他的碎魂与你的灵魂共振,他在沉睡,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但你的所有体验和感想,都会共鸣给他。你感到满足的时候,他也会感到满足。】
“我可没觉得有什么满足,我又不像他那么想要朋友。”彭以泽否认道。
【嘴硬这点,他是无法共鸣的。】
镜子里的彭以泽翻了个嘴硬的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