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光照亮了枯黄的老树,刚才的响动只是野猫窜过,何智继续往杜家的方向走去。
黑暗的尽头两个大白灯笼,分别写着黑色‘寿’字。那里是杜家。
如果人多守灵,还能相互照顾,可杜家人丁稀少,只有杜淮林一人。
总要有人帮衬一下。
何智自认为与杜淮林从小两小无猜,是不二人选。
当他踩着手电筒的光来到杜家小院时,杜淮林和他梦中一样,摔倒在地,周围散落了一圈的照片。
何智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后退一步:“小林子?”
杜淮林收拾照片时,没注意白天老人垫在桌下的板砖,被绊了一脚,自己摔的龇牙咧嘴还差点害得奶奶的遗照掉下桌。
杜淮林:“何智,你过来扶我一下。”
何智扭扭捏捏半天都没靠近,杜淮林:“你怎么一副要说不说的模样?”
“……我做了一个噩梦。”
“什么梦?”
“就是、那时你说梦见村东陈爷爷的那件事……”
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杜淮林大晚上不喜欢听这种,他撑着身体从地上爬起来:“大晚上,我奶奶还在旁边……”这样一说更吓人了,杜淮林:“……先别说这些,你帮我去堂屋里找一下有碘伏吗,我刚才摔跤时擦伤了膝盖。”
原来是摔跤。
何智的心放回胸腔,二话不说就去找酒精。
杜淮林把绊倒时踢飞的砖块塞回桌脚下,一瘸一拐地捡回地上的照片。他坐在椅子上借着光一看,膝盖擦破了皮,灰尘和小石子镶在食指长的伤口里。何智没找到碘伏,只有酒精,杜淮林用酒精喷湿纸张后按在伤口处,一点点清理干净。
又辣又疼。
杜淮林吸着冷气处理膝盖的摔伤。
杜淮林试着找借口分散注意:“你怎么大半夜来找我?”
何智也是大半夜被噩梦吓住了,现在清醒过来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了因为做了一个噩梦所以赶来看看,何智:“想你守夜太累,我来帮你守,你去睡一会吧。”
杜淮林也没客气,他守了大半夜也困的睁不开眼了,感谢后就回房内。
他的房间和小时候外出读书前没什么区别,从柜子里拿出被子,套上被套就蒙头睡了。
这一觉睡得杜淮林异常疲惫,公鸡打鸣都没听见,直到何村长他们来帮忙,顺道给他捎来两个包子时,他才醒来。
老人们麻溜地给棺材四角换上新蜡烛,供桌上插上新香。
何智自晚上被吓醒后就睡不着,守灵时也精神抖擞,看见杜淮林出来,他立即迎上去:“小林子,我们还是去拜一下圣尊吧。”
“怎么了?”
“我感觉圣尊入梦提醒我呢,让我们多去拜拜。”
杜淮林活动脖子,颈椎咔吧咔吧一节节的响:“好……对了,上次我在王婆那里喝的是什么药?喝完整个人都轻松了,再去向她讨一碗喝吧。”
*
山里水汽重,清晨水蒙蒙一片,又下了小雨。杜淮林和何智两人朝庙走去,走到一半时,两人都被淋湿了。
杜淮林喜欢穿白色短袖上衣,不要任何图案,他的衣柜至少有十件这样的白T恤。
白色的衣服有一点不好,被水淋过后会透出肤色。
杜淮林衣服半湿不干,胸前粉色隐隐约约透过白衣。开始还没发现,冰冷的水滴恰好落在那里时,被凉了一个激灵,他低头一看不自然把贴身的衣服往外拉了拉。
还好何智走在他身后。
何智淋了一头雨:“不行,咱们先找一个地方避雨吧!这雨怎么越来越大了。”
两人找了半山腰一个凉亭躲雨,何智一进去就脱了上衣,光着膀子,用衣服擦头发的雨水,何智:“小林子你愣着干嘛?快点擦擦吧,山里的雨最凉了,别一会感冒了。”
杜淮林一想也是,再说都是男人,脱了外衣擦干头发这很正常。他转过身到凉亭另一边,抓住衣服下摆往上脱,腰间白皙刚露出一截,凉亭滑落下一滴雨水砸在绿叶上,绿叶的叶尖大胆往这白细的腰上下骚刮。
腰间一痒,杜淮林低头看,是碰到了一枝绿叶。
他往后退了一步,衣服继续往上脱,又一颗雨水砸在高一些的绿叶上,溅起的细水珠飞奔到粉色的嫩尖。
好奇怪的感觉。
杜淮林立即下拉衣服,不知为什么总感觉不能继续脱衣服。
何智擦完,头发横七竖八指天画地:“你怎么不擦?”
“不用,我没淋多少雨。”
何智拧干衣服,用力掸了两下:“你看到我们刚从你家出来时,吴叔那个表情吗?”
“没注意。”
何智把衣服往凉亭的栏杆一放,大大咧咧露出蜜色的胸肌就靠近杜淮林,他:“还能是什么?吴丽呗!”
“她爹指望着和圣尊做姻亲,去年拆散了吴丽和她在村外谈的男朋友,吴丽就在家里闹,闹了一年了。”
“估计昨晚又是一场大闹。”
杜淮林:“吴丽有男朋友了?”
“对啊,据说感情特别好,她爹把她骗回来的。她男朋友后来还来找过她呢。”
杜淮林张着嘴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件事,何村长和他说完奶奶下葬转山时还需要一名新娘一起转山,他内心愧疚,觉得是自己家的事害得吴丽不得不嫁给圣尊。
现在知道她还有有一个感情好的男友被硬生生拆散。
心里更不是滋味。
杜淮林抿了抿嘴:“都是封建迷信。”说这句话时,他心里的底气也不足。过去些年的经历让他无法成为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但受过的教育告诉他,到了该说这句话的氛围了。
何智虽然读书不好,也受过几年教育,与村里老人的观念不同,他:“那能怎么办,你又不是不知道吴叔他的性格,谁敢多说他家一句?”
吴家的事,杜淮林是知道的。吴叔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要强,都说闺女像爹,连带着吴丽也要强,考上大学没钱读书,就一人跑到大城市打工。
一个拖着鼻涕躲在吴丽身后的小男孩闪现在杜淮林脑海中,杜淮林:“吴方就这样看着他姐姐嫁给……圣尊吗?”
何智冷呵一声:“他巴不得呢!”
虽然吴丽抓过何智很多次放学后玩,但他其实不讨厌吴丽,他最讨厌的是吴丽的弟弟吴方。
“就他那混鬼的成绩,他爹竟然不让吴丽去读书,让他去?还不是啥也没读出来,灰溜溜跑回家了。”
……
雨声渐小,两人继续往山上爬。
第一次拜圣尊时,杜淮林被奶奶去世的伤心和长途归乡的疲惫压得脑子昏昏沉沉,什么都来不及想就跟着何智烧香,这次他内心多了很多疑问。
“怎么把庙选在山顶?”
“不知道,我爹他们和王婆选的地方,我也不清楚。”何智正处于少年向青年的转变,他爹牢牢把握村里的大事,别看何智人高马大,实则有些事故意背着他。
“如果不按传统会怎么样?”
何智:“圣尊会生气,圣尊起来整个村子都、都——”‘都’了半天,也说不出后半句。
何智挠了挠头发,看见了庙顶,立即穿上湿衣服。杜淮林以为有什么避讳不愿意说,也就没有追问。
两人进庙后,如同第一次的流程,何智从案桌上抽出香分给杜淮林,两人恭恭敬敬上香。
杜淮林这次上香没发生上次那样的怪事,三根香乖乖的插在香炉中。
何智带来了一些新鲜的果蔬供奉,他将案台上的水果换下,指挥杜淮林从圣尊像后的柜子中取出白酒。
“杯里的白酒倒了,换上新的。”
何智将麻袋里新鲜的桃子放在案台上,再一颗颗取回供过的苹果丢进麻袋里,这活没什么难度,木着脑袋的人都知道做,就在他机械重复动作,取到最后一颗红苹果放回麻袋时,苹果在他手心变成一颗毛茸茸小孩的头颅,余光里,满满一袋小孩的脑袋对着何智嘻嘻笑。
杜淮林倒了旧酒,刚打算满上新酒,何智大叫一声,猛地后退撞上他的肘臂。
火辣猛烈的酒倒了杜淮林一身。
杜淮林:“……”
何智惊魂未定:“我刚刚——看到苹果变成了人头!”
杜淮林打开麻袋,里面是七八个红圆的苹果。他朝何智打开袋口:“只是苹果。”
袋子底部苹果拥簇在一起。
何智这时也有点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看错了……应该是看错了吧?
这苹果又大又圆,下意识就把苹果当成人头了。
现在回想起来,明明没有看清人头的脸。
就是看错了。
最近这是怎么了?何智甩了甩脑袋回神,脱下上衣递给杜淮林:“你穿我的衣服吧,刚刚不小心撞了你,酒撒了你一身。”
何智递过来的衣服湿得可以滴水。
但杜淮林现在浑身上下就是酒味,他严重怀疑自己再多闻一会就要醉了。
纠结了半天,杜淮林还是决定在周围找一找有什么可以解决当下困境的办法吗。杜淮林压着何智递过来的衣服往回推,他:“我去神像后的柜子里看看有毛巾吗。”
杜淮林在柜子里还真的找到了办法,不过不是毛巾,柜子里有一个装电池的小电扇。
杜淮林决定就着雨水搓两把衣服,去去酒味,再用这小电扇吹干一点。他脱下浸透白酒的上衣,光着上半身有点不好意思,从柜子里抽了一块红布裹在身上,这布应该是用来写符的,庙顶就坠落这种长条的红色布,上面用黑笔写着像甲骨文似的字。
杜淮林裹着红布从何智身边路过,跑到庙门口接雨水搓衣服。
艳红的布裹着白皙的躯体,红越红,白越白。
饶是何智看了一眼也被烫到一般赶紧扭过头。
这小林子怎么比女生还嫩?
去去酒味后,杜淮林又回到神像后,电扇传来‘呜呜’吹风声。估计要一段时间,于是何智也把他的衣服挂在庙门风口。
先前想着见圣尊最好衣衫整洁,湿衣服也往身上穿,这意外来的太突然了,临走前只好多烧几柱香,祈求圣尊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