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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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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淮林在收到奶奶死讯准备回村前收到一封信,一封奶奶生前寄给他的信,
信里让他好好生活,不要回村,她的后事村里人会帮忙操办。
可是唯一的亲人死去,他怎么能不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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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智的父亲来了,他父亲是阳明村的村长,所有人都敬重他,喊他一句何村长。何村长一早就带着两个人来杜家,他问了问杜淮林这些年的情况,回来路上累不累,然后话锋一转:“小林,你昨晚回村太晚了就算了,今天要去拜圣尊了。“
“你家里的事别担心,我和你吴叔他们守着。”
杜淮林还未说话,何智就带着他去家里吃早饭,吃完早饭两人顺着山路去山顶神庙。
山路泥泞,杜淮林时不时需要何智扶一把:“我好久没回来了,好多以前的传统都不记得了。”
何智:“咱们小时候都是大人在做这些,现在年纪到了,该知道的都要知道了。”
“对了,你在外读书读得怎么样了?吴丽也去外面读书了,不过说是没你好,去年回村了,现在在村里正等着出嫁呢。”
杜淮林随口问:“要结婚了?那好啊,新郎是哪里人?”
“哎哟,你瞧我这脑子,没和你说清楚。她要嫁人,嫁得是……”何智故作神秘,手指往山上一指。
杜淮林:“嫁圣尊?”在他的印象中,圣尊似乎并不是一个人,而是……
杜淮林脱口而出:“她能愿意?”
“这样天大的福气还能不愿意?”何智赶紧捂住他的嘴,‘嘘’了一声,转头悄声说:“不愿意又能怎么样?闹了又闹,没用。”
两人边说边爬,眼看快到神庙,何智立刻住嘴。进了庙,庙围绕神像而建,朱红色的漆有些地方退成粉色,似乎是被雨水泡过,跪垫是崭新的明黄,案台上香烛已经烧尽,黑色的蛋形粗糙神像坐在正中间,用金笔勾勒出人的模样,低眉微笑看着两人。
何智抽出案台上新的香烛,点燃后拜了两下就插进炉中。
杜淮林学着他的样子,抽了三根香点燃,拇指和食指夹住香,置于胸前,还没等他弯下腰拜,一阵风吹来,手中的香以可见的速度燃尽,香烟飘散空中,有一缕缠绕在他手尖。
“这?”
一节香灰掉下来烫在杜淮林的手背。
何智也很惊讶:“哎,这是怎么……”。
杜淮林无法,只好又重新点燃三根香,这次很顺利,香稳稳当当插在炉里。
……
二人下了山,回到杜家,何村长正翘着腿和吴叔他们聊天,两人脸上都是笑意,见杜淮林回来了,问过他们拜了圣尊后,吴叔先乐起来了。
吴叔:“如此事情算是确定了,等最后三天时,你家抬着杜姨,我家抬着我闺女的花轿一起转山。”
杜淮林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何村长解释:“你奶□□七的最后三天夜里,我们要抬着她的棺材围着圣尊的山转,同时还需要出嫁新娘的花轿一起转山。”
“为什么要这样?”
“传统。”
还不等杜淮林说什么,吴叔就先开口感谢何村长给吴丽寻了这样一个好姻缘。
杜淮林:“可那圣尊只是一座雕像,吴丽活生生的人怎么能——”
吴叔脸色一变:“林娃子别乱说。”
何智摇摇头也让杜淮林不要说下去。
何村长见状,打圆场化解气氛。白天村里的老人没事做,杜家奶奶去世,都自发来到杜家小院帮忙、唠嗑,不一会就气氛又热络起来。
棺材前,杜奶奶的黑白遗照放在桌上,还摆了一些饭菜,桌下是一双黑布鞋。——也是村里人帮忙搭的。
奶奶生前那封信没说错,村里人会帮忙她的后事。
看到这里,让对丧事一无所知的杜淮林眉头一松。
……
天色渐晚,太阳下山,村里来帮忙的人都离开了,只剩下杜淮林和棺材。杜淮林就着香烛味扒饭,奶奶棺材的四角点了红烛,这七天不能断。
村里每户都隔着一段距离,杜淮林把院门口白灯笼点亮,棺材拉出一条影子延伸到桌下的鞋边,往桌上看是遗照,杜淮林心里隐隐感觉奶奶正坐在桌边吃饭。
他背部发毛,又把堂屋内的灯点亮,白炽灯‘啪’一下亮起,照得屋内惨白。
杜淮林收拾屋内的东西,处理完奶奶的丧事后,他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
人忙起来就会忘记恐惧。杜淮林把奶奶生前的衣服和被子都搬到棺材边的大火盆烧了,厨房里一些柴和碗筷收拾出来等天亮了送给何智。
他推开了自己的房间,奖状贴在墙上,小学的课本整整齐齐摆放在桌上,桌面没有灰尘,一看就是经常打扫。
杜淮林鼻头发酸,把自己的一些照片收好,其他太重的东西也带不走了,带一些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就好。
杜淮林看到了桌面下压着的一张照片,是他小时候和朋友的合照,照片有些泛黄,特别是朋友脸上有一大块黄斑,擦了两下依旧看不清。
杜淮林没想太多直接扔进了书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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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宵守灵很累,尤其是只有杜淮林一人守灵的情况下。
杜淮林冲完澡穿着宽大的白体恤坐在小院,肩膀搭着毛巾,发丝还在滴水,露在外面皮肤莹润细腻,膝盖泛着粉红。
杜淮林一边擦头发一边回老师的消息。
【杜淮林:老师,我到家了,处理完奶奶的事再回学校。】
【不着急,你先好好休息,需要帮助就告诉老师。】
山里的信号时强时弱,刚发出去的消息后信号就空格了。
杜淮林收起手机,往火堆里丢了一些纸钱,火焰‘咻’一下窜高,熠熠火光下,原本骨相极佳的杜淮林更是动人。
正烧着纸钱,杜淮林身边坐下一个人,抬头一看,面容俊朗,嘴角下两个小梨涡,眼睛亮晶晶得看着自己,像是在看一个很久不见的朋友。
“淮林。”
同村的?看模样和自己差不多大,怎么自己看他这么眼生呢?
杜淮林:“你是……?”
男生薅了一把他手中的纸钱,一边烧一边看着他:“你忘记我了?我是陈澈,以前我们还做过同桌。”
杜淮林真的不记得了,顺着记忆想去也就何智、吴丽他们的脸比较清晰:“是陈澈啊。累了几天,眼睛都花了,刚刚没认出你。”
陈澈看破不说破:“知道你忙,也不回来看看。”
“这不是回来了吗?你呢,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杜淮林一边在记忆中寻找陈澈,一边套出他的消息,勉得这场谈话不尴不尬,被他发现自己是真的不记得了。
陈澈撒了一大把纸钱,火苗飞舞到他额前,火光在他瞳孔中闪烁又熄灭:“过得就这样吧……我也不想和他们说话,每天一个人,就想着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要是在就好了。”
杜淮林愣住,他以前和陈澈的关系这么好吗?为什么自己一点也不记得?
“抱歉。”杜淮林下意识道歉。
陈澈倒是大方收下了他的歉意:“这么久没回来,村里和你记忆中有很大的变化吗?”
“有啊,何智他们都变了好多,我记得小时候他很调皮,现在越来越稳重了。”也许是存了歉意,杜淮林难得话多,“王婆年纪也大了,昨天见一面发现她老了好多……听何智说吴丽……”
“那我呢?变化很大吗?”
杜淮林停嘴。
陈澈见他傻傻愣着,笑出声:“就知道你不记得我了。”
“不是……”
“那你说我变化大吗?”
“大……”
“哪里大?”
杜淮林憋了半天,最后说了一句:“更成熟了。”
陈澈笑得前仰后合,手一抖,纸钱都散落了。
杜淮林知道自己说错了,跑回房里端了一杯水给他:“喝点水,别笑了。”
陈澈捡起地上的纸钱,没有接过杜淮林手中的水杯,而是就着他的手喝水,喝水时眼睛上挑一直看着杜淮林。杜淮林顺着他的力道倾斜水杯,这时他才真正看清陈澈的眼睛,桃花形状的眼睛,眼尾上翘,黑白分明,微微眯起时似乎在……愉悦?
他肯定见过陈澈。
这像是句废话,两人都是同学了怎么会没见过。
“好看吗?”
这一声唤回了杜淮林的神志,水杯的水已经喝空了,自己刚刚的模样活像被陈澈迷住。
杜淮林脸一红,又回房里倒水,再出来时陈澈已经不见了。
他把水杯放在一边,给棺材四周换上新蜡烛。空着脑袋做完这一切后,总算是压抑住咚咚狂跳的心脏了。
陈澈有一双漂亮的眼睛,被注视时就好像落入陷阱的猎物,浑身发热,心跳加快,后颈发麻。
难道……只是一眼自己就对他有好感了吗?
想到这里,杜淮林抓起旁边的水杯咕咚咚喝下,喝完才发现是陈澈用过的水杯。
杜淮林用手盖着脸。
自己刚才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