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液如墨汁般浓稠,不算风平浪静,它们在微微的晃荡。
……底下一定有什么东西。
是什么?是在帮他的存在,还是怪物?
祁澜凝视海面,时间一点点流逝。他的头又开始眩晕,脱水带来的无力感与低血糖令他难以站立。在视野出现重影,他慢慢滑跪在地后,终于从中窥见了点什么。
那是比黑海更深沉的影子,它们围绕在船的周围,缓缓旋转,像一个巨大的漩涡。
祁澜揉了揉眉心,眼前一阵发黑。他闭上双眼,这一幕却在他脑海中越发具象。海水涌动,仿佛是个聚合的生命体,只要它稍微动一动,自己就会跌入其中被轻易绞死。
他感到一阵恐惧。
太没有安全感了。
祁澜叹气,视野里看不见陆地,没有工具确认方位,船也没有动力。不知道他会漂到哪里,什么时候才能到岸。感觉自己每条路都被堵死了呢。
他不会就是这艘船唯一的幸存者了吧,那也太无聊了。
算了,事已至此,还是想办法让自己上路的时候好受点吧。
祁澜瘫在原地缓解着那股不适,但情况似乎还没有越过峰值,目前的状态就让他难以忍受了。他几乎不能握住围栏,浑身都在发抖、发冷,虚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他需要食物。
没有食物的话,他要不了两分钟就会晕过去的,到时候会是什么发展就难说了。
食物、食物……
祁澜哆哆嗦嗦朝死尸爬去,在其中翻找。先前的动乱让一部分东西掉入大海,好在大多数食物都是腐坏的掉下去也无妨。
先前的大鱼还在,祁澜松了口气。虽说鱼腹被鸟啄得坑坑洼洼,不过祁澜也没得挑。他把手指伸进鸟啄出的伤口里,试图把它撕开,或者扯下点肉来。但鱼肉实在太滑腻了,他没能撕下内部比较干净的一点,反而不慎把手指划伤。
鱼鳞还是鱼刺什么的,他没注意到具体是什么,身体已经不受控地要倒下,他连跪坐的动作都显得艰难。动作难免焦躁。
感官上的剧烈反应让他再也顾不上干净与否,双手颤抖着把鱼固定在地,埋头去撕咬。
鱼皮有点韧,不是很好咬下来。生肉,没有任何调味,本来是没什么味道的,但鱼身上分泌的黏液让吃入嘴里的每一口肉都带着难以言喻的腥味。
他讨厌腥味,真的很讨厌。祁澜没去看它,机械的咀嚼和吞咽。
吞咽时也显得艰难。
“……”
“唔——”
两口之后,他再也忍不住那股反胃把面前的鱼狠狠推开。
祁澜深深呼吸,整个人蜷缩着,额头抵在地上,手背抵住嘴唇,不断吞咽着分泌的唾液。
半晌后,那股不适终于缓解。万幸,它们还是好好待在他的肚子里。
祁澜大喘着气,再去找剩下的鱼,却发现甲板上早就没有它的踪影。
“……”
他踉踉跄跄走到甲板的另一侧,垂头看见海中一点显眼的白色,已经漂远了。
“……啊。”
坏消息,最大的食物回归家乡了。
好消息,不知道从那堆盲盒里还能再开出什么。
祁澜顶着太阳重新回去翻找,翻出三个海胆和两只海星。应该是先前海鸟们有尝试打开,海胆外壳被砸碎了,海星也有裂缝。这点小东西他倒没花力气就吃到了。
比起那条鱼来说味道好了不少,适应之后有点意犹未尽。
太阳渐渐西落。刮来的风已经没有午后时的燥热。
他还是没有看见任何陆地,这种情况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根本没有移动。
他起身到船上仔细转了圈,虽说看着不像是有能用的东西,但人的智慧是无穷的——万一呢。
一层甲板以下都被水淹了,这一层有三个舱室,外加驾驶室。祁澜在船头甲板下面的杂物舱里找到一个铺满干草的箱子。大概有他半个人高,很深,似乎带着点果木香。草没被水泡过,也没有发霉。兴许晚上可以睡在里面。
是个不错的发现,足以让他心情变得愉悦。
祁澜勾着唇角在其中翻了翻。箱子保存得很好,如果不是用来装水果,兴许它是用来装红酒的。下一秒,他猝不及防摸到一个冰凉的东西。
还真有?不过这个念头冒出的一瞬间就被他否定。触感不对,是一只手腕。
祁澜目光一沉,把遮盖的干草抱起来,失去遮挡后一个目光呆滞的小孩出现在他眼前。
似乎是个小女孩,被液体染深的衣服松松垮垮套在身上,脸上沾着些许泥灰,嘴角带血。面黄肌瘦,头发稀稀疏疏,几乎没有呼吸。看见的第一眼,他不能分辨出这个孩子究竟有没有活着。
他愣了愣,手中的干草窸窸窣窣掉在地上。
这要怎么办呢?祁澜手指压在小女孩颈侧,感受到微弱的脉搏。她的体温异常冰凉,虽说算得上活着,可目前船上的情况并不能让她继续活着。他以为这艘船上只剩他一个人了,先前的食物没有剩下。
祁澜不觉得多出一位幸存者是好事,更何况还是个孩子。
“你还好吗?”他叹了口气轻声问。
小女孩没有回应。
祁澜皱眉,有些懊恼自己把食物太早吃完。
就在他思考着要怎么办的时候,小女孩似乎意识到身边有人,慢慢地有了反应。
她发出一点微弱的哭声,看着祁澜所在的方向:“呜呜……哥哥,好冷,好饿……”
小女孩几乎要哭出来了,她向祁澜伸手,祁澜没敢把她抱起来,只是俯身下去让她够住自己。
拍了拍她脑袋,柔声哄道:“别哭,别哭,乖啊不能哭。可以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叫林童。”小女孩断断续续地说,“我们是不是可以下船了呀?哥哥我想下船,我想吃饭……”
“快了,我们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下好不好?”祁澜握住她皮包骨的手指,“童童在这里等哥哥,哥哥去给你找吃的。”
“不要。”她嘴巴一瘪,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为什么不行呀?”祁澜问。
林童:“我害怕你不回来。一个人好可怕……”
“妈妈说如果我看见不认识的人就证明船靠岸了,我安全了……我等了你好久。”她以为祁澜不愿意带她走,绞尽脑汁地说服对方,“我不吃白饭,我会抓鱼,哥哥能不能别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但是带她在外面显然不合适。
而且要是刚才那种事情发生,他不一定能照顾到她。更何况船上还有某种未知的怪物,如果她在这里待了许多天,那是不是证明她的躲藏方法是安全的呢?
他不能冒险。
祁澜的沉默让林童感到恐慌,她小心翼翼抓住祁澜的手:“那,哥哥你要小心,我会等你的。”
“好,谢谢童童,我会小心。”祁澜嘱咐她,“童童听我说,你在这里很安全,外面风浪大,很抱歉哥哥不能带你到外面。如果哥哥没能回来,你要努力坚持久一点,当然,如果太难受的话就算啦。”
林童听不太懂:“嗯,那你下船的时候不要忘了我。”
“如果我能下船,我不会忘记你。”
“一定一定不能忘了我哦。”
祁澜耐心回答她:“一定一定不会忘记你。”
林童眼巴巴地看他离开。
他弯腰从杂物舱里出来,径直去了另一个舱室。日照时间有限,他必须在光线充足的时候把所有房间都仔细检查。
靠近船尾的那一间最亮堂,遍地杂物。本该挂在墙壁上的东西都剥落了,铁钉的孔洞一个连着一个。他弯腰去翻找,如果能找到一枚合适的钉子,说不定它可以勉强作为鱼钩使用……吧。
祁澜以前从没对钓鱼这项运动产生过兴趣,现在硬着头皮也要上。总觉得是适合拿出去跟……奇怪,谁?
他小心跨过一个破烂的柜子,突然间感受到毛骨悚然的凝视感。
有东西在看他,是什么?怪物,还是那个东西?
祁澜不动声色继续自己的行为,在逐渐向左边翻找时,他猛地转身看向门口。
这里有一扇小窗,小窗正对大海,而从门看去有一半是船尾。但视野里没有任何异样。
难道是他多虑了?
可是这种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加强烈。
他直起身,四下打量房间,从左侧到头顶,再到被杂物遮挡的角落,最后回到他先前的方向。
……
脱了漆的船板与悬挂杂物留下的痕迹让墙壁斑驳,但此刻,上面凝聚了重重叠叠的黑影。那些视线正是从黑影中散发出的。
在眼前。
就在他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
本来虚幻的影子无法分清前后,但他就是莫名瞧出了它们的数量。大约二十几个。
注意到影子后,祁澜又在墙上发现了更多的细节。
抓痕,跟前甲板上一模一样的抓痕。暗沉的血迹,打斗的痕迹,一颗被啃食得惨不忍睹的头颅猛地撞入眼帘。
青壮年,无法辨认性别。
祁澜别开眼睛,拿不准它们到底对应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