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卿尘一愣,没想到这话头居然指向了自己。一桌子人的目光登时都聚在他身上,那些眼神里的意味深长又让他想起在司徒寒生日宴上的情景,甚至小白,都带着些不好意思地看他。
狐假虎威的问题就是,老虎不在的时候,总有人去踩狐狸的尾巴。易卿尘喝了一口水,喉咙滚了滚,无论如何,他不能在这样的场合失态。为了他能上这档综艺,公司花了很多心思运作;如果是为了实现养父的遗愿,他更不能意气用事。过刚易折,忍一时风平浪静。
“是了,露水情缘,不能当真。”易卿尘放下杯子,扮作温顺,就着他们的话,垂眸敛眉应和了一句。说完,宋小赢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不知在想什么,又和沈鹤衣交换了一个眼神。
服务员上完了最后一道甜品,陈导演许是喝多了啤酒,没忍住打了个嗝儿,震天响。大家哄堂大笑,表面上,气氛依然舒畅和气。
易卿尘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九点多了,估计这餐饭该是快结束了。
正想着,忽听沈鹤衣叫他:“小易,你知道我是个古琴发烧友,咱俩也算是有缘份。我最近新得了床好琴,你来帮我品鉴品鉴可好?”
“我吗?”易卿尘微怔,心中没来由地忐忑,可又却之不恭,还是点点头应了下来,“谈不上品鉴,是我有幸能欣赏名琴。”
易卿尘的养父秦寒松不仅是个古琴演奏家,也是个斫琴师。行话里管制作古琴叫“斫琴”。易卿尘从小耳濡目染,也是懂一些古琴赏鉴的。
服务员敲门进来,怀抱着一个琴盒,在沈鹤衣的示意下,打开后取出古琴,摆在包间东南角的茶案上。桌上的所有人都起身围了过去。
“唉呦,这琴也太老了,都裂成这样了。”江琳达瞧着这把古琴上许多的断纹,和她想象的华美“名琴”很不一样,吃惊地说。
沈鹤衣笑笑:“小易,你来看看。”
易卿尘站在茶案一边,说道:“江小姐有所不知,断纹是古琴琴面上由于常年风化和弹奏震动而形成的,说明历史悠久,大概率是值得收藏的老琴呢。”
“正是。”沈鹤衣点头。
宋小赢提议道:“我是个俗人,这辈子还没现场听过古琴呢!不如,易老师给我们弹一曲吧?”
陈导演随之附和:“我也正想听听呢!”
一群人聚会就餐,点人表演节目要格外谨慎,搞不好容易犯忌讳。一般习俗都是晚辈给长辈、或者下位者给上位者表演取乐,被点到表演的人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小白赶忙站出来接话道:“这可太不巧了,签约艺人是不能随意在外面表演的,因为可能涉及到版权纠纷,我看今天就算了吧?”小白的脸红得有些不自然,眼神也掺着混沌,也许是不胜酒力。
“试试琴而已,又不是商演!在座的可都是圈儿里的,都懂。拿这个做借口,易老师是不给面子咯?”宋小赢将上一军。
易卿尘没多做犹豫,语气和缓、半开玩笑地说:“怎么会,我可以给大家弹个古曲,几百年前的人是不会来问我讨版权的。”
他无所谓面子不面子,上位者还是下位者,他本就是个小人物。若想生存下去,必先得把自己的傲骨敲碎,低下身段,否则就会有人来替天行道,矬他的锐气。
“沈先生想听哪首曲子?”易卿尘问。
“《阳春白雪》吧,古琴就要大雅。”
易卿尘恭敬不如从命,走去案前坐定,轻轻抚弄琴弦。可刚弹了两下,他就发觉不对。这琴断纹明显,看着是把老琴,可是琴弦却又紧又硬,弹起来十分刮手,甚至没有润滑过,像是一把从未使用过的低劣货。
仔细观察琴面,那些断纹很像是刻意做出来的。他手上没停,抬眼扫过沈鹤衣,这样的琴,行家不可能看不出问题。瞥见沈鹤衣嘴角那一抹笑意,易卿尘的心一沉,突然明白了,原来这琴竟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他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沈先生。
易卿尘开始思考应对之法,一会儿要如何评价这把琴,既不公开戳穿,让沈鹤衣下不来台,又不能显得自己是个外行,落人话柄。正想着,“嘣——”的一声巨响伴随一道生涩的音符,琴弦竟然崩断了。
四座哗然。江琳达、王制片和陈导演都惊得张开了嘴,只有宋小赢一副看戏的表情,似乎事先早有预判。
小白懵了,结结巴巴地努力想要解围:“哎呀,不好意思哈,易老师不是有意的……这弦应该能修吧,有什么损失我们公司一定赔!”
沈鹤衣一脸宽厚和蔼:“好啊,小白姑娘,这琴是我刚拍得的百年老琴,也不贵,就一百二十万而已。”
“多……多多少?!”小白差点儿没站住,脸上凝固的表情似乎在说,没想到带艺人出来吃个饭,能惹这么大祸……
易卿尘开口道:“不知道沈先生是在哪家拍卖行拍得的这床古琴,您怕是被骗了。这弦虽然是丝弦,却是最劣质的品种,断纹也是后做的,您最好找专家重新鉴定一下。”
一席话一出,场上众人的表情都有些复杂,又不尽相同的精彩。
“是吗?”沈鹤衣假装惊讶道,“我不是行家,许是真被骗了呢!不如这样,既然小易你懂琴,又是你把它弄断了,我就割爱,把它原价让给你吧。回头我把拍卖凭证、收据也都给你。你去找拍卖行、找专家鉴定,要真是赝品,说不定你不仅能拿回全款,还可以索赔好几倍呢,怎么样?”
宋小赢立即附和道:“我看这个法子好,双赢。”
易卿尘哪里有钱,就算有钱也不会买这个赝品,明知是坑,哪里跳得下去?不过要怎么才能绕过这个坑,易卿尘想一时不出解法,僵在原地。
小白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受了惊,后退几步,身子一晃,扶着额角一头栽进了沙发里。
沈鹤衣见状说道:“我也不在乎这区区一百多万,还是咱们大家的交情更重要。小易,我看你也不太想买,我又从不为难晚辈。要不这样吧,你自罚三杯,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我一向好说话。”
“对对对,自罚三杯就翻篇儿最好!别搞得那么僵嘛,也不好跟楚总交代。”王制片不知是真替他解围,还是有什么旁的心思。
易卿尘摸不清这里面的底,看这些人都是千年的胡椒万年的姜,不好应付。要是喝酒能解决今天这场混乱也未尝不可。
他把心一横,说道:“好,我自罚三杯。无论琴的真假,惊扰了各位雅兴,确实是我的失礼。”
“言重了,都是小事儿。”沈鹤衣笑道。
门外有人进来把那赝品古琴收了起来。宋小赢叫来了服务员,说了些什么之后,服务员很快便又端着个托盘进来了。
易卿尘一看,顿时傻了眼。三只透明的500毫升分酒器,装了满满三大杯的白酒,一共一斤半。他瞬间心慌起来,不知道喝完这三大杯,自己还能不能走出这个门。
“来吧,易老师,这一杯酒相当于四十万,多值!”宋小赢生怕他忘了原委。
单枪匹马被一圈不怀好意的人围着,人为刀俎,易卿尘没有退路,只剩一身忍功。
宋小赢拿起其中一杯,“敬”在易卿尘眼前。易卿尘调整着呼吸,接过酒杯,确认道:“是不是只要我喝了,这事儿就算翻篇了?沈先生,在座这么多人给我作见证,您要言而有信。”
“那是自然。”沈鹤衣自始至终一副容人雅量。
“好。”
白酒辛辣,这一大杯真是要命。易卿尘发现越是小口喝就越难受,索性豁出去了,用喝中药的法子,大口硬灌。半斤酒下肚,感到胸口发烫,喉咙仿佛被火烧过一般。
“易老师好酒量,这酒也是好酒,我让他们挑最贵的上的,来来!“宋小赢没给他机会喘口气,立刻又递上了第二杯。
是不是最贵的不知道,易卿尘只喝出来度数不低,该是55°。别管再贵的白酒,这么个喝法,都像是在吞刀子,吞一团火。一斤白酒过后,他觉得自己被开胸破肚,堂堂燃烧。
导演制片人围在旁边看他,偶尔还吃上两口甜品,嘴上说着“小易好酒量啊”、“人真敞亮”,实际都乐得看他出洋相。
宋小赢摆明了要整他,没等他一口气儿喘匀,就要让他接着喝。易卿尘知道自己逃不掉,却也实在难受。醉意渐渐爬上大脑,忽觉头重脚轻,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晃。
“这杯先欠着吧,我实在不胜酒力,下次一定补上。”易卿尘摆摆手,推却道。
宋小赢见状,走到他身边,揽着他的肩膀说道:“咱们的酒桌文化讲究的就是‘感情深、一口闷’,哪有欠酒的?欠钱都不能欠酒呀!”
酒杯快碰到鼻尖,易卿尘为难地推开:“实在是喝不了了,是我失敬了,下次双倍补上?”
宋小赢啧了声,嚷嚷道:“啧!敬酒不吃,易老师偏偏喜欢吃罚酒。来,我来帮帮易老师!”说着抢起酒杯,直接往他嘴里猛灌。
男人手上一个狠劲儿,酒液冲进易卿尘的鼻腔,他猛地推开宋小赢,咳嗽不止。
“易老师别装柔弱,咱老爷们儿不兴那个!我们几个可都是‘直男’,不懂怎么心疼弟弟,哈哈!”宋小赢哈哈大笑,其它几个人也笑了起来。
笑声刺耳,易卿尘想吐,他一手按住胃部对抗自己生理的恶心,一边用余光瞟了一眼沙发上已经不省人事的小白,那杯粉色荔枝鸡尾酒也定然有问题。
速战速决吧。“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来。”易卿尘接过酒杯,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仰头,喉结滚动,将最后一杯白酒灌进胃里。
三杯酒下肚,他眼眶冒火,额头透出一层冷汗。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他的胃里翻搅着,一个反胃,易卿尘捂着嘴转身往外走,却被宋小赢生拦了下来,用手指了指身后说:“别跑啊……咱这个包间里就有卫生间。”
易卿尘跪在马桶前,一股强烈的酸味涌上喉咙,接着是一连串的呕吐声。胃都吐空了,到后来只剩胃酸胃液。体力仿佛被抽空,他疲惫地瘫坐在地板上,额头满是冷汗。
隔了一会儿,宋小赢开始敲门:“易老师,你没事儿吧?要是不舒服就回家吧。”
回家,终于可以结束了吗……
宋小赢接着说:“你的小助理喝醉了,要不我先让琳达把她带去楼上,开个房间?”
什么?绝不能让他们带走小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不用了!!我这就出来……”
易卿尘强打起十二分精神站起身来,用凉水狂拍脑门,打开卫生间的门,走了出去。
外面,王制片和陈导演已经走了。只剩沈鹤衣和宋小赢坐在刚刚吃饭的那张圆桌旁,桌上煮着一锅热汤,呼呼地冒着奶白色的热气。小白软趴趴地躺在沙发上,旁边坐着江琳达在玩手机。
“易老师快过来坐!你刚吐完,胃都空了,我给你点了个锅子,暖暖胃。”宋小赢贼笑着,冲他招手。
易卿尘蹙着眉不搭茬,径直走向了沙发:“小白醉了,我先带她回去了,咱们改天再聚吧!”
没想到,一旁的江琳达突然站起身,皮笑肉不笑地挡在中间,说道:“易老师,我可不能把小白姐交给你。你一个大男人把醉酒的姑娘带走,不合适吧?”
“……那你们想怎么样?”易卿尘慢慢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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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011 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