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袍加身,金冠高戴,七姐为我描眉画眼,手止不住地抖。
我的嫁妆只能勉强算个体面,想来也是沾了赵堇听的福。
福荣含泪看我,强颜欢笑道:“公主……真真是美极了。”
相比于她们的感伤,我却莫名地轻松。
七姐送我出门,抬脚前我想起什么,回身在七姐额上吻了吻,“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七姐,你要念着我想着我,不要将我忘了。”
我不再说那假意安慰的话,这是我的私心,临行前若是连私心都见不得光,才是徒留遗憾。
她点点头,破涕为笑:“好,我记住了。”
栖凤宫的宫女送来贺礼,蕙心上前一步,将一支木簪递与我。
“娘娘命人将院里的梧桐树砍了,这是梧桐木雕的簪子,娘娘说自己手艺不精,只有这么个粗制滥造的东西。”
“她手没力气,让她以后不要再动这些粗活了。”我接过木簪,拔下发间的一支金簪,换上这支有些硌手的簪子。
蕙心抹了抹眼角,退开了。
皇帝一早接见了使臣们,之后便说身体不适,免去了我们父女诀别。
天阴阴的,乌云伺机而动地翻滚着,衬得所有人都面色不佳。
赵堇听远远在宫门处等我,我红袍曳地,缓缓朝他走去。
他今日亦是一身红装,与我相得益彰。其他人嘴里满溢不知真假的赞美之词,他却莫名紧张起来,朝我快步而来。
他紧紧攥着我的手,目光钉在我脸上,似乎很痛苦。
“怎么了?”
我回握住他的手,凑过去低声问道。
他深呼一口气,笑得比哭难看:“无事,你的手好冰。”
我不再追究他的痛苦,回身将巍峨的皇宫整个纳入眼中。
哪个宫曾经住着哪位,哪条宫道可以通向哪儿,儿时曾在哪儿与谁争执过……另一边的宫门,修建决云宫的木材漫长而有序地运去。
七姐和福荣,还有后宫中交情不深的兄弟姐妹们立在两边,神色各异地看着我。
这就够了,我想。
“走吧。”
赵堇听依言将我送入轿中,浩浩荡荡的送亲队打马而去。
从宫门到城门,原来不过一个时辰的车程。
这一回我不再立在城头,目送那些在我生命中留下划痕的人们离开。我掀开软帘,回头看斑驳的城墙在烟雨中朦胧,不知城墙上又有谁在为我落泪。
相比于留下来和一次次求而不得的结局顽抗,前方的未知倒更令我安心。
我望向车马边的赵堇听,他手握缰绳挺腰直背,目光落在遥远的一点,暗自出神。
那是我熟悉的神情。
“你在害怕吗?赵堇听。”
他受惊似的收回目光,眼中的波澜没来得及掩藏,被我瞧了个仔细。
“哦,看来是被我吓的。”
他伸手抚在我脸上,喃喃道:“这一次,我们会怎么样呢……”
你也和我一样,历经数次挣扎和失望,最后决定蒙着眼逃跑吗?
我咽下这句疯话,拉开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他的指尖冰凉,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你我同病相怜,此去山高路远,”我斟酌着,想给那些真真假假的曾经一块牌位:“我们把昨日葬了,换一个真真切切的来日吧。”
他久久没有只言片语,只是把我放在眼中,攥在手中。
“若我行差踏错……”
好半晌,他才堪堪漏了半句,我叹了一声,无奈笑道:“那便是错了。”
我望进他眼中,穿不透的大雾渐渐散开。
他偏开头,笑道:“好,我明白了。”
又过了两个时辰,车队停下,他掀帘问我要不要下来看看。
乌云被甩在身后,这一带是无人的湖林,离齐弈的国界线还远着。
我下了车,顺着身后的山河大地极目远眺,天光水色苍山郁林,被一大片乌云分割两界。
阴阳同天,而我恰好驶出了阴影处。
“原来已经走了这么远了……”我望得痴了,不觉泪已两行。
他默不作声,陪我看那万里山河。
等我哭得尽兴了,他拽了拽我的衣袖,闷声道:“你这身不好看,回去我着人给你做身更好的。”
我一扯衣袖,“这是我七姐亲自监工做的,你哪比得上。”
他追在我身后喋喋不休:“那我也亲自监工,什么时候我能比得上她?”
“不知道,可能这辈子也比不上吧。”
“不行,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你给个机会吧……”
我与他不着四六地侃着,头也不回将那些壮丽甩在身后,心无旁骛地往前赶。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今日济济,待如今日生。
来日寂寂,交如来日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