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如梦 第1章 春日未眠

【今晚不回来吃饭。】

看到宋屿川的消息时，已是晚上八点。

我刚摘下手套、口罩和护目镜，肩膀还隐隐作痛。今天一整天都在实验室，分析数据、检测样品，没时间停下来休息。实验进展到关键阶段，几个参数的微调关系到整个项目的数据准确性，接连测试了十几个小时，我感觉身体快散架了。

这条消息的发送时间显示在四个小时之前，而我现在才看到。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模式。这几乎就是我们的日常。

我回复他说：【好。】

又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那头没有回应，通常宋屿川看到都是秒回的，不过我也没觉得奇怪，因为在这之前我们吵了一架，他耍点小脾气也正常。

起因是他要去欧洲巡演，第一站正好是在巴黎。场地离我交换学习过两年的学校不远，问我有没有兴趣一起去，顺便看看我过去交换学习的地方。

我回答他最近研究项目在紧要关头，没法抽身，于是反问一句：“我一定非去不可吗？”

他很委屈，质问我都忘了是不是，不是我说要带他去生活过的城市看一看的吗？

我这才想起当初的承诺，“哦，想起来了。那我请个假陪你去？”

宋屿川却摇摇头说不需要了，我就也没太在意，毕竟是他说不需要的。

自那天起他对我的态度就很奇怪，晚上下班回去他莫名对我很冷淡，做饭让他吃他也不吃。

我叫他吃饭他反而跟我吵架，说谁要吃我做的饭，难吃得要死，一点都没味道。他说他已经吃腻了，每天饿着肚子等我到**点的日子他受够了。

明明他回家也是那个时间啊。

都说七年之痒，我对于这种说法一直抱有怀疑态度，现如今算是真正见识过了，一段感情撑不了七年。

人的细胞平均七年完成一次新陈代谢，不仅仅是人，我想感情也是。

我并不是想指摘他在感情上的懈怠。才七年他就已经疲惫了。我明明是抱着要跟他在一起一辈子的打算，才选择同他在一起的。

不过想来他爱我的时间已经有十几年了，可能过不久他又会屁颠屁颠地跑回来跟我主动求和——过去七年以来，他都是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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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因为宋屿川给我看了他的日记本而成为情侣的。

那天记得下着小雨，我刚从学校下课，没带伞，淋了点雨。我的卫衣在雨里湿了一片，看起来有点狼狈。

我有洁癖，淋了雨之后只想尽快回家洗个热水澡，但无奈我早已答应了宋屿川跟他吃顿饭。虽然那时也不认识他，只是加了个微信的关系。但既然已经答应了，也没理由反悔。好歹他跟我是高中校友。

我们约在我学校附近的咖啡厅。他打扮得很整洁，袖口刚熨过，带了一只崭新的腕表。这些小心思当时我并未察觉，后来是他自己提起的。

我们坐下，他直接从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日记。

“这是什么？”我问。

他没有回答，而是把日记递给我，说：“你看吧。”

日记翻开，第一行是我的名字。随后是记录着各种琐碎细节的文字：我的穿着、我的言行，甚至连我在课间喝的饮料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个当下，我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因为我对亲密关系这部分本身就比较缺乏，也没有系统性的学习过该如何回应别人的感情。

他居然跟我说他已经喜欢我十二年了，从初中开始就是。然后跟我说了有几个小时，期间我一句话都没讲，咖啡喝了好几杯。

可能是接受科研熏陶久了，我的思维模式逐渐固化成唯结果导向论，就问他：“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是想跟我在一起吗？”

接着他滔滔不绝的嘴巴就停了，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吗？”

我盯着他。他看起来既紧张又期待。两瓣被咖啡滋润过的嘴唇正在微微发着抖，咖啡的苦涩味弥漫在空气中，我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荒谬，却也难得地有趣。

我说好，虽然说不清是出于什么理由。

也许是因为他当下的反应挺新奇的，那是一种我从未在我的生活中见到过的状态。

从那天起，我们就在一起了。这几年里，他不断表达对我的爱，而我只能通过他的话和信件去学习、模仿，然后尽量用行动和言语去回应他的期待。

要问我真实的感受吗？其实我也不知道。

只是已经两天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回复我，我不知道是他手机出故障了还是什么，但就算是手机故障，他也一定会联系我的，他的生活不可能没有我，这是一定的，他离不开我。

所以从白衍口中得知他死亡的消息的时候，我并不相信，我甚至觉得白衍是在骗我，宋屿川就是想让我主动认错。

我那时还是挺生气的，我觉得他作为一个三十出头的成年人，已不是拿自己生死开玩笑的年纪了。我给他打了几十个电话，他都没接。

直到医院那边真正下达死亡通知的时候，我才错愕如惊雷般。

我的情绪波动在日常生活当中并不明显。

那个时候只感觉我的耳朵像被灌满了水，世界静了，只有血管里急促的嗡嗡声。

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却什么都听不清。白炽灯刺得我眼睛发疼，我用力眨了几下，才发现视野里满是晕开的水光。

最后听同事说我身体有点抽搐了，是被人扶着走的。

跟医生和警方沟通的时候我正好生病了，嗓子哑得说不出来话，整一个他的葬礼，我都几乎没有说话。我们生活在国外，我没怎么见过他父母，哦对，除了结婚之前的一次回国见家长。

宋屿川父母都是白手起家的商人，而他一看就是那种浸润在宠爱和钱下长大的小孩，自由洒脱、不成规矩。

刚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他花钱很大手大脚，他跟我约会要么就包场餐厅要么就包很贵的酒店，弄些什么浪漫约会。我跟他第一次的亲密接触是在泳池，他说他想这个场景已经想了很久了，酒店也是。

住酒店那天他还给我看了他给我写的信，他说有点肉麻又很俗套，遣词造句尽显他的矫情本色，写这封信的时候甚至想杀了自己。

我看了，觉得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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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Bay：

见字如晤。

昏沉暗夜，我在家里给你写信，心中载满复杂情感。城市的喧嚣犹如外套已经褪去，留下的只有夜的深沉与我的满腔思绪。昨天说了太多话，舌头都感觉要生锈。

上午我跟我的室友K一起去了公园。色彩缤纷的Crocus好美。听K说，Crocus是春季最早开花的植物之一，它们通常在雪地就已开始绽放，是早春波士顿景观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你住在这里已有五年，也不知道你有没有观赏过这景色。

之前我就在想，我俩的物理距离是不是就是我们心灵的距离，而爱意的激情因距离而蓬勃。

城市的繁华掩不住内心的空洞，自我爱上你的那天起，我这只在钢铁丛林中游荡的幽灵就有了栖居地。

我一直期盼，努力奔向着有你的未来，你可以把它理解成是一种执念，但我想你永远不会明白其中的深意。

灰黑色的雾气覆盖在落地窗，自我九月份来到波士顿起，天气就总这样。

我看了眼昨日在街上买的日历，三月十二号被我划下了一个红色的圆圈。距离跟你见面已经过了二十四小时。

回去的路上，偶瞥见某种花的盛开，在那刻突然感受到强烈的自我价值——因为我爱慕你而走过的路，每一步，都并非无用。

你看过了我的日记，知道了我在单恋你时的种种劣迹，你见识过我的疯狂，所以希望你不要再被吓到。

我曾无数次试想过，你看完我日记后恼羞成怒的表情。尤其是在看见你仿佛是被学业锤炼得有点颓废的脸。你跟我差不多高，应该比我再高一点，我一八七，你应该有一米九，身姿凛冽，头发蓄得跟我差不多长。

应该说是我的头发跟你差不多长，我是学你的。在那个名叫詹姆斯的同学中的社交网络上发的照片中我看见过你。见你一直没剪头发，头发用皮筋绑起来，我便也学着你的样子，故意不剪蓄了小半年。

那张照片里，你看起来健康状况并不好，也是，读博的哪有精神状态好的。

你的皮肤是略显孱弱的苍白，比白人还更不健康的白。

该怎么给你形容我昨日看到你的第一感觉呢，就好像那种破碎的蝴蝶标本，这是当时我看见你内心蹦出来的第一种念头，你在我的血管里奔流。

像你这样的人，天生就注定适合一个人生活。每次刷你的社交媒体，我都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如果将你网络上发的生活片段拼接起来，就会发现你从未为任何人真正留下过一个位置。

作为一个与众不同的存在，那个在人们眼中始终耀眼的天才少年，无论走到哪里都显得格外突出，似乎没有人对你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即便有人将你视为被仰慕者，你也并不为此动容。

令我着迷的就是这样的你，带着你无法想象的饥渴，我看你——

你穿着一件灰色的卫衣，被雨淋过，那上面有沐浴露浸水后的香气。卫衣经久耐穿，这衣服经过无数次洗涤后变得很软，不过我看见你的胸肌顶起这穿旧的料子，好美。

望着阅读我日记时正对着我的——你浓密发棕的发旋和高挺锐利的鼻梁，顷刻间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就像在我这颗正在下雨的心脏里摊下了一张防水的布幕。

我想，如果没有跟你的面见，我也会不计后果地爱你。

此刻我正在等待着你给我的回复，想要一个确切的，你之所以会答应我的准确答案。如果不是你提出的反问，现在的我也不配拥有如此贪得无厌的煎熬。

等待的时间漫长如Crocus的花期，已经一夜未眠的我有些疲乏，我趴在台前，恍惚之中我看到你打开了教室的门，黄昏的光照进来，你跟着白炽灯一起亮了。

我抽了一支烟，对于我跟你未来的憧憬也像这支烟一样在我脑海慢慢燃烧。我想带你去找寻我曾找寻过你的踪迹，想跟你一起睡在一张床上，想吃你做的热腾腾的饭菜。（这是我的梦寐以求，因为你常会在Facebook上面po你做的饭菜。）想听你用低沉的嗓音溢出的梦语，想跟你经历一系列的口角与撞擦。

一想到我们彼此未来的联结，我就对接下来的日子充满了期待。

我不想再想什么，你之所以会顺应我的各种功利性理由，我只想好好地爱你，以我生命启示。

我结束了今日的按部就班，在这座静谧到无情的城市里，等待着属于我们的春暖花开。

Yash

2016.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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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有大概10w字，不用担心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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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春日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