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意站在三楼窗前,指尖撩起纱帘,看见徐慧下车,畏畏缩缩走进小楼。
这里并不是律所,而是知名律师邹海的私人会客室。
穿过使馆街,藏在老城区幽静街道里,用来接待不便在律所露面的客户。
小楼平日没什么人,布置得雅致清爽。
老式木地板浸满岁月的吱呀声,一路将徐慧送进客厅。
这里静得出奇,奶油色高挑屋顶,嵌着精致的贝壳灯。
法式幽灵窗帘,半遮半掩,露出一系窗外光景,灰色天空,干枯梧桐,还有枝丫上那只孤雀……
徐慧坐在沙发里,手里捧着茶杯,身体回暖,精神逐渐放松下来。
她也曾在无数个周末,坐在如此雅致的环境里,品着咖啡与人谈笑风生。
徐慧肿胀的侧脸,露出一丝眷恋笑容,转瞬即逝。
而现在,她像只吸钱的干尸,生不如死。
一滴泪刚冒出苗头,就被指尖蹭掉,成年人的世界,没有空回味矫情的悔意。
黄铜把手转动,乳白色大门再度打开。
徐慧端着茶杯,匆忙整理仪容,用尽全力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
而当她看清进来的人时,表情如被水泥封死,手脚不受控制地颤抖。
“嘭”一声,茶杯落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水渍晕染开来。
徐慧短促“呀”一下,匍匐于地,拼命用袖子擦拭地毯。
她机械又疯狂地重复动作,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是在逃避,还是在害怕。
直到手臂被人拉扯住,温良镇定的声音击穿耳膜——
“徐慧姐,先坐下吧。”
枯草般的发丝垂下来,遮住徐慧的脸,泪水跌在污渍上,浑浊不清。
明意不再劝她,坐进单人沙发里,手边是浅浅一摞资料。
他身上早已退去了青涩慌张,取而代之的是淡泊宁静,运筹帷幄。
“明、明总,您都知道了。”徐慧瘫在地毯上,屋里暖气很足,而她止不住地发抖。
明意喝了口茶,“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
“我劝过庞总,可是、可是他不听啊。”徐慧缓缓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明总……对不起、对不起。”
明意细而无声地叹息,“我们今天不谈庞磊,只谈你,淡你的负债。”
“我?”徐慧缓慢爬起来,缩在沙发边,“我有罪,我、我该死啊——”
下唇咬得凹陷下去,她捂住发麻的脸颊,在如梦幻般优雅的房间里,失声痛哭。
明意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去发泄。
直到徐慧用衣袖抹干脸颊,麻木不堪地说出背后的事情……
她与丈夫只有一个儿子,百般呵护,万千宠爱。
儿子小学乖巧可爱,学习成绩名列前茅,但上了初中后,沉迷游戏,成绩一落千丈。
可想而知中考一塌糊涂,徐慧求爷爷告奶奶,花大价钱才将他塞进私立高中。
即便如此,夫妻两还在为儿子的高考努力,做着不切实际的大学梦。
有一天,丈夫带来个消息,有中介可以办理结婚移民。
移民后儿子就是外籍,可以轻松进入国内一流高校,北大清华未尝不可!
徐慧的心毫不犹豫地动了。
在中介指导下,她火速离婚,将唯一房产留给丈夫孩子。
没想到结婚移民,办理过程十分复杂,旷日持久。
而费用也翻了三倍,总价一百四十万。
徐慧中邪般揪着救命稻草,满脑子都是儿子走进重点大学的画面。
她与丈夫商量,先借贷付款,卖房后的钱足够覆盖。
徐慧名下没有资产,但有工作、社保,只能疯狂开信用卡,和借网络消费贷。
她不惜一切代价,努力推进着儿子的未来。
谁知,一个月、二个月……半年过去了,结婚移民毫无进展,最后中介人去楼空。
与此同时,丈夫突然断了每月支付的借款利息,卖房后带着儿子回到老家。
他拒不承认与徐慧离婚,是为了儿子上学的手段。
只说二人感情破裂,协议离婚,房产、抚养权经友好协商,女方签字放弃。
徐慧多次找上门去,报警、找街道、妇联,均回天乏术。
为了维持债务,她拆东墙补西墙,利息滚着利息,不过半年,负债达到两百万。
她每周都去丈夫老家,哭过、闹过、砸过,在大雨中躺在院子里,寻死觅活。
至此,她在所有人眼里,从鸡窝里的金凤凰,大城市的白领,变成离了婚的疯女人。
徐慧微薄的工资,要租房、要生活,要赡养父母,要资助弟妹。
不要说本金,她连每月利息都凑不出来。
很快债务全面逾期,追债电话狂轰乱炸,骚扰恐吓不绝于耳。
亲朋好友都以为,她深陷赌博或是传销,对于解释一字不信,看见她都绕着走。
徐慧众叛亲离,走投无路,此时庞磊发出邀请,她轻而易举地上钩了……
“你前夫为什么突然反悔?不觉得奇怪吗?”明意听完提出一个关键。
徐慧当局者迷,想了又想,“他曾经劝过我别干了,小心是骗局。可我那时候好像中邪了一样,就是不听。”
“也许、也许他觉得我蠢得不可救药,正好借机摆脱我。”
明意笑出声,“呵,你果真是个蠢货呢。”
徐慧震惊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在她印象里,明意天真善良,有点小作,但无伤大雅,是个很难说重话的软和性子。
而现在,那人坐在柔光里,垂着眉眼,若无其事品茶。
他矜贵得好似白玉,展现着从未有过的坚定,和游刃有余。
有那么一瞬间,徐慧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明意。
明意留下足够时间给她思考,见她还是一脸困惑,这才拿起一份资料走过去。
“看看吧。”他将资料扔在茶几上,转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寒冬萧索的模样,毫无保留冲进来,像灰色的海浪。
那是一份高利贷合同,本金一百四十万,月息3%,年息高达50%,因为利息也是有利息的,这才是真正的利滚利。
徐慧颤抖着手翻到最后,前夫的签名、手印赫然闯入眼帘。
她突然连续尖叫,将合同扔出老远,惊恐万分地盯着它,好像与毒蛇对峙。
“一百四十万、一百四十万?不会的!怎么会这么巧啊?怎么就是一百四十万呢?!”她崩溃地揪着头发,在一团乱麻里发疯。
明意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只用最轻松的语调,火上浇油,“你再看看放贷人是谁?王彩菊……”
他转头,眼神没有丝毫怜悯,“王、彩、菊,她是庞磊的母亲。徐慧,你从一开始就是他们的猎物呢。”
徐慧腿软得站不住,手脚并用爬过去,再次捡起合同。
她抖得厉害,手中纸张沙沙作响,像深秋被狂风蹂//躏的树叶。
明意走过去,居高临下,扔给她一份银行流水清单,“移民中介是中介不假,但不是帮你移民,而是帮你前夫,把你借的钱洗干净。”
“至于黄彩菊,为什么放高利贷给你前夫?”他顿了顿,目光里渗着笑意,“你愿意相信什么呢?”
“啊——”徐慧捂住耳朵尖叫,胸口剧烈起伏,肌肉血管紧绷起来。
浮起青筋的枯瘦手指,用尽全力将合同撕得粉碎,如出殡纸钱飞起落下。
她扑在一地狼藉里,浑身发颤,咬牙切齿地低叫,“不得好死!你们通通都不得好死!”
明意蹲下//身,好像坐在谁的坟头上,“除了恨,你还能做点什么呢?废物。”
他语调轻而挑衅,毫不修饰目的,**裸摊开来。
至于那份合同,背后究竟是什么?是巧合,是故意?明意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人类憎恨的来源,从来不是真相,而是想象!
徐慧猛然抬头,脸是惨白的,眼是通红的,像夜里饿极了的野兽,“明总、明总,我愿意坐牢,我可以指认庞磊,我可以作证。”
“我只求你、求你不要放过他们!不能放过他们啊!”她死死揪住明意的袖子,用力到指尖发白。
明意没有躲,目光落在她脸上,“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你回去照我说的办……”
徐慧听完,并未达到她的预想,急切询问,“那我前夫和中介呢?”
“买卖嘛,一码归一码,不能想太远。”明意并不可怜她,也从未想过帮她,但要牢牢控制她。
徐慧麻木的脑子,终于开始转动。
她翻出手机,打开视频,一鼓作气递上投名状,“庞磊叫我去办公室,从来不让我带手机。怕他反咬,我把手机塞进花篮里,结果证据没拍到,拍到了这个。”
明意接过手机,视频里庞磊与周季萌,在一圈绿叶衬托下,进行着法式拔火罐热吻。
“庞总很听周季萌的话,很多事背后都是周季萌在指挥。”徐慧有了复仇的目标,人瞬间就清醒了。
明意关掉视频,看不出情绪,“我知道。你的债务我会叫人处理的,你回去吧。”
徐慧整理好情绪,走到门口,向着明意深深鞠躬,“明总,对不起。”
明意背对着她,站在窗前,“徐慧姐,世上不会有人在乎,你是否难过,是否绝望,他们只会关心是否有利可图。所以,你不必抱歉,但必须有用。”
人与人之间,最干净的关系就是交易,他又不是菩萨,渡不了苦,也解不了难。
“我明白。”徐慧手攥紧包带,从一个孤注一掷,跳入另一个孤注一掷。
但这回,她不想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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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十个亿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