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着眉眼,意味深长,他虽未说太子如何,岑氏却隐隐猜出,那位太子怕是凶多吉少。
沧浪阁,水榭,新雪初霁,露重霜浓,池面还结着一层要化不化的晶莹薄冰,还能看清,还能看清冰面下红白鱼儿游摆的身影。
“表哥今日不垂钓了?”
穆元骁正襟危坐于一方石凳,将大氅随手搁在小案上,他倒是不惧冬寒,崔盈则身披银白狐裘,粉面朱唇,半倚朱栏,回首问他。
“不了,唉。”
唷,瞧瞧还会叹气了,崔盈觉得新鲜,拍了拍手里鱼食儿碎末,“好端端的,怎的还叹起气来,莫不是今日方才糖酪樱桃进得不可口?还是在担心二爷。”
她一起身,里头是身湘色窄袖长裙,脸上未施粉黛,应景似的略带愁容,穆元骁唇微动,后又止住了的,崔盈纳闷,他莫非还懂朝堂之事。
“表哥这是怎么了?心里不痛快便同阿盈说说。”
穆五郎神情恹恹,摇摇头,他也知道自家这次约莫是要吃个排头。
“二爷在官场沉浮那么多年,想必最坏的结果就是贬官,只要不砍头,就不是天大的事,你愁个什么劲儿,二爷都不都愁,再说,太子遇刺,宫里不是还没传信儿,谁指不定就是破点油皮儿,哪里用得着你这么食不下咽,寝不安寐。”
穆二手段花样儿多着呢,这傻子还有心思去担心他二哥,过些日子,族学先生考校他功课,他不多忧心忧心自个。
“上次族学的先生说,你若是再将策论写得狗屁不通,还有你那课业,若是还完不成,他就拿戒尺抽你,你忘了?”
听到戒尺二字,穆元骁神色一僵,那族学先生同老国公一个年纪,一绺山羊胡,瘦小干巴,但是精神奕奕,中气十足,打人也疼的厉害,在致仕前是国子监博士,老国公特地上门请来的。
崔盈看他好像是想起来这码事儿了,继续吓唬,“听说那戒尺时柳木做得,上次国公爷打表哥那军棍貌似也是柳木棍……不知道疼不疼……”
她用话挤兑他,眼神里满是揶揄,果不其然就见他拧着眉头,可怜的娃儿,她也同样感受过教导主任的威压,她明白他心里的苦。
“你今日抓紧还来得及。”
“表妹。”
“咦,你用这眼神瞧我也没用。”
“表妹。”
他又用那种眼巴巴的眼神望着她,看得她头皮发麻,就是那种面无表情的高冷酷哥,目不转睛的盯着,原先她还有些犯怵,后来处久了,才知道人家这是在撒娇卖乖,当真是与众不同。
“你,罢了,罢了,你将那先生的题目细细说来,我听听。”
“仁政,养民。”
“没了?”
“没了。”
“不可能,你们先生是什么意思?论政?养民,他私底下给你布置的?”
崔盈一口气连提了好几个问题,穆元骁也呆愣住了,他就记得这两个词儿。
行啊,都学到四书了,照她的想法教教穆元骁百家姓,千字文就成了,否则以他的智商恐怕很难理解。
仁政,许久以前也有个青衫书生在她面前,说及治国,眼神明亮,滔滔不绝,他不喜老庄,贬其不识人间疾苦,说得好听,万物一府,死生同状,可谁又能做到真正逍遥,如今的魏朝,外有虎狼环伺,内有藩镇割据,奸宦蒙蔽圣听,孟子的仁政便是一纸空谈,必当先铲奸佞,后平藩镇,霸道,王道,收拢皇权才是。
今上年迈,他也必定在诸皇子中择明主而侍之。
昔日箴言犹在耳,不见当年穷书生,不过骗了她的男人,最好是死了,不然被她见到,她恐怕会忍不住“以权压人”。
分神之际,笔落,留下一团晕开的墨渍,穆元骁接过那宣纸,神情狐疑,“这?”
“手误,手误。”
崔盈抢过那废纸,揉成一团,扔进桌案旁的纸篓中。
“你且看着。”而后将郑秀之同她说过那些话给默在纸上,美中不足的事,字难看了些。
穆元骁接过那份小抄,粗览半柱香,倒不是看内容,而是检查有没有错别字,然后他挑了几处错处,这小抄字迹着实有些劣等,好在依稀还是能辨认一二。
实在想不到,表妹如此貌美,这一手小字却不堪入目,
“笨。”
崔盈抿紧了唇,两只似幽似怨地觑了他一眼,“我好心给郎君摆平了课业,不曾想这手字儿还引来郎君耻笑。”
穆五郎原意并非讥讽表妹,不过是“触景生情”罢了,在族学每逢先生考校,抽到他,他若是支支吾吾,课下同窗便过来言语奚落,小傻子,蠢人,浊物,他只以为做得不好,便是这些词儿来描绘,他还挑了个词儿。
不曾想倒是委屈了表妹,他绕过案角,来到里侧,随手年捻来张新纸,半是环抱般握住崔盈右手,像是教稚儿学字,慢慢落笔。
“并非取笑,我教你。”
锦衣缎带间夹了几分茉莉香,近来她喜爱用这香,这人便每每闹着要与她用同用,哪有儿郎君用这香,不过沧浪阁主子就二人,是以,在院子里时,她也就依着他。
现在猛地一近身相闻,没由来的,她呼吸促然,双颊飞红,心中涟漪阵阵,用手肘抵着他胸膛。
察觉她十指僵直,难以下笔,穆元骁不解另一只手探她的粉面,这一男一女一时间姿态缠绵。
崔盈偏头躲开,闷声:“行了,改日再教吧。”
她不配合,穆元骁也只得作罢,两人一番斗嘴打闹,半是温存,心中沮丧阴霾消了大半。
照仁二十八年,太子魏祚于上元夜遇刺,太医束手无策,几经追查无果,宣帝大怒之下,将当夜涉事官员,纷纷惩处。
约莫过了小半旬,崔盈得知穆元承的处置结果,诧异了会儿,她只知原书里,这位麒麟子在外呼风唤雨,院内美人如云。
倒不曾窥见他落魄失意之词句,想来也是潜龙在渊罢了。
“总算是有个说法了。”
孟氏长嘘一口气。
崔盈听着孟氏在给府里的女眷训话,定要安分守己,不要在这多事之秋给自家爷们找麻烦,隔壁那条街伯爷夫人放印子钱,将家里的爷们都坑害进天牢了,后面巷子那户人家的嫡出小姐出去听戏,跟前朝的人牵扯上了关系。
总之大家伙都得谨言慎行,还有春闱将至,郎君要下场应试的,可得仔细着点。
当然最后一句也就是随口一提,应个景儿,穆家的功勋都是从马背上打下来,沙场厮杀出来的,除了昔年二郎和五郎的爹,以前的国公府世子是科举入仕,余的子弟要不靠着战场立功,要不就是祖上阴萌。
话后,大夫人将儿媳岑氏给留了下来,刚从都护府回来,她没给儿媳立规矩是给她脸面,前些日子又正逢太子遇刺,焦头烂额,时机不到。
如今,她可得好好规训规训儿媳,善妒一罪。
崔盈看着面有不甘,脸色苍白的岑氏,又瞥见柳氏那病西施,垂着头,无动于衷的模样。
“盈夫人,且留步。”
兀自被叫住,她回头瞧见一娇憨女子小步跑来,气喘吁吁,这是?
“我在府上排第八,我一般都在后罩房待着,或是我娘的院里,许是你不记得我了,不过上次祖母寿宴,我见过你呢。”
崔盈哂笑,上次寿宴,不就是她掉池子里被五郎抱起来那次吗,她都昏了,当然不记得这位八娘子。
“不知小娘子何事唤我?”
她是四老爷正妻所出,金枝玉叶的公府嫡出小姐。
“我能同你学戏法吗?”
崔盈迷惑,这些都是下九流的东西,她好好一个公府小姐学这个干嘛。
然后穆婉清就羞答答地说自己有意中人,崔盈听来听去可算是听明白了,这位小娘子有意中人,可惜人家都不正眼瞧她,于是她看崔盈“手段了得”,将五哥给“拿下来”,前来学习一二。
她那位意中人是清流名门,想必应该更喜欢红袖添香的才女,而不是她的邪门歪道。
无论她好说歹说,这位穆八娘子就是不相信,她并无多大手段,全靠瞎猫碰死耗子。
她只得倾囊相授。
过了一段时日,这位挂着两个梨涡的穆八娘子,来沧浪阁寻她,说她那些法子管用,那位郎君很喜欢,还道他日二人若是能成就姻缘,她定会包个崔盈大红封谢媒。
崔盈假笑,道管用就成,谢媒就不必了,若是被孟氏知道她教唆府里小娘子跟个穷举子好,不扒了她的皮,天老爷,她当时只是被这位婉清小娘子磨得没法子了,才添油加醋胡诌了些。
于是崔盈略带担忧问道:“若是他不中,四夫人想必不会首肯你们二人之事。”
“君珩自会高中,阿盈你可别乌鸦嘴。”
说起心上人,她可听不得别人说他中不了。
又过了些日子,听说岑氏怀孕了,崔盈正打算去跟大夫人贺喜,还从小傻子身上压榨出几十两银子,给岑氏准备贺礼,送嫂嫂这事儿,她是断断不会掏自己本就不多的嫁妆,贴补穆五郎,那只会给她本不富裕的薄产,雪上加霜。
若是他去跟他娘说,让她做正妻,那她便不这般亲兄弟明算账了。
“阿盈,中了,中了!阿郎他中了!探花!”
穆婉清兴奋极了,跑过来同她叽叽喳喳,囔囔她娘定会同意,等崔盈反应过来了时,她已经蹭了穆八娘子的马车,去看探花游街了。
她捂着头呻_吟了半刻,私自出府,回去又得吃排头。
这位金贵小娘子,厢房都包好了。
“阿郎,看我!看我呀!”
史书上潘安掷果盈车的盛景,今日也算一见,瞧这条朱雀长街,全是各式各样的小娘子,想必本届探花郎,颜值应该是历史之最。
崔盈怀着好奇心,探头出去,如遭雷劈。
冤家路窄啊,这不是背信弃义的穷书生郑秀之是谁,高头大马,春风得意啊。
她与人为妾做小伏低,渣前任升官发财迎娶白富美,不对比还好,对比之下,崔盈气急双腿一软,险些自窗扉从二楼包厢栽倒下地。
侧身还有个穆八娘子问她,“阿盈,你看我说得不假吧,阿郎他封神俊秀,才华横溢,还中了探花,阿娘定会同意我二人的婚事的。”
“你为何唤他君珩?他不是叫……”郑秀之。
崔盈呕血,她真不知道所谓君珩是他。
非常感谢各位小天使一路来的支持,也很感谢大家的喜欢,这也是我第一本v文,呜呜呜感动坏了,下一本《被桀骜将军退婚后》,如果有小天使感兴趣,可以点点收藏,不感兴趣也莫事哈,不过俺预收必开!文案如下:
指腹为婚,两小无猜,不敌相隔千里。
沈照雪日日听着未婚夫夜斩单于的丰功伟绩,颇为钟意,一心待嫁。
燕如归日日被爹娘催着,回洛阳娶多年未见的小青梅,烦得要命。
于是写了封陈情书送至洛阳,意在退婚。
沈照雪前去讨个说法,正巧听到某人大放厥词。
“我那未婚妻,虽有几分姿色,不过实在娇气,与小爷并不相配,我爹想必有把柄落她爹手里,才非压着小爷娶她。”
底下将士们哄笑一团,问:“那小将军喜欢什么样儿的?”
于是某人开始细数自己的择妻准则。
彼时,沈照雪正在不远处,抱胸驻首,看着他似笑非笑,她决定在军营里待一段时日。
奔袭千里,只为驯夫。
骄矜自傲的燕将军,等着接招吧。
后来燕如归三登沈府,四度求娶,奉上八抬大轿,挣来一品诰命。
沈照雪:我那未婚妻虽有几分姿色...
燕如归:咳咳咳!夫人,为夫真的知错了!
——黄沙千里埋忠骨,银枪饮血慰英魂,她是金玉楼台的娇女,自然也能成为与他并肩而行的将军夫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第 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