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傻子呆头呆脑,同他掰扯不清,反正他不赶她出去,那就成了,她又不是上赶着陪睡。
她拍了拍身侧,“表哥可要就寝了?”,后假模假样想起身来伺候穆元骁宽衣,如她所料,被穆元骁制止住了。
他看了她一眼,径直又回去他那桌案上,继续写他那剩下的大字儿,这是大夫人孟氏给他布置的功课,每日必须写上五十张。
戌时末,亥时初,照现世来看才晚上九点,崔盈躺在榻上翻来覆去,一是平日话本子看多了,今夜猛地不看,不太习惯;二是屋里太亮,孟氏可真疼孩子,居然在穆五屋里摆了两盏灯树,将暗室照如白昼。
要知道普通人家蜡烛都点不起,这厮晚上练个字儿,这两盏灯树,不得点上二三十支。
算了,她现在每天还看别人脸色度日呢,想那么多。
她眼珠一转,娇滴滴地喊穆元骁,“相公,你练完字儿了吗?”
那厮纹丝不动,好像没有听到她说话一般,崔盈胸口一梗,“相公,屋里的烛火太亮了……”
……室内寂静一片。
好吧,没有人搭理她,小崔忧伤半刻钟,自己起来了,她先是偷觑了她那“耳聋”的傻子相公,后试探性吹灭了一两支的烛火。
见他没什么反应,开始胡来,吹灭了一大半。
穆元骁全神贯注之际,纸上光亮遽尔黯淡,连带着字儿也模糊起来,他揉了揉练字练到酸麻的手腕,后转头不满地望向方才还哭哭啼啼,很快又笑靥如花,并且在榻上胡作非为的表妹。
只觉女人的心思,实在叫人琢磨不透,就跟他娘孟氏一般。
看着屋里多了些女人物件,床榻乱糟糟,心中微恙,若不是平日表妹待他好,人又有趣,还会烹煮佳肴,他定要,定要狠狠罚她,他最讨厌屋里乱糟糟的不成样子,更何况是他的床榻。
他原是忍耐下来了,只是在表妹得寸进尺还将烛火给熄灭后,他才做出了抗议。
“表哥,这屋里太亮了,阿盈睡不着。“
崔盈低着头攥着锦被,看着被她在攥得褶皱的锦被,原本微蹙的长眉,立马死死拧起,恨不得夹死一只苍蝇。
他起身大步走来,将那可怜的锦被从崔盈手里抢了过来,然后抚平了那几个褶儿,轻轻放在她身上,还将四个被角拉得极为平整。
“好好睡觉。”
该死的强迫症,谁睡觉还能保证被子不乱的,崔盈嘴角抽搐,他这盖法,是从人民医院太平间学过来的吧。
不过她面上还是极为乖巧点头,“知道了,表哥,你快去练字儿吧,都亥时了,也该歇下了。”
听到的亥时两个字,穆元骁好像想起什么,动作麻利地走去灯树旁,将刚才被崔盈吹灭蜡烛重新点上了。
见此情形,崔盈差点输出某些国语,深秋时节,她就穿着单薄的亵衣下床吹灭蜡烛,冷得她两股战战,这傻子又给点上了。
“表哥。”
她这一声极其幽怨,调子拉得老长。
穆元骁顿足,不解地扫了她一眼,似乎对于她突如其来的幽怨不甚理解,他觉得自个对表妹已是十足的好。
“阿盈睡不着。”
崔盈嗔怪着,还那双漂亮的眸子,像是带着钩子去瞄他。
可惜媚眼抛给傻子看,人家正忙活着呢。
“表哥!屋里烛火太亮,阿盈睡不着。”
“哎呀,睡不着嘛。”
“表哥。”
“五郎。”
“相公?”
她声音放大了些,穆元骁看着宣纸上一团污黑浓墨,有些不高兴,表妹好吵。
不过他也心知不依着她,估计还得吵闹下去,可是他字儿还没练完呢。
看他一脸为难,崔盈披着外衣下榻,咚咚咚小跑去灯树旁拿了两支长烛,摆在他练大字儿的桌案两角,其他的通通吹灭,最后安抚似地吻吻他的唇,将小傻子逗得又脸红起来。
一并招了两个丫头进来,将屏风挪到榻前,挡住那两只蜡烛发出的熹微光亮,顿时屋里就昏暗起来,她接着上榻裹成一团。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觉得这位小夫人有些逾矩,不过五郎君都没发话,她们这些做奴婢哪里敢开这个口。
穆元骁揉揉眼睛,还是就着两只烛发出光亮继续写了下去。
翌日清晨,崔盈睁眼看到站在屏风旁穿衣的穆元骁起初还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躺人家榻上了。
想起半梦半醒时,瞧见穆五郎可怜巴巴只占据了床榻一小半儿,又思及昨日自己让人家摸黑练字。
倒是生出几分愧疚。
“表妹,你醒了?朝食。”穆元骁挠了挠头,他眼底有些青黑,一是因着昨天夜里烛火黯淡,自己练字速度就慢了下来,安置时辰较之往日晚了半个时辰。
二是表妹睡在他身侧,闻着香香的,软软的,他好像有些病了,小腹发热,可夜深了,表妹睡下了,叫大夫过来,肯定会吵醒表妹。
崔盈自是不知他这份体贴,她只道这傻子估计还是不开窍,不通人事。
“表哥,阿盈这就起来给你更衣。”
服侍郎主更衣,一般都是屋里人的职责,崔盈嘴上说得漂亮,却磨磨唧唧赖在榻上,想起孟氏给穆五那张“作息时间表”,不禁心生感叹,这是把亲儿当牛马训了。
这么个练法子,莫不是要叫穆五郎去考个武举人回来?他这半痴半傻的呆样倔种,也不怕殿前失仪。
“表妹?”
“哈哈,表哥,你自去吧,阿盈风寒才愈,大夫说要多歇息,就不陪表哥了。”
看着穆五郎那双狭长而带着几分期盼的凤目,崔盈缩了缩身子,柔声拒了,卯时委实早了些,她给一个傻子做妾可不是来受罪的,她不就是图他懵懂单纯,好把控,在这沧浪阁,她就算是没规矩,就无人敢置喙。
果不其然,这傻子露出失望的神色,“走了。”
他这小模样像极了她以前养过小狗,她从锦被中探出一只柔弱无骨瓷白纤细的手腕,冲他招招手。
穆元骁不解其意,两三步走来,弯下劲腰,眸中满是清澈见底的疑惑。
崔盈勾着他脖颈,凑上前去,亵衣微敞,露出里头的鹅黄肚兜儿,香艳盛景,在他淡粉色的唇角鼓励式地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满室氤氲着一股子缠绵悱恻的味道,小傻子又有些脸红,不自觉摸了摸唇角,那墨色长眉扬起,可看得出他是极高兴的。
“表哥去吧。”
“嗯!”
这傻子还挺喜欢她亲亲贴贴的,崔盈半撑起身子,望着穆元骁被亲后,走路带风的背影心忖道,若不是她昨夜试探过多次,这傻子确实没什么反应,她都快以为,这傻子知道女人的好了。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罢了,亲亲嘴皮子,她也不吃亏,还能用这个使唤动穆五郎。
等崔盈再次醒来时,芙蕖早就在屏风后头候着了,沧浪阁取景江南,绿水环绕,与崔盈在东宁府见过几个大官儿家的园子极为相似,算是国公府最好的几个院子之一,孟氏掌家,她心疼小儿子自然要把最好的院子给小儿子。
自然院子大了,跟着伺候奴才丫头也多,不过穆元骁不喜丫鬟们在跟前伺候,唯有昨日崔盈搬过来,这才从外院提拔了几个丫头起来,芙蕖一时间有危机感。
天不亮就跑到自家娘子跟前,生怕自己贴身大丫鬟的位置被别人给顶了。
“夫人,奴婢给您梳头。”
有个模样俏丽的小丫头说着话,一边打量着崔盈的神色,这是五爷的第一个女人,她想谋一个前程,便先露了脸。
崔盈审视几息,又瞥见芙蕖因着被个小丫头抢先气得青白的脸色,心下叹气。
“你叫什么名字?”崔盈问那小丫头。
那丫头面上一喜,手上仍旧不停,给崔盈麻利地梳了一个上京时兴的飞仙髻,恭敬回话道:“奴婢小喜。”
“听起来是个有福气的名字。”
“嗯,我知道了。”
小喜是国公府的家生子,她娘老子都是在国公府里伺候的,崔盈想了想,日后要再这府里头讨生活,她手底下还是得有个熟悉国公府的人才是。
“娘子刚才小丫头根本不叫小喜,她叫素萦,当真娘子的面,随口就扯谎了,想必不是个好的。”
崔盈打算去香积亭喂鱼,芙蕖陪着她甫一出院,就开始给刚才那小丫头上眼药。
“许是怕与主子名字相撞,自个给改了,我瞧那丫头还挺机灵的。”
崔盈漫不经心。
“芙蕖,你是自小跟着我长大的,在我心底那些后来丫头,都越不过你,我还打算在日后让五爷求着二哥给你配一桩好亲事。”
穆元承身边跟着的人,自然都是他得力干将,跟着男主混有肉吃,芙蕖待她还不错,她自然也不会亏待她。
“还有,日后不要叫我娘子了,该叫我夫人,我已不是未出阁的女儿家了。”
从未婚少女,到已婚少妇的转变,让崔盈充斥着淡淡的忧伤。
得了她的保证,芙蕖很高兴,一路上更是恨不得将崔盈给捧起来。
廊下她碰上一清艳出尘的绝色女子,娉娉婷婷走来,不施粉黛,像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美人,脸色略有憔悴,细细罥烟眉微蹙。
崔盈不由多看了两眼,她对美人儿向来也是爱看的,人家这才是的真真儿梨花带雨的柔弱美人儿,哪里像她全是装得。
“咳咳。”
那美人儿咳了两声,身子一歪,便要倒下去,身边两个跟着的丫头,都没反应过来,崔盈赶忙抬手拉住她。
“你没事儿吧?”
她不知怎么称呼这位美人儿,只好模模糊糊问了一句。
那美人先是警惕地扫她一眼,很快像是想到了什么,送了一口气,“妾谢过夫人。”
美人尖,碧蓝罗裙,病弱美人,一下子触发了崔盈这个炮灰的记忆,这位应该是男主穆元承色绝上京的爱妾柳氏。
按照原书,原主入了穆元承院里后,立马投入这位柳夫人阵营了。
她是男主部将的独女,在部将替男主挡命后,她就借此机会进了男主后院,因着救命之恩,男主对这位病弱的柳夫人处处照拂,惹得岑氏不满。
算算剧情,柳氏才从北地回来,应该是刚被岑氏算计掉孩子,推动柳氏黑化第一步。
后来原主为柳氏效力,柳氏担心原主生下子嗣后生出二心,还给原主下绝育药,也不是什么真善美小白花。
想到这茬,崔盈一下子就放开柳氏,惹得柳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柳氏已经看出她的身份,对崔盈倒是不再设防,她才小产,正是不安戒备时,她生怕再吃任何大亏。
崔盈冲她微微一笑。
“夫人这身子,该叫府医瞧上一瞧才是,怎么好端端出来吹风。”
柳氏看着崔盈红润明媚的脸庞,竟生出几分羡慕嫉妒,她别过头看向池中开得有些败的莲花,樱唇轻启,“太太遣人来看过了,屋里闷,出来透透气,原也不打紧,劳夫人关怀。”
“那二爷没多陪陪……”
话讲得一半,崔盈就意识到自己嘴贱,穆元承忙着在官场追名逐利,哪里会管后院的事。
柳氏闻言身子摇摇欲坠,好不可怜,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脸,“二爷前些日子已陪了妾两日。”
崔盈面色讪讪,“二爷公务繁忙,确实是抽不出身。”
看着柳氏难受的模样,崔盈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五爷说二爷近日连府门都没踏进来过,听说是兵部那边有事要忙。”
她也不知道男主是不是真有事要忙,可她实在怜惜一个刚小产过的弱女子,不管她后头有多毒辣,至少现在她只是个失去孩子的可怜女人。
柳氏颔首,脸上笑意真了许多。
她一边往香积亭走,却不住回头瞧柳氏坐在廊下小杌,好像在赏花,又好像谋算着什么。
她知道这次柳氏小产后,马上就会反击,崔盈只能庆幸自己是男主弟妹,不是他的妻,不是他的妾。
唉,这种瓜吃起来还挺酸涩的,崔盈自顾自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