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音不想生气。
只是这个想法是在萧晨没回来之前。
看见半吊子自己捏着符纸从街道跑回来的时候藤音气的闭着眼,脑子里想了七八种骂死他的方式。
但半吊子脸上担心的神情又过于明显,藤音张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半晌,他平复下来,劝着自己他是个新人,不能把他当自己以前的除执士期待。
半吊子递过去一张符纸,让藤音变回人形,两人把小菜园周围和楼房里找了个遍,梦主和秋水还有他们父母都消失不见了。
就好像是……梦醒了。
藤音有些分不清现在到底是春夏还是秋冬,感官在这里已经没什么用处,场景依旧是熟悉的楼前,菜园旁静静地躺着一把藤椅,藤椅边的地上放着一个小本子,风吹过,纸张随风翻动一角。
是个日记本,扉页上歪歪扭扭的写着“秋水”两个字。
日记主人没说不让偷看,萧晨拿在手中,伸到藤音凑上来的脑袋下翻阅起来。
“6月2日
我刚刚过完儿童节,妈妈说为我和哥哥找了个新爸爸,我问旧爸爸不好吗?妈妈说不好,新爸爸才好,哥哥没说话,但我觉得妈妈觉得好的,那就是好的。
6月24日
我不喜欢新爸爸,他总让我叫他爸爸,说他会对我比上一个爸爸还好,但是他总拿棍子打我,很痛很痛,比手指被石头划破了还痛,但我不敢和妈妈说,因为妈妈喜欢新爸爸。
7月13日
哥哥发现我身上的青色和紫色的淤青了,他快哭了,问我怎么弄的,我也不敢告诉他,怕他喜欢新爸爸,不帮我。
……
9月5日
我觉得所有人都变成了新爸爸,他们都长了一个样,有的笑眯眯,有的脸黑黑,但他们都靠近我,我很难受,感觉他们都要像吃掉小鸡那样吃掉我。
9月29日
哥哥说我病了,名字很长我记不住,但我头不疼,也不流鼻涕,我觉得我没有生病,于是我就每天都开开心心的逗哥哥笑,我想和别人玩,但是只有哥哥陪在我身边,我问妈妈去哪儿了,哥哥不说话,哥哥不笑了,我就不问了。
10月21日
我做了个梦,新爸爸穿着像故事里死神一样的黑袍,他拿着经常打我的棒球棍,我很疼,但醒来后就忘记了好多情节,我想把这个梦告诉哥哥,但哥哥总是苦着脸,我惹他不开心了吗?
……
2月26日
我又大了一岁,新爸爸依旧在我身边围着我,我不想出门了,但一个新爸爸走了,又回来了,他不动了,另一个新爸爸喊的好大声,哥哥……是新爸爸吗?
3月8日
我的生日,但新爸爸总在我身边,我累了,我躲不掉了,我要走了。”
日记戛然而止,每个日记都篇幅不长,但能大概猜出来秋水到底经历了什么。
书页里夹着一块扁平的石头,日记里说是秋水很喜欢的,看见它就像看见了哥哥带自己打水漂的日子,很快乐,没有生病,也没有新爸爸。
在梦里秋泊并没有把它带走,萧晨拾起那块石头,握在手里静静等待天色变暗。
回到现实,床上的秋泊还未醒来,苍白的眼尾挂着泪珠。萧晨探上他的眉心,藤音能看见那些原本扎根在秋泊身上的黑雾正顺着他的手蜿蜒着慢慢爬过去,最后随着手指钻进他随身带的青色石头小瓶里。
而正当他拿起秋泊的石头打算抽取灵力时,却发现这里什么都没有,下一瞬莫名丢失灵力直直钻进他眉心,连让他拒绝的机会都不给。
……别闹,我没想私吞。
藤音在他身旁看的清清楚楚,见灵力全钻萧晨身体里后,气血涌到脑子硬生生呆愣了半晌。
做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得灵力,和神仙要受香火一样,得的灵力越多越强,厉害的甚至能比别的人多活好些年。
他隐约记得除执士一脉有这么个禁术,一群除执士一起梦,结果灵力却全让其中一个独占,且不说这符合不符合道德,单单入梦就是个损耗灵力阳气的行为,他自己一个人独吞了全部灵力,说白了就是明目张胆的夺命。
萧晨转头看着白了脸的藤音,提着的心轰然落下,噼里啪啦摔成渣渣。
秋泊悠悠醒来,呆呆地望着窗外快没入地平线的太阳,过了很久才低下头,看着桌子上的石头出神。
最后两个人怎么出门的藤音忘了,他只觉得自己蠢到家居然听了别人的传言就随便定了个半吊子还心术不正的除执士,缺失的灵力别说补回来了,剩下的这点说不准过两天就被偷走了。
和千年前那个偷他灵力的贼一样令人作呕。
忙了一天天色渐晚,回去的路上出租车司机时不时搭个话,但两个人各怀心事始终没开口,看着窗外静谧幽深的墨蓝渐渐吞没最后一抹橙红。
藤音逼着自己平静下来,默念了几百遍“法治社会不能杀人”。
而萧晨如坐针毡,坐立不安地偷瞄了好几眼藤音,见他的脸拉的老长,焦灼地恨不得立马给他解释清楚。
要命啊……
车在水梭花停稳,藤音先下了车,接着冷着脸死盯着萧晨,恨不得给他脑袋盯穿两个洞出来。
而萧晨……下了车就举着手一副天地良心日月可鉴的神情,郑重其事的恨不得给他跪下:“我发誓,我真没私吞灵力。”
藤音气消了一半,仔细想想禁术大概也不能是他这么一次梦都没入过的半吊子能用出来的,但这事太过蹊跷,藤音还没听过灵力长腿自己选人的。
“我去问问我爷爷成不?”萧晨在一边可怜巴巴插话。
不说还好,藤音立马想起萧老先生。
萧晨是个连梦都没入过的半吊子,但他爷爷可不是。
他实在不想恶意揣度别人,但谁也不知道他家里有没有什么遗留下来的古籍**之类的,若是真有,到时候别说灵力被抢,藤音觉得自己这条小鱼的小命没准哪天都填给他了。
萧晨见他脸色缓了又紧,觉得他心里准没想什么好事,但自己属于犯错的,只好继续偷偷打量着藤音的脸色。
一瞬间,藤音又萎了,他入梦就是要灵力的,结果第一次屁也没有。
他想换除执士了,他真心不想随时带个想夺他小命的人。
只是除执士和灵兽一旦在一起,除非有一方死了,否则这辈子都别想分开。
藤音瞥了眼眼神躲闪的萧晨,又想杀人了。
天色已晚,事情虽没解决,只是藤音没有在别人家留宿的习惯,他抱着小鱼缸一言不发,临走前还狠瞪了萧晨一眼。
萧晨觉得很冤。
第二天,周一,早上七点整。
保育员的保育员的工作并不符合鱼的作息,藤音晕乎乎从床上坐起,挣扎了半天,把耷拉到胸前的脑袋抬起,挪动身体下床准备去洗漱,路过鱼缸旁时顿住了脚,呆站几息后趴在鱼缸玻璃上仔细看了看。
水底沉着一块石头,暗青色,扁平的形状,很适合打水漂。
是秋水给秋泊留的纪念物。
藤音找来抄网把石头慢慢捞出来,又仔细看了一遍,确实是那块石头。
盯着石头看了半晌,藤音打了个哈欠,手一抛,石头稳稳落在垃圾桶。
它还敢出来,不掰了它都算它幸运。
不过等他洗漱过后,又把石头捡回来,仔仔细细看上好几遍。
然后……就看见一缕淡色的灵力漫上他的手讨好似的缠着他的手指。
好好好,也算是有了点,昨天的气白生了。
幼儿园的生活依旧,最缠人的是萧莫这个小崽子,他不太明白是不是因为都是灵兽的原因互相吸引,总之在放学之前他已经给她讲了三遍小美人鱼的故事了。
比他灵力还强的灵兽,藤音不信她是自愿来这儿当小屁孩,每天缠着另一个没自己厉害的灵兽降智似的讲童话故事逗乐。
偏偏萧莫还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扮演的蛮开心。
放学后,萧晨依旧没有早早来接他亲爱的妹妹,但萧莫似乎已经习惯,舔着棒棒糖耷拉着小腿坐在桌子上。
离放学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但萧晨依旧没有来,藤音拿出手机,又想起自己并没有保存他的号码,回头看了看满不在乎的萧莫,试探开口:“要不……我送你回家?”
藤音本想带着萧莫去水梭花的,但她说祖父回来了,萧晨肯定在祖父家,于是藤音放弃了打车,领着她朝着北成小区的方向走去。
来到北成小区,藤音敲了敲门却半天没人应,他低头看着蹲在地上的小团子:“你确定你祖父回来了?”
小团子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目光惋惜地盯着刚刚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棒棒糖:“确定,今早晨子亲口告诉我的。”
“晨子?”
“萧晨,我哥。”
藤音又别过头,再次敲了敲门,屋内还是没人应,半晌他又回头一本正经地问了一句:“那你私下会叫我音子吗?”
萧莫:“……啊?”
萧莫略带疑惑的尾音还没落下门便开了,开门的依旧是睡眼朦胧叼着牙刷的萧晨,双方对视了几秒,萧莫从门缝挤了进去,挥着小手叫藤音进来。
藤音进了屋带上门,轻挑眉看向萧晨嘴里的牙刷:“待客习俗?”
萧晨含糊不清地答应着:“为表尊重。”
看到他的第一眼都吓愣了,尊重个屁。
藤音轻撇着嘴点了点头,坐在沙发上的萧老先生开口:“来来来,不要在那儿杵着,到这儿来坐。”
藤音应声坐下,萧柏龙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叫藤音对吧?”藤音点头,萧柏龙叹口气,“你的情况我听你藤阿姨讲了,记忆丢失灵力不稳这事确实不怎么好办,但咱们有缘,好不好办我也要给你办。”
他瞥了眼蹲在一边翻箱倒柜掏着冰箱的萧晨:“据说这事当年闹得大,不过毕竟我不知道那么早之前的事,”他顿了顿:“不如先入几个梦回回灵力,再去找那给除执士一脉蒙羞的人报仇也不迟。”
藤音听他这一番话已经火大了,他一个局外人,哪有什么权利替他做决定,但看在他上了年纪的份上,藤音也不好直接发作。
一边的萧晨停止掏冰箱,插了一句:“已经入了。”
萧老先生:“啊?”
藤音重复:“已经入了。”
萧老先生诧然:“入的哪个?”
“秋泊那个。”
萧老先生有点喘不上气:“那个乱文的?”
看着面前两个祖宗自然的表情,萧老先生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知道他这便宜得来的孙子厉害,也知道面前这个冷着脸不爱讲话的藤音更厉害,但他没想到胆大人艺高。
“你俩一块儿入的?”还活着回来了?这缺失灵力的到底是谁啊?
萧晨点头。
好好好,我不劝了,这么厉害直接报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