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从何查起,还需思量。
许欢言思考许久,才琢磨出一点头绪。
此时已然到了能影响品珍楼生意的程度,想来是有一段时日了。
既如此,只能用笨办法,一层一层顺藤摸瓜。
需得先找铺里的伙计打听一下他们分别是那一日听到的此等传言,再择出最早的那一户人家,如此,也算是一种法子。
“裴夫人?可能确定?”许欢言问。
已经闭店正在整理雕品的伙计广中道:“许是吧,反正我听见王掌柜这样唤的。哎,你不知道,那天王掌柜可殷勤了,裴夫人才刚走到门口,还在二楼楼梯上的王掌柜巴巴儿地就跑过来了,从没见过他这么殷勤。”
“当真?那你可知这裴夫人什么来头?”
“许师傅你就别打趣我了,那那是我这种小伙计能知道的?”广中讪笑着开口,后又神神秘秘地招招手让她凑过来,“不过我听说这裴夫人是从京城来的,怕是来头大的很。”
“行,多谢。”许欢言点点头,又道:“明日给你带早食啊。”
“哎呦,多谢徐师傅啦。”
许欢言摆摆手,心下却在琢磨这裴夫人到底是什么人,如何才能从她口中打探出消息。
一夜无眠。
翌日当许欢言给广中带早食时,广中一眼就看见了发青的眼底,默了默道:“许师傅,若你探得裴夫人身份府邸,我倒有个法子可以一试。”
“哦?说来听听。”许欢言打起精神,追问。
“许师傅你有所不知,我们品珍楼常年生意鼎盛,除了雕品品质好以外还有一方面就是我们每个一月就会上门对玉雕进行无偿保养。若许师傅有意,可装扮一番。”
“这倒是个好法子,多谢啦。”
“许师傅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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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远街,远离喧嚣,实为僻静之所。
许欢言依王掌柜给的地址寻路找来时,一度以为走岔了路。那般金贵的人儿,怎会住在这样偏僻的地方?
她印象里的贵人,都是奢靡好繁荣之人,此处看着未免冷清。
行约半刻,一座气势磅礴的府邸闯入眼帘。通体漆红的大门厚重威严,伫立门前,仿若渺小如灰粒,望而生怯。
许欢言缓缓抬头,看向上方,牌匾中书“裴府”二字,笔走龙蛇,如行云流水,反倒中和了漆红大门的庄重肃穆。
所书之人,定是个洒脱恣意的性子。
许欢言心中暗忖,面上却是不显,缓步上前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着灰袍短打的小厮,“你是何人?”
“奴婢许一,是品珍楼上门保养玉石的。”许欢言行礼道。
“稍等片刻。”灰袍小厮关门去传话,稍顷又开门,一位着粉色襦裙的姑娘道:“姑娘请进,我们夫人有请。”
“奴婢青莲,夫人派我为您引路。”
“有劳青莲姑娘,奴婢许一。”
由青莲引着,一路走来,许欢言只觉震惊。
原以为外院已是宏伟非常,不想内院才是精巧至极,院内楼阁皆被池水环绕,放眼望去,一片生机盎然,院内山水出自自然,非人力所能造,雕梁画栋,楼角飞檐,样样穷工极巧、独具匠心。
忽地,前方停下脚步,“到了,此为夫人存放玉饰、玉雕的房室,姑娘请进。”
“有劳青莲姑娘。”许欢言盈盈行礼,
青莲笑着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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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裴府出来已是申时,在门口与青莲别过后,许欢言快步回了品珍堂。
“闲言碎语之人我已查出。”
“此话当真?”于阮问。
“自然。”许欢言继续道:“今日我去裴家,借保养玉石的名头假意与之攀谈,从裴夫人侍女的只言片语中可得出传出此事的人正是楼里的学徒,且还是二月十五那日去过一楼铺里的学徒。”
“如此一来,可好找许多。”于阮应道。
“其余的,便看东家的了。如此,我可否继续留在品珍楼?”
于阮放下手中茶盏,抬眸看她,许久才语:“若决定继续留在品珍楼,那就好好干,莫要辜负你师父的一番苦心。”
“多谢东家教诲,欢言定牢记在心。”
“嗯,下去吧。”
于阮的速度很快,翌日一早便已查出多舌之人是谁,当众敲打后并公开明雅的死因及遗书。
一时间,明雅一事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是茶前饭后的谈资。对此,有人谴责有人鼎力支持。
谴责她太过刚烈,嫁人就是女子的命;支持她无所畏惧,敢与家中抗争,摆脱束缚。
言辞种种传入耳中时,许欢言正在开玉,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是恸哭,之后又开始大笑。
余大师偶然路过,只摇头道:“疯了疯了,真是疯了。”
屋外一切,许欢言不闻,此刻她才真正懂了于阮的真正用意。
“于阮。”不自觉呢喃,片刻后,她起身,开窗。
正直傍晚时分,习习凉风拂过面颊耳畔,她忽然想起那日的遗憾——若有一件雕品能从不同角度看到所雕纹样的各个侧面便好了。
师父当时只说“莫要贪心”,可若真能做到那一步,师父必然也会欣喜的吧?
她抬眸,望着天边晚霞,心中思绪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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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起,许欢言日夜钻研,可无论她怎么做,都做不出想象中那般栩栩如生。
许是磨砣不行?亦或是她摹拟不出所刻纹样的各个侧面?
若因摹拟不出而不得成,那边只好参照纹样实物了。
思及此,她的目光落在了屋内盆景上。
此后数日,品珍楼中少有人再能见到许欢言的身影,只负责送饭的小厮每日传达“许师傅还康在”,品珍楼众人也松了口气。
因着明雅事件,品珍楼生意已是一落千丈,若此时许欢言再出事,怕品珍楼,真要关门大吉了。
一连数月,亏损严重,于阮每来查账,总是愁容满面。
转眼,已是七月,品珍楼亏损更是严重。
五楼厢房内,于阮正在查账,掌柜王吉和余大师、项大师站着,气儿都不敢出,室内只有账本的摩挲声。
半晌,于阮抬头,将账本重重一拍,“明大师的事情已经过去五个月,为何还月月亏损?”
“东家,城中喜玉之人甚多,近几月对面又有家多宝楼开张,技法粗糙奈何定价低廉,抢了不少生意。我们品珍楼又久未出新品,全仗着老顾客回头,亏损自是、自是常态。”王吉提心吊胆地讲完,头更是抬都不敢抬。
面前这位东家虽年岁不大,生得也是玉面郎君,但沉下脸来也是骇人的紧,更遑论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
许久,于阮才出声:“两位大师今日可有神思?”
“回东家,老夫回去定当细细琢磨。”余大师、项大师异口同声道。
于阮闻言沉默许久,叹道:“如此,品珍楼恐是要停业了。”
“东家!”
于阮抬手止住三人接下来的话,“我知道这样的后果是我们任何人都不想的,你们放心,我会举荐你们去其他玉楼,只是其他人,怕是无法了。”
话落就挥挥手让他们出去,空寂的室内,只余于阮一人临窗而立,看着对面的多宝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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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渐西沉,暮色苍茫,天空陷入无边黑夜,只有点点星光,若隐若现,埋头苦研一天的许欢言,踏着夜色出门,即将离开瑾院时,突然听见两道声音。
“你说东家这什么意思?品珍楼停业了一纸荐书其他玉楼就会要我们吗?就算他们要了,地位待遇哪能比得上这儿?其他玉楼只会觉得我们晦气!觉得我们晦气啊。”
“唉,余老头你少说几句,停业也是无奈之举,你当东家心里能好受?这品珍楼可是东家母亲的嫁妆!”
“唉,不说了不说了,喝酒喝酒。”
“品珍楼要停业?为何?”许欢言循声而来,却听见这番言语,实为震惊。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走路没声儿啊,吓老头子一跳。”余大师嘟囔着拍了拍胸口,道:“还能为何?亏损严重,定价不如对面新开的多宝楼,又久不出新品,可不就得停业嘛?”
“不行,不能停业。品珍楼若是停业,师父遗愿怎么办?”女子亦可展鲲鹏,不囿于宅院。
“许丫头,玉楼停业已是事实,你若感伤,不若也来喝两杯?”项大师举杯问。
“不必,多谢大师好意。”话落又问:“大师可知东家现在何处?”
项大师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此刻应正要回府。”
“多谢大师指路。”许欢言行礼谢过抬步便往外跑。
如今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品珍楼不能停业!
她笃定,若有法子,即使胜率再低,于阮也会一试。
而这法子,她有。
赶至门口时,于阮刚上马车,马夫扬鞭正要走。
“稍等!东家,稍等!”许欢言不顾失仪叫停马车。
于阮掀帘,垂眸看着下方的许欢言,神色低沉:“何事?”
没精打采极了。
许欢言抬头,气都没喘匀:“我有法子,许能让品珍楼盈收。”
“当真?”于阮眼眸微眯,带着几分打量。
自上次点拨后,便再没留意过她。一个入玉楼才五年,十几岁的小丫头,当真能救玉楼之将倾?
于阮心中存疑,却又不禁想尝试。
若她真有法子,试试又何妨?毕竟这是母亲......
若只是戏言,试试也无甚亏损。
思及此,于阮道:“上来说。”
许欢言却摆摆手,道:“东家你得下车跟我来。”
于阮偏了偏头,虽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两人行至瑾院,正好撞见余、项两位大师,索性就让他们一道。许欢言让他们在外稍作休憩,自己进里屋取出这段时日的新作雏形。
她方才端出来,三人便不自觉讶异起身。
纹样虽简单,用的技法却是前所未见。
于阮围着它不住打量,许久才出声:“虽只是雏形,但若有了它,品珍楼定能起死回生!”
“没想到你个小丫头片子还真有天赋,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收了你。”余大师小声嘟囔,颇有些遗憾。
许欢言忍笑看了他一眼,随后问于阮:“真的吗?”
“自然,给你一月可够完工?”于阮问她。
即使烛光昏暗,许欢言也能看见他眼中的期冀,一时之间,竟不敢说话。
沉默良久,项大师按捺不下,唤她:“许小师傅?若有我们帮助,一月之期可够?”
许欢言抬眸,对上三人期许,终是咬咬牙道:“足够了。”
“太好了!”于阮展颜笑开,“天不亡我品珍楼。”
余、项两位大师也纷纷附和,只有许欢言笑得有些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