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铺内,妇人叫苦不迭,口口声声心疼女娃病痛,拿着半竹筒饮子,痛斥吴煦丧良心做黑心买卖。
先时表明相信吴煦他们的客人,不禁开始犹疑起来,尤其带孩子的妇人夫郎,握着饮子左右为难。
吴煦冷眼看妇人和中年书生一唱一和,多拖延了阵,直至瞥见门前一少哥儿身影,那人打了手势,他微微颔首。
轮到他上场了。
吴煦先去探女娃情况,不解地问:“这位大婶,你哭得这么伤心一定是她娘吧!孩子还小,疼这么厉害,怎不先找大夫看呢?”
妇人正骂得痛快,想也不想便回:“人在你家铺子出事,自然先找你算账,看了大夫万一你不认……”
“不认什么?你怕看好了病我不认账?怎么找我算账竟比你家孩子身体更重要?真真是好娘亲呢!”
“你、你胡说什么,我不是她娘亲,我不过见孩子疼得可怜……”
吴煦捏捏女娃的手,万分惊讶,“不是你家孩子?你适才好一通哭骂,我当你疼在娃身痛在娘心呢,原来不是啊!”
女娃此时已不哭闹了,脆生生地答话,“她是富春巷书铺的老板娘,不是我娘亲,我在她店里肚子疼,她看到我的饮子便说我喝坏了,带我来找状元铺老板讨说法。”
吴煦从妇人手中拿过饮子,“哦,感情你既不是她娘亲,也并无实证,空口无凭就来闹一出,搅和我家生意。书铺老板娘?你安的什么心?”
妇人涨红了脸,“我、我能安什么心,我问过她没吃其他东西,可不就你家饮子有问题!况且这不是还有一个呢?”
她听说有人吃状元铺的东西吃坏肚子,当下高兴,抱着孩子就来了哪里想到求证,便是假的都要说成真的!眼下被吴煦质询,果断推了小书生出来。
结果,小书生改了口,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肚子疼,他好像记错了,饮子是昨天喝的。“我本来在新坪坊杨秀才的书铺看书,突然肚子疼得厉害,杨秀才好心问我,我记错了嘛,昨天喝了两筒冰饮,记成了今早的事,杨秀才便好心带我来状元铺了……”
小书生挠挠头,十分歉疚地同吴煦赔礼,又不住向旁人解释,杨秀才是好心,不是故意的,都怪自己糊涂了,代杨秀才道歉云云……
中年书生脸色青红交加,咬着牙再说不出一个字。
妇人仍在试图将矛头对准状元铺,女娃肚子疼确有其事,吴煦凭什么几句话置身事外,这跟她是不是孩子亲娘有什么关系。
小银便在这时领着大夫姗姗来迟。
大夫分别给小书生和女娃把了脉,捋着胡须道,“此子,饮食自倍,肠胃乃伤①。此女,腹痛属寒冷者,多是口食寒物,鼻吸冷气,脉涩气阻,则为疼痛②。两孩子均无大碍,往后注意即可。”
简而言之,即一个吃多了,一个吃得太凉。
大夫开了药方,又检查了那半筒饮子,及其余状元铺在售吃食,以半生医德做担保,状元铺吃食并无任何安全问题,两孩子腹痛乃自身饮食不调导致。
吴煦谢过大夫,付了诊金药钱请小银送他回医馆,同时配药给两孩子煮了喝。他不忘阴阳两句,“人虽不是我家东西喝坏的,但两家书铺老板都如此好心,吴某岂能落于人后,人就待我这等腹痛好了再回罢。”
这会儿,小书生和女娃皆不喊疼了,接过药方谢过众人。吴煦让他们到后院躺着休息。
旁边舒哥儿和狗子真被吓住了,乍听闻两小孩没事,状元铺没事,身子松下来站着腿仍有点发虚,遂不客气地大声蛐蛐。
“还秀才呢,平白无故、没有证据就泼人脏水,书都读到狗肚子哩。”
“一个富春巷书铺老板娘,一个新坪坊书铺老板,一搭一唱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嫉妒咱状元铺生意好,故意做局害我们呢!”
“!”
妇人望了眼杨秀才,不自在地别开脸回避。
反观杨秀才,他沉吟片刻,眉毛拧紧皱成一团。太巧了,别是被人下了套。
两人满腹心事地离开,小银再一次暗中跟上。
*
晚间,众人在柳家碰头。
狗子、舒哥儿见两个孩子一块坐上柳家马车,诧异非常,把人快盯出花了。
两小孩笑笑,也不解释,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样子,叽叽喳喳讨论柳家如何如何。
等到饭后,状元铺众人、柳家兄弟及书童在柳玉岩书房聚齐,互换情报。
狗子、舒哥儿方知俩孩子竟是吴煦找去的!
屋里另有一陌生小孩,正是吴煦在状元铺外对过眼神那个。
钱小六报了三间书铺,吴煦让小银去找慈济院的孩子做戏,一人一家寻摸过去。
仅长宁街尾那家书铺听闻孩子闹肚子,当即便说要带他去看大夫,小孩软磨硬泡栽赃到状元铺头上,书铺掌柜只当孩子小,不明事理,让他先请大夫诊断后再陪他讨说法。
仨小孩肚子疼都是装的,看掌柜心善,自是找机会要溜。掌柜还追了半条街想送他去医馆,他连蹦带跳解释自己没事了,劝掌柜回铺子看店。故而才那么晚到状元铺门口露脸。
而其他两家态度差不多,听闻孩子喝了状元铺饮子腹绞痛,神色怪异,起初的疑虑过后,几句话便被哄得上门找茬来了。
“装的特别好心,一个劲替我着想,切,当我小孩好骗啊,看着就假惺惺的……”
“嗯嗯!”
慈济院的孩子,无父无母,艰难长大,小小年纪早已通晓人情世故,分得清旁人宽和面具下的真心。小银找的三个孩子,又是其中最懂察言观色、善于演戏的。是以,那妇人和杨秀才心有不轨,很容易被孩子们感受到。
不知情的几人听罢,不由感叹:真是……好大一出戏啊!
二毛被绕晕了,“绕那么大的圈子,还不是只剩两天时限了,有什么用呢?”
狗子看向唯二提前知晓真相的小银,“好哇!我说你一大早哪去了,瞒得我们好苦啊,我跟舒哥儿真的被吓坏了!”
吴煦安抚他俩,“那不是为了演得逼真嘛,不气不气。二毛啊,至少我们现在知道敌人是谁了,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
对此,柳玉瓷很得意,“我的主意噢!我们不确定背后算计状元铺的到底是谁嘛,这不就试出来啦。”
吴煦在大舅哥眼皮子底下,慢吞吞挪至柳玉瓷身侧挨挨蹭蹭,“要不说我们瓷哥儿聪明呢!若没有你的好点子,我就要关店喝西北风啦。大恩不言谢,瓷哥儿,不如我……”
他看看柳玉岩,侧头做了个“以身相许”的口型。
柳玉瓷轻打一下煦哥手腕,娇嗔地睨他一眼,没正经,说正事呢。
接下来由二毛说白日跟踪胡大胡二的情况。
众人目光灼灼地望向他,结果他一摊手:“没情况,他们要么待在赌坊里,要么出门收账。”
“……”
“哎呀,别急嘛,我今日没发现特别的,但昨天我找了赌坊门口几个乞丐盯梢,他们说昨晚胡大胡二愁容满面溜去了富春巷一户人家的后院,待了一柱香时间,出来后两个人都挺高兴。”
柳玉瓷跃跃欲答,“我知道我知道,他们肯定找富春巷书铺老板商量主意去了。”
“何以见得?”
柳玉岩不动声色地走到了弟弟身后,说话间插进他跟吴煦中间,把他俩隔开了。
吴煦:……
柳玉岩和弟弟猜的差不多,可他们缺乏直接证据。
“我有证据啊!哥哥,我今天散学后去见赌坊老板啦!”
原是白日柳玉瓷忧虑状元铺之事,被鲁广智看在眼里。
昨日铺子里不乏青竹书院书生,今早状元铺出事的消息就传遍了书院。
鲁广智固然追求不成,仍乐意与柳玉瓷做朋友,想为其解难,就向他求证是否苦恼赌坊打手上门之事,道赌坊老板有意巴结他父亲,他或许可代为说话,请赌坊老板对状元铺网开一面。
“然后鲁同窗就帮我约了人,我们散学后见了一面,赌坊老板说他只求财,无意树敌,胡大胡二找上门威胁我们关店,想收状元铺的事,他不知情,也从未签过抵押地契的字据。签字据需要赌坊定制印章,印章在管事手上,管事亦不曾给出过印章。而且他听说一间铺子抵六百两,气得吹胡子瞪眼呢!直骂胡大胡二蠢猪,想中饱私囊!”
“如此说来,情况大差不差,当是胡大胡二私自勾结两家书铺老板,再伙同刘老板做的局?谷子,你那边情况如何?”
谷子今天没去县学,也在牙行和刘家演了出戏。
他学着前东家儿子的做派,乔装冒充大户人家小少爷,找上牙行要买铺面,非看上刘老板那间。
钱小六故意把单子交给旁的牙人,那牙人出面找了刘老板。
谷子少爷任性,非要今日买下铺面,直言看状元铺生意好做,想全盘接收,可出六百两!
刘老板当即心动了,犹犹豫豫想三日后交铺子,说三日后能卖。
小少爷不同意,两句话将价钱跌到了五百两、四百两、二百两。刘老板再迟疑下,他就不要了,直接掉头走人!
刘老板拦住他,好话说尽,请谷子少爷买下铺面,保证说两日后交出店面,三百两也可卖。
谷子少爷对要等两日很不满意,撇着嘴说考虑考虑吧。刘老板奉承着,讲他回去想想,兴许明日也能有结果,价格还能再商议。
吴煦拍拍谷子肩膀,“行啊谷子,挺像模像样的,想当任性小少爷很久了吧。”
谷子闻言立马收起放肆的笑容和手脚,缩到大少爷身后乖巧摇头,“没有哦,没有哦,谷子是替少爷办事嘛,自然不能办砸了。”
“嘴上说把铺子抵给了赌坊,要赶我们走,否则喊价能要六百两,转头找了买家两日就能卖,甚至低于三百两也肯卖,像是很急需用钱。看来,他们那张抵押字据果真是假的,拿来诓骗于我。”
柳玉瓷隔着哥哥去拉吴煦衣袖,“煦哥哥,那我们明日怎么办?”
“好办,既各处都摸清了,那就逐个击破吧!状元铺我不打算搬,麻烦谷子小少爷明日替我将铺子买下,我只出两百六十两,不管你同刘老板压价到多少,多的便是你的赏钱啦。”
谷子:“!”
谷子紧张地看看柳玉岩,想着赏钱应当不用上缴吧?
柳玉岩忍不住轻笑出声,“你的赏钱便是你的,与我无关。”
“谢大少爷!谢吴老板!谢小少爷!”
柳玉瓷夸张地问:“哇!还要谢我的嘛!谷子,明天好好表现哦,刮他厚厚一层油水下来,多攒点老婆本呐!”
他还给谷子出主意,“依我看,你便说听得状元铺的传言,不知真假,总有赌坊打手大门恐生意不好做了,除了小少爷你旁人怕也不敢接,砍他两百二三十两也使得,叫他黑心使坏害煦哥哥!”
“嗯嗯,明天且看谷子我的吧!”
吴煦笑看一屋子的人,个顶个的会演,人均影帝呐。可惜瑀朝没有影视圈,不然他开一个好运影视公司,那不得赚个盆满钵满。
随后,吴老板拍板,明日闭店,他和二毛、狗子去找赌坊老板试试,谷子去买铺面,其余人该上学上学,该留守店里留守。
“煦哥哥,那我请鲁同窗写张拜帖?这样赌坊老板好说话一些,不会为难你哦。”
吴煦听得心软软,“好啊,软软,你对我太好了叭。”
“嘿嘿。”
柳玉岩盯着黏黏糊糊的两人,冷心冷面、毫不留情地把吴煦赶回了状元铺。
①饮食自倍,肠胃乃伤。——《黄帝内经》
②腹痛属寒冷者,多是口食寒物,鼻吸冷气,脉涩气阻,则为疼痛。——《金匮翼·寒冷腹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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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居县城42(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