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杏榜公布。
柳玉瓷位居榜首,是谓会元。
苏怜尔紧随其后,南宫芷第三,季怀琰第五,柳玉岩十六,方宁八十一,申子望八十九,林元朗在一百一十五,属末流上榜。
三日后便是殿试。
四方巷柳家院门紧闭,几家人聚在院子吃了一顿饭简单庆祝。
而后老张头紧盯考生,突击殿试考题、礼仪和注意事项,分析种种可能的意外及应对。
太细了。
柳玉瓷同兄长对视一眼,微微摇头,压下心中种种狐疑,专心应考。
殿试当日,天色乌黑。
皇城内灯火通明,执事官员着绛色官服,持牙牌,于保和殿前肃立。
殿前广场,卫昶正率领禁军把守各处关要,维持考场秩序。
与此同时,鸿胪寺官员携众贡士自午门而入,领至偏殿学习面圣礼仪。卯时三刻,再带到殿前广场,依会试名次列队等候。
一二名中央,三四名在其旁侧,分四列。
柳玉瓷、南宫芷位于左侧两列之首。
南宫芷微微侧头,嘟嘴吹风,试图引起柳玉瓷注意。动静大了,引得前方官员侧目,却碍于仇将军面子不敢细究,只好提点全体贡士,规行矩步。
柳玉瓷:“……”
他没忍住,等官员转身后,飞快瞟南宫芷一眼。
做什么啦?考试呢考试呢!
好好考,我准备好赢你了!
幼稚。
你准备着吧。
柳玉瓷收回视线,静待绥元帝驾到。
一刻钟后,翁公公殿内高呼“进”,小太监们依次朗声高呼,众贡士随礼官入殿。
司礼监掌印太监唱“跪”,一百二十名贡士齐拜。
随后,翁公公捧明黄龙纹诏书,宣读绥元帝圣谕,“朕虑社稷之宏图,广纳天下有志之士,尔等……钦此。”
众生行稽首礼,三呼万岁。
御座上传来一声“诸生平身”,众生入准试席。
读卷大臣八人,手捧题匣,分列两侧。辰时正,钟鼓齐鸣,首辅陆昌平当众启封试题,次辅谈锡来取空白答卷,命执事官分发给考生。
新任礼部尚书,接过陆大人手中考题,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手一哆嗦险些殿前失仪。
幸亏陆昌平预判了他的反应,尚未撒手,替他稳稳托了一把。
“朱大人,唱题吧。”
朱尚书看了眼陆昌平,重重吞了口口水,顿时感觉冷汗直冒,芒刺在背。
身后绥元帝浸着笑意的声音传来,“爱卿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朕替你传御医上殿?身体重要,诸生能体谅的。”
“回,回陛下,臣昨夜偶感风寒,小毛病,不敢耽误殿试,臣,臣这便宣读试题。”
“盘古开天,尧舜选贤禅让,福泽万民。后三代以降,战乱频起,致生灵涂炭,为杜争竞之祸,乃定嫡长之序,以安社稷。然庸君在位,亦能使社稷倾覆,民不聊生。今天下大定,百业俱兴,若立国之储君,当以德为先,唯才是举,抑或仍循旧制,拘泥男女、嫡庶之别?”
“……”
全场鸦雀无声。
谈锡来倏地看向陆昌平,此番殿试考题,仅他一人同陛下商讨,事前半点风声未传出,竟打的这番好算盘!
陆昌平无视他的眼神质询,与绥元帝会心一笑。
在场官员你看我、我看你,有千言万语要讲,思及殿试场合,又生生压了下去。若在早朝,早已炸开了锅。
案前贡士们亦错愕不已,心中谨记适才所学的殿前礼仪,咬紧牙关不敢泄声,不敢仰面直视圣颜。
但仍有个别心态不稳者,笔尖发抖,重落在纸上,任由墨汁污染了卷子。
柳玉瓷等人,虽已有猜测绥元帝有立皇哥儿之心,仍不免惊诧,竟是将此作为殿试试题。
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绥元帝心意了。可倘如诸生皆顺其心意,拍马溜须,又该如何脱颖而出?
众人心思各异,更多人迟迟难以下笔。
也有男子忿忿不平,觉此题分明是为哥儿女子准备的,为他们夺魁折桂,大开方便之门。然皇权至上,自己区区贡士,只能硬着头皮夸皇哥儿贤能。
殊不知,这等溜须拍马、毫无内容的卷子,统统被刷到了末流。好些本能居二甲之流的考生,最终只得了三甲。
此为后话了。
眼下,柳玉瓷尚未提笔,他气定神闲,打着腹稿,回顾自尧舜时期起的历代兴衰……
余光瞥见桌案边一角明黄,驻足良久,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他果断闭上了眼,继续打稿子。
绥元帝:……
他就是想看看耳闻许久又被俩孩子反复提及的柳玉瓷何方神圣,特意走到他跟前看他怎么答题的。
结果……就这?瞋目张胆落朕面子?绣花枕头答不出题?
绥元帝好奇心起,偏要站他跟前,足等到柳玉瓷睁眼,蘸墨落笔,他站累了又走两步,从另一侧踱步至柳玉瓷身后,看他写卷子。
柳玉瓷:……
他在心里默念,不怕不怕,这是宸哥儿父亲,小宁少爷父亲,朋友家阿父,随他看吧,没什么好怕的。
他想象煦哥大头小人在脑海里,抱着自己的萌版小人亲亲,指着大头版皇帝说:看,咱们的金大腿!小瑾宁的爹欸,殿试稳了!
稳了!
柳玉瓷定下心神,忽视绥元帝影响,专心答卷。先将文章写于稿纸上,而后誊抄至正式考卷。
申时收卷,晚霞染红殿后半边天空,其景瑰丽。
众贡士鱼贯而出,有序离场。
绥元帝乘御辇回未泱宫,迫不及待想见君后,分享今日趣事。
后谈锡来追上御辇,稽首叩拜,“陛下!”
绥元帝抬手示意停轿。
“陛下,那试题……万万不可啊!”
绥元帝乐了,“试题罢了,爱卿这是何意?是有谁同爱卿说了什么?什么万万不可?”
谈锡来:“……”
*
殿试三日后放榜。
照往常惯例,除一甲三名外,其余考生名次不会再有大的变动,也不存在落第的情况。
是以,柳家三进士,乃确凿无疑。
虽严格来讲,柳玉瓷已嫁作吴家夫郎,方宁仅为义子,另有亲眷。仍不妨碍外界在吴老板的积极营销下,把他们视作一家。
一时间,四方巷柳家门前,人满为患,前来攀交情的官员商贾将小巷围得水泄不通,从早到晚没有停歇。
其实,会试放榜,这些人就来过一回,被二毛暴力驱赶。那几日,他带着谷子、丫丫,日日守在门前,不许这些人打扰瓷哥儿他们复习。
起先有人不当回事,丫丫好生秀了一回认脸绝技,直言如有谁再敢喧嚷,她记下人脸,往后绝不来往,更有冒进者,便是与吴柳两家,与状元铺结仇。
终换得清静。
而今殿试结束,这些人卷土重来,想卖个好脸。
其中,也有赵家政敌不死心,想私下接触柳家几位,离间他们同陆昌平一派的关系。
或是,眼看状元铺与书屋、吴柳赵家已密不可分,柳玉瓷、柳玉岩两兄弟油盐不进,便另辟蹊径,暗中邀约方宁,意图挑拨离间。
方宁概不理会。
仅在第二日接了国子监司业兼算学施博士的帖子,到他家中会面。
会完面,多了个师父。
施博士问他志向几何,可有心官场,望步步高升。
方宁不语,他只知自己想科举出人头地,等到真正考完,大事落定,除了一身轻松,便只剩茫然。
“师父,我好像……并没有信心当官。实不相瞒,学生原乃佃户之子,起初科举,只想改换门庭,后随瓷哥儿读书,受他激励和帮助,每每艰难上榜。后进了万方书院,除了读书,还喜欢算术……多的,就没有啦。师父问我来日,我……”
施博士怜爱地拍拍他,“宁哥儿可有表字?”
“有,晏如,我请清濯取的。”方宁低下头,恐师父笑话。
一般表字都是双亲或师长取的,但他阿父阿爹大字不识,彼时无正式拜师,他受柳家恩惠颇多,便随心意请了柳玉瓷取字。
施博士没有笑话他,只感慨并赞许徒儿身世凄苦,赤子之心难得。
“善也。晏如,殿试放榜后,吏部会陆续安排二甲、三甲进士官职,为师倒有一去处,可为你周旋一二,你可愿意?”
“师父的意思是?”
“你可愿入国子监,同为算学博士,你我二人一起钻研算学之道?”
他身兼两职,分身乏术,早想寻个得力干将接替算学博士职位。往后,弟子授课,他再将手中庶务推一推,就能有更多时间做题了,甚好甚好。
“真的?”
方宁激动抬头,而后作揖,“学生愿意,多谢老师!”
自施博士家里出来,方宁脚步轻快,满脸喜色。
却在半道被人拦住去路,半请半逼地将他带到一处茶楼。
茶楼包厢内,有一人端坐屏风后,门口有两名壮硕的随从把守,屋内有仆役伺候左右。方宁心有惴惴,焦灼不安,拼命想该如何脱身。
不知他适才半道扔下的撕碎的绢花、帕子,可有人发现?
不等他多想,那人放下茶盏开口道:“你就是方宁?”
方宁看着屏风后的身影,藏头缩尾,不像好人,遂抿嘴不语。
岂料,那人起身露面,开口就是:“听说方贡士尚未婚配,本官有意替小儿求娶,你可应允?”
方宁:“啊?!”
好了好了,我真服了我自己,只想看看字数每次错点成发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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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闹京都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