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认为不妥?”司徒璃似笑非笑。
二人四目相对,仿佛在无声地用眼神交锋。
赫连骁的眼睛很美,墨黑中带着一丝金色的辉芒,黑曜石一般熠熠生光。当这对眼睛望着司徒璃时,便仿佛成了一对锐利的箭尖。
“骁认为不妥。陛下对骁以客待之,未曾要骁执臣礼,如今殿下这般要求,若是传出去,恐怕会让人觉得殿下骄纵桀骜,有损殿下声誉。”
司徒璃弯弯唇角:“王子说得有理。今日本想请王子来商议联姻一事,不料本宫还有事务在身,好在王子今后久居宫中,可改日再议。”
赫连骁行了一礼,仍是平礼:“骁告辞。”
看着那一袭黑衣的背影离开,司徒璃敛起笑意,转身用手抚上那银角柘木弓,道:
“这北方蛮人……洛将军言过其实了,这等人怎配得上我大容贵女!”
……
“这支步摇艳丽而不失端庄,可配得上殿下今日的衣裙?”
紫樱从一匣子珠宝中挑出一支飞鸟衔珠红宝石金步摇,在司徒璃的发髻上比划。
为今晚的夜宴,司徒璃已换上一件石榴红织锦宫装,袖口和衣摆上绣着嵌金线的华贵牡丹。她看着步摇上垂下的串串红宝石,想到今日发髻梳得高,要戴的头饰又多,配上这红宝石指不定有多重,便摇头道:
“我记得内务府前几日送来一支红珊瑚步摇,换那支吧。”
步摇上坠着一颗雕成牡丹花形状的正红色珊瑚珠,精致又大气。司徒璃喜爱红珊瑚,这不是秘密,内务府便也常常挑好的给她送来。
嫣红的牡丹花点缀在乌发上,更衬得司徒璃容光焕发。梳妆完毕,她便带着两位侍女前往麟德殿。
麟德殿已许久没有摆过今日这样盛大的宴席。一来皇帝不喜铺张,二来他身体欠安,对宴饮没有兴趣。今日大宴群臣,为的是庆祝大容与北殷多年战争的结束。
北殷与大容百年前原为一国,近十来年却冲突不断,边境百姓苦不堪言,如今能得太平,实在不易。
司徒攸今日精神尚好,开宴致辞时,声音也洪亮有力:“今日夜宴,为庆大容与北殷化干戈为玉帛,为庆河清海晏,天下安宁。”
宴会开始,众人各自吃菜饮酒,观看殿中乐工舞姬的演出。几杯酒下肚,一段歌舞表演结束后,一个好事的宾客突然借着向皇帝敬酒的时机提议:
“听闻北殷九王子武艺高强,与洛将军相比也不遑多让,不知我等今晚是否有幸看王子和洛将军切磋一番?”
此话一出,原本喧闹的殿内安静了几分。司徒璃定睛一看,说话人是她的皇叔,康王司徒敦。这个康王是先帝的皇子中最不成器的,整日只知吃喝玩乐和看热闹。
平日里也就罢了,今日这场宴会是为了庆祝大容与北殷的和约,众人皆知赫连骁曾是洛凌的手下败将,康王提议赫连骁和洛凌在殿中比武,实则落了双方的面子,既羞辱了赫连骁,又显得大容没有待客之礼容人之量。
洛凌与赫连骁对视一眼,对赫连骁轻轻摇头。司徒攸已然脸色一沉,却一时没有说话。
司徒璃看在眼里,朗声道:“怕是要让皇叔失望了,王子受伤未愈,如今还在休养。”
“太女殿下所言甚是,”洛凌立刻点头附和,“王子在开战之初就受了重伤,虽说王子带伤作战也骁勇无比,但既是比武,还是待王子伤愈了才好。”
洛凌这话也解释了他在战中擒住赫连骁一事——赫连骁带伤作战,本就处于劣势。只是这样虽保全了赫连骁的颜面,却令洛凌的功绩显得不那么名副其实了。
赫连骁微微张嘴,似是有话要说,洛凌却仍朝他摇头,他终是闭上了嘴。
“朕看康王家的珍儿甚是活泼可爱,想来今年该已及笄了?不知是否已许了人家?”
司徒攸沉声开口,定定地望着康王,眼神仿佛在宣告,他若再乱说一句,爱女就会被送去和亲。
康王悻悻道:“多谢陛下关怀,珍儿年纪尚小,臣弟和内人还想将她多留几年。”
比武的话题算是揭过了。
这样的宴会,司徒攸的身体是吃不消的的,宴会进行到一半便称醉离场,留众宾自便。身为储君,司徒璃自然要把场面撑下去。
觥筹交错间,她隐隐感觉有人在注视着她,但四下寻找时却没有发现异样。
她索性不再去找,专心看殿中的舞姬跳舞,直到再一次感觉到那道目光久久落在自己身上,突然出其不意地抬头,与对面的一双深黑眸子对上了视线。
赫连骁猝然与她对视,却不慌乱,反而举起酒杯向她隔空示意了一下,又从容地移开目光,好像方才一直偷看她的人不是他似的。
他今日仍是一袭玄衣,但衣摆上绣着深红与暗金二色花纹,掩过了冷傲之气,多了一分北殷王室子弟的贵重。
司徒璃腹诽,这身打扮倒是不赖,如果赫连骁一直摆出这副翩翩君子的模样,指不定真有宗室贵女能看上他。这样想着,她目光转向宗室贵女们所在的席位,似乎真的瞥见了有几个人在看赫连骁。
到宴会尾声,司徒璃已饮至微醺,待到宾客散去,这才准备回东宫。出殿门走上一条宫道,刚走几步,便听身后有人道:
“殿下留步。”
司徒璃停步转身,见赫连骁站在眼前,身姿挺拔,面色沉静,在月光下甚至显得过分白皙。他一点儿也没有饮酒么?
她原本以为赫连骁会提起她在宴会上说他受伤一事,未曾想对方彬彬有礼地问道:
“这颗珊瑚是殿下的吗?”
司徒璃一眼就认出了赫连骁手中的红珊瑚珠,心下一沉。她今夜第一次戴这支步摇,上面的牡丹珊瑚珠就脱落了,要么是内务府以次充好,要么是被人动了手脚。
牡丹乃大容国花,牡丹花落,是不吉之兆。所幸的是,宴会已经结束,没在众宾面前出丑。
想到这珊瑚珠被赫连骁拾到,司徒璃更是不悦。赫连骁昨日摔落了她的弓,本就令她不快,今日却又拾到了她的珊瑚,倒显得她欠他情了一般。
罢了,不过是一颗珠子。她是大容的皇太女,珍珠宝玉想要多少有多少,何必在乎一颗被他碰过的珊瑚珠。
“不是。”
赫连骁目光望向司徒璃头上的步摇,露出些许怀疑的神色:“这红珊瑚成色极好,雕工精美,除了大容皇宫,别处哪还能有这样的好东西?”
“王子此言差矣,我大容国富民丰,用得起红珊瑚的官宦宗室不在少数,这珠子许是哪位命妇或贵女无意落下的吧。”
“既如此,是骁冒犯了。”赫连骁平淡道。
“小事一桩,王子不必挂怀。”
司徒璃说完便转身继续往前走。走出十来步后,察觉身后有脚步声跟上来,便又转头:
“王子还有事吗?”
“无事。”赫连骁冷峻的脸上浮现一丝清浅的笑意,“这是我回飞雪殿的路。”
司徒璃这才想起来,她回东宫和赫连骁回飞雪殿的确有一段同路。
“王子出来赴宴,怎么连伺候的人都不带一个,皇宫这么大,若是迷路了可不好。”
“多谢殿下关心,昨日殿下请的女官把皇宫的布局讲得很清楚,骁还不至于迷路。”
“如此便好。”
司徒璃不愿与对方多话,转身径自向前走去。赫连骁不远不近地跟在紫樱和白棠身后,直到下一个岔路口,那沉沉的脚步声方才消失。
回到东宫,司徒璃立刻吩咐紫樱:
“把内务府上次送来的首饰都拿出来。”
紫樱很快捧出了一盘金钗、步摇和簪花等物,其中有三件镶了红珊瑚。司徒璃一一拿来试了试,发现这三件首饰上的红珊瑚都极易脱落。
“内务府怎么拿这样粗制滥造的东西来敷衍殿下。”白棠忍不住道。
紫樱则想得更远:“难道有人故意为之,想让殿下出丑?”
司徒璃捻着一颗珊瑚珠,思索片刻,缓缓道:“去查查这几件首饰经了哪些人的手,但要悄悄地。”
“为什么要悄悄地?”白棠不解,“内务府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殿下若是想把那拨不会办差的蠢材换掉,也是使得的。”
“怕的就是有人想借我之手撤换内务府的人。”司徒璃放下珠子,声音懒懒,宴饮至深夜,她还真有些困了,“在查明真相之前,我才不会草率行事。如今还是陛下交待的差事最紧要。”
陛下交代的差事,自然是与北殷王子联姻之事。
牵红线这种事,姑母荣安长公主比司徒璃有经验得多,正巧遇上一个晴好的日子,她便去姑母府上取经。
“这有何难。”听了侄女的话,荣安长公主司徒敏容色和婉,“往年,我每年春季都会在公主府中举办赏花宴,让京城的适龄贵女们有机会相看夫婿,如今正值荷花盛开的季节,不如办个赏荷宴。”
司徒璃立刻甜甜一笑:“姑母府中池塘的荷花的确开得好,我从未在京中见过这么美的荷花,姑母可愿把园子借璃儿一用?”
“你这丫头,”荣安长公主也笑,“除了借姑母的园子,莫不是还想借我府中的仆役和厨子。无妨,我也好几年没有办过赏花宴了,今年热闹热闹也好。”
“那便多谢姑母了。”司徒璃欢喜道谢。
“可别光顾着给北殷王子选王妃,璃儿选驸马的事进展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