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想,月章阁倒真像凭空出现的“秘境”,武陵的那座桃花源。
那么先前阁主向四城公布出来的地址确实是幌子。
叶暄凉一面惊叹,一面细细观察周边景致。
“行盅先生。”
凌书渐忽然开口。
不是,怎么回事都认出来了?
叶暄凉沉默半天,语气近乎平静:“看来我这回有些失败。”
她皮下是本相,暂时除了家人和展念还没人知晓她女扮男装这一事——她还没打算自己提前揭露,于是放着脸上的面皮没有再动。
“所以你描述的是真的吗?”凌书渐没回头,兀自说道:“我收到沧欢的信,也大致知晓事情经过——你自己就是易容界的佼佼者,说那些话引月章阁探查自己,我不大信。”
叶暄凉:“那看你自己掂量。”
言毕她又淡淡开口:“一半是真的。”
“翁常出事了?”
“对。”叶暄凉想来没有什么需要隐瞒,于是从实招来,“还有扶醉月。”
凌书渐闭口不语,两人之间便陷入长长的沉默,只余夜风簌簌。
“所以你们月章阁查不查?”叶暄凉打破沉默,“不查我查,出了人命可不怨我。”
凌书渐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我以为先生看透一切,知道月章阁的德性呢。”
“那就是不查了。行,我自己查。”
“但是我可以帮你。”
叶暄凉抬眼。
“凌公子先前不是还怀疑我是凶手么。”她轻轻笑一声,“现而今怎么要主动帮我了?”
“莫不是又发现了什么线索,想要深入调查我?”
那人陷入了更长时间的沉默。
叶暄凉却轻快摆手:“查吧,不妨事。”
月上中天。
“我送你出去。”两人走近月章阁西城正厅,凌书渐忽然回头嘱咐了一番:“你要不要换身装扮,沧欢说不定会认出你。”
叶暄凉:“沧欢……你与沧欢不是好友么?怎么这也要防着他?”
“你管那么多。”
叶暄凉噎住,浑身上下看了一圈,没找到什么好打扮的,只好趁着夜色悄声剥离了面皮,又从袖摆处撕下一块布片蒙在了脸上。
她将长发重新打理了一遍,腰背挺直,至少看不出来先前婆婆的影子了。
趁着夜色二人好歹混了过去,许是运气太好,居然没碰上沧欢和展念。
远远能看见外头漆黑的夜色,叶暄凉心情莫名平复下来。
“那,你……”
叶暄凉一愣,反应过来凌书渐什么意思之后乐了:“好,我恭迎凌大人来。”
浓重的夜色下,她勉强能看得出凌书渐面色有些窘迫,心里不快忽然烟消云散。
甭管他现下是如何看待自己,至少敌意应当不似先前那么深重了。
“多谢凌公子这救命之恩,行盅向来有恩必报,日后有需求尽管来提便是。”
她轻快地笑了一声:“凌公子是若需要线索,我必尽我所知,知无不言。”
说话间二人已回到阁门外的巷子,凌书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叶暄凉会意,低下头一言不发走完了这段路。
“这巷子里藏有杀手。”凌书渐带她拐出去才开口解释,“白日里你看到的那些摊子,内里藏的皆是刀剑暗器,若是有外人擅闯,大抵就是死路一条了。”
叶暄凉没忍住问:“你们究竟是救人还是杀人?”
“觉得荒谬?”凌书渐语气平静,“你早该知道月章阁不是什么圣贤之地。”
“不是。”
叶暄凉打断他话:“我……我惯来只知月章阁不作为,却从未想到竟反而会杀人——简直是个杀手组织。”
这一夜的见闻,完全颠覆了她往来对月章阁的了解,甚至——
以往案子多日不破,怕不是也有月章阁在推波助澜。
叶暄凉惯会以恶度人。
凌书渐转头看她:“你这么想无可厚非。入阁要抵上自己身家性命,无比拘束。不过除了对干事的限制,其余倒是很宽松,比如,其实是可以带人进来的,就如你随沧欢一同进来一样。沧欢大抵是看出你伪装,猜测你与冷宅案子有关才带你进阁好关门捉鳖——不过他应当没想到你就是行盅,不然以他对你的维护,当时肯定就直接略过了。”
有点道理,但是有点乱。
叶暄凉细细理着前后事件因果,没能理解:“那你又为何忽然就转变态度站到我这边来了?”
凌书渐顿住步子,踢开脚边一颗石子才继续赶路:“我说过,你没必要抢风头引月章阁调查你自己。”
“……”
叶暄凉想,是,我是傻子。
“到了。”凌书渐停步,远远看着倦梧庭院里亮着的灯,转了个头准备走。
他说:“时辰不早,你先回去,线索之事,明日再说不迟。”
叶暄凉转头看着渐行远去的背影。
“你住哪儿?这么晚应当没有客栈还开着吧?”
夜风中远远传来一句“不必您操心”,叶暄凉敛了神色,推门进院。
院里果然还留着盏灯。
然而也确实夜深了,屋中没有一点动静。
她去扶醉月屋中探查了一番,见人气色好了些,放了心,掩上门,又回头检查了一番院中机关闸口。
叶暄凉想起上午那两人,一阵心有余悸后,忽然想到了月章阁的杀手。
不是她不愿善看他人,只是她遭遇实在很难不让她这么想。
刺猬一样,遇见异状首先张开满身的武器。
黑暗中传来一阵呼吸声,叶暄凉心提了起来,又悄声转出鞋底藏着的刀。
脚步声慢慢靠近,风吹得衣料簌簌响着,叶暄凉一时间没分清是自己还是身后那人。
风大了。
风里传来枯枝折断的声响,叶暄凉再没忍住,迅速转身,不由分说向着那动静处踢起一脚。
那人显然有所预料,轻巧地侧身闪过,扣住她脚踝,又轻轻放了下来。
叶暄凉愣住。
“阿暄。”
她这才定定看着对方,发觉确实是叶汀山时,却没敢放松警惕。
经了白日里那事,她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熟识的人。
“你来做什么。”
叶汀山犹豫半天,一见叶暄凉转身要走时急了:“那两个杀手,我险些就抓到了。”
他声音不大,在呼啸的风里有些模糊,叶暄凉犹疑地回身看他:“你……”
“我这几日就在东城,今早原是顺路来看看,就见那两人在你院中了。”
“我以为是客人,没有理会,敲门没人应,我才有些慌。”
“再看那两个好似已经进了屋了,你院里有机关,我进不去,在外头又着急……”
叶暄凉眼皮子突突跳,扯了一把叶汀山衣袖:“行了,进屋说。”
风太大,院里摇摇晃晃地灯架内,烛火已然灭了。屋内寂静无声,翁语等人显然早已歇息。
她领人去了客房,掩上门点上灯才道:“你说。”
这人不假。
叶汀山说话的语气,走路身形动作,任是谁也模仿不来。
如果是假的,那她这间客房就是不要了也要弄死这人。
叶暄凉面色平静,拉叶汀山坐下,自己则悄悄顺了把刀。
不说她刀法如何,不能杀人至少自保没问题。
更何况还是在她熟悉的家里。
“我心里着急,才贸然翻进你院里,”叶汀山双目有些无神,“连机关都没碰上,就见那……扶醉月先跑了出来。”
“她身上带着血,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出事,但……”
“所以你去追那个扶醉月了?”
叶汀山嗫嚅着点头。
叶暄凉失笑。
这人一脸委屈,犯错了似的。
说来也怪,她回东城后,叶汀山不论何时见到她就是一副孩子受气的模样,明明是兄长,这近两年相处下来,反而她自己更像个姐姐。
“我没事。”叶暄凉心软一分,“倒是扶醉月和阿翁出了意外。”
叶汀山脸上写着“不信”二字,却很实在地重复:“我险些就追上了。”
我知道。
叶暄凉一手搭上他右肩,安抚一般捏了两下:“太晚了,你先歇着,我去看看阿月。”
才带上门她又扭头推开:“饿吗?家里还有些米糕,昨日做的,今天都没吃,就是凉了些……”
叶汀山乖巧点了头。
门被轻巧带上,叶暄凉在黑夜里暗暗松了口气。
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