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心已骨 第49章 罪痕（十八）

祁州的天才刚微亮，鸟儿都还没有到上线觅食的时间，警方却比任何人都早的行动了。

一大早，祁州早间新闻就播出了祁州市各大集团总裁、董事长被警方带走的新闻，这些商业公司还大部分都是化学药品以及生物工程建设的公司。

一时间风声四起、流言满天飞，弄得人心惶惶。

每个祁州市民家里多多少少都备有一些防范性的药物，而祁州的药品市场的几大巨头，现在全部都在警局里了，这让他们不得不担心自己家里的、曾经使用过的药是不是安全的？

缉黑组的一次行动，给整个市局带来了极大工作量，特别是官方媒体这边工作剧增。

警方的媒体联络人一上班就开始应对各方的记者和市民，然后就开始加班加点，忙得头都快大了，简直就是喝口水润喉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这些都跟盛奕丞他们无关，他们只负责自己眼前的事。

这些商人本来因为自己孩子的事就已经对警方心存不满，后来又是警察一次次的上门打扰，那不满情绪愈演愈烈，但是这一次被一大早被揪到警局来，竟然什么都没有说，一个个都像蔫了的公鸡一样，死气沉沉。

而昨天刚见了面的林家夫妇，自然也在这一众商人行列之内。

还真的跟梁旭明说的一样，他们走在一众人之中，和和气气，颇有一种温馨夫妻的感觉，半点没有感情不好的意思。

要不是昨天才刚见证了他们家里的闹剧的话，缉黑组的一众人可能也会相信他们的感情是真的挺好。

当年的那帮合作者以另一种方式集中到了一起，再次见面早已经物是人非，心里也是滋味万千。

不过赵思百等人并没有给他们太多的相聚时间，他们的时间很重要，一分一秒都不能够浪费。

而另一边，盛奕丞刚醒过来没多久，在外人眼里还挺正常的，但是南宫皓知道，这个人还没有睡醒，其实还在犯迷糊。

南宫皓干脆拉他一起到问询室后面去旁听，按照他现在这个状态，估计也没有办法进行审讯工作。

“先喝点东西吧，等一下我去给你买早餐。”南宫皓递了一杯牛奶过来，塞到他的手里“困吗？其实再睡一会也没有关系。”

盛奕丞下意识摇了摇头，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接过他手里递过来的牛奶，喝了一口才清醒过来一点，他有些呆呆的看着南宫皓：“牛奶会助眠的。”

南宫皓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一点。

盛奕丞微微蹙眉，把牛奶放下：“我还是喝咖啡吧。”

“大早上喝咖啡？”南宫皓拿起牛奶，不容拒绝地重新塞回他的手里“别闹了，你以为你身体素质真的那么好吗？可以随便折腾都没关系？”

盛奕丞：“……”

结果盛队还是在某二队长的监督下，把牛奶给喝完了。

林家夫妇一进问询室里，就双双垮下脸来，再也没有人亲的和蔼氛围，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关系极其紧张。

看着这一秒钟的变脸，赵思百嘴角抽了抽--这些有钱人怎么这么能演呢？演技堪比演员了都。

“林先生、林夫人。”卫紫琼咳嗽了两声，笑眯眯地看向两人“你们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找你们过来吧？”

林先生没有去看林夫人，冷淡地回了一句：“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我来给你讲讲。”卫紫琼从电脑里搜出林、高两家四人的照片来，转过去给两人看。

重见故人照片，林先生明显变了脸色，而林夫人更是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惊慌失措一下子全都涌到她的脸上。

玻璃后面的南宫皓见此情景，波澜不惊的在逗着盛队。

盛奕丞忍无可忍把这人一直在玩自己发带的手给揪了下来，站到玻璃前认真看着问询室里的场景。

南宫皓觉得有些好笑，把人拉过来按到椅子上：“坐着看吧，不闹你就是了，也没必要这么专注，等他们把线索整理出来了，你也同样能知道。”

盛奕丞思考了一下，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然后他又把手机拿出来，抱着发呆，不知不觉又想起昨天的梦来，还有两年前……

南宫皓看着那台不属于他的手机，心底默默叹气了一声，其实他心里还是很在意，这一次失踪的人是邢依梦，他没办法像以往一样冷静。

“他们以前是我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不过一瞬，林先生脸色便已恢复正常“但是他们很久之前就去世了，这件事我也很痛心，不过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很久，太久了，我不是很能想起来那时间的事。”

问话的人都还没有开口，被问的人倒是自己先回答了一切。

卫紫琼被他这一连串的回答给砸蒙了，有些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赵思百只好开口帮忙：“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件能让人随便忘记的事。”

“人其实什么都能忘。”林先生哈哈了两声“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会忘记也很正常，比如说--我都已经想不起自己去世的父母长什么样了，至于别人……忘了也很正常的不是吗？”

“你说得对，人都很健忘。”赵思百同样回以一笑“但是你并没有把他们给忘记，而且还印象深刻。”

“……哈哈哈。”林先生笑了起来“年轻人，你这话说得跟真的似的……你怎么知道我对他们有印象呢？我就只是记得他们的脸而已。”

赵思百却是不紧不慢地开口：“我有一个同事，她专业能力挺强，然后教了我一点东西。”

卫紫琼在一边静静等待着，准备看他们副队的表演。

“你刚才说自己不记得的时候，瞳孔不自觉放大，这是典型紧张的表现，期间还多次跟我对视，极度想让我相信你说的话。”赵思百脸上带着些自信，笑容也是一成不变的“抚摸自己的手是一种自我安慰的手势，在自己不完全相信自己所说的话时，用来尽量打消自己的疑虑，人撒谎时还会摸脖子，这是经典的机械反应。”

林先生的脸色随着赵思百的话慢慢沉了下来。

赵思百一往如旧的看着他：“林先生，上述条件你好像全中了啊，你说说--我该信你吗？”

倒是卫紫琼心里有些暗暗吃惊，赵思百应该都是跟邹岚学的这些吧，又或者说是和邹岚搭档得久了，潜移默化中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思百越来越厉害了。”站在玻璃后的南宫皓看到赵思百的表现，不由得赞叹了一句。

不过他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答，回头一看，盛奕丞好像陷入了解不开的愁绪中，双眉都快皱成川字了。

“怎么了这是？”南宫皓蹲下将手放到眉心轻轻揉开“昨天才跟你说过的话，这才过了几个小时？又忘了？”

盛奕丞突然伸手掐住了自己的额头，晃了晃脑袋：“我还是想不起来。”

南宫皓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把他的手拉下来，这人不管对谁下手，向来都没有轻重，南宫皓真怕他会伤到自己。

看着盛奕丞带着浓重疑惑的双眼，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他想起昨天这人跟他说过的话，是因为那个梦吗？还是邢依梦的失踪刺激到他了。

“别想了，别想了。”南宫皓像是怕惊扰到他，说话的声音都很轻“想不起来就别管了，不想起来也没事。”

“南宫。”盛奕丞下意识抓住了南宫皓的手。

“嗯，我在。”南宫皓见他还能喊自己，心里微微放下了一下，起码不会失控，那就好。

“我好像……”

盛奕丞使劲甩了甩自己的脑袋，南宫皓连忙扶住他。

“好像什么？”他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到好像要慢慢沁进盛奕丞的心里“你想要跟我说什么？”

这时，门开了，邹岚站在门口看进来。

南宫皓微微睁开眼睛看了过去，目光中带着阴冷，邹岚被他这一眼震慑到了，不敢再往里走，紧接着又缓缓把门给关上。

她站在门口缓了口气，是谁说南宫皓好脾气好说话的？就刚才那一眼，向来擅长攻心的邹岚在那一瞬间，竟什么也想不出来，大脑一片空白。

只一眼，南宫皓就颠覆了自己曾在邹岚这里的所有印象。

房间里，盛奕丞是背对着门口，根本就不知道这扇门曾打开过，又在无声无息中被关上。

他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可能还有些不太清醒，所以警觉性降低了不少，连门被人动过都没有注意到。

南宫皓抓着他的手，什么也没有说，他在等，等盛奕丞自己开口。

“我好像有点不太对劲。”盛奕丞抬头看着南宫皓，声音有些幽幽的。

“为什么这样说？”

“秦组长……”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南宫皓心里一撼，但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神色如常的问：“嗯？秦组怎么了？”

盛奕丞声音发涩：“我好像在一点点忘记秦组的事，两年前的事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南宫皓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他轻轻抱住盛奕丞“那你还能记得他的样子吗？”

盛奕丞点了点头，不仅记得，而且还越来越清晰了，可是两年前的记忆在逐渐淡化，就像很多很多年前一样……这样很不对劲，他不想这样。

“记得就好。”南宫皓手轻轻搭在他的后脑勺上“只要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其他的就不重要了，忘了也没事。”

“是……吗？”

“嗯，只要你还记得他是什么样子，其他都不重要。”

盛奕丞低语：“我怕……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忘记他的样子，到时候呢？怎么办？”

“不会，不会有那一天的。”

盛奕丞没再开口，他缓缓抬起头，朝问询室那边看了过去，他现在急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能再去想，再去回忆以前那些事。

他发现自己越想记起来，那些回忆就越模糊，他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南宫皓也站了起来，站到他的身后，在没有人看得到的地方，眼睛里是化不开的忧虑。

问询室这边，林先生估计是没有想到赵思百竟然能够看出这么多东西来。

再推脱好像也是不可能，而且他也不知道警方手里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现在胡乱抵抗对警方来说，或许只是负隅顽抗，没有任何的意义。

林先生想了想，他说：“你们都知道些什么？”

卫紫琼非常天真无邪地笑了一声：“所有。”

林先生睁大眼睛，明显是不相信卫紫琼说的话，觉得她只是想要诈自己而已。

两人都能看得出来他眼中的想法，相视一笑。

赵思百把事先准备好的资料给拿出来，推到林家夫妇面前，林夫人也被这资料吸引了注意力，和林先生一起拿过资料，看到上面的内容时，脸色突变。

林夫人脸上的血色尽失，林先生更是直接站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两人：“怎么可能？这份资料，这份合同明明都已经……”

已经什么？

林先生没有再说下去，他闭上了嘴坐下来，冷着脸没有说话，只是起伏跌宕的胸口出卖了他的情绪。

“这份合同确实已经被存进深海里。”赵思百替他把话给说下去，完了还送一个大大的笑容“所以这份合同就是在深海里取出来的，你不得不相信，警方还是有一定的能力。”

“赵副在睁眼说瞎话，这份合同明明就是羽笙的人帮忙弄到的。”卫紫琼心里默默腹辩着，脸上一如既往的可爱笑容。

“现在可以把你知道的说出来了吗？”赵思百似乎一点都不着急，有条不紊地跟林先生分析起了利害关系。

“警方其实比你想象中的有能力得多，现在会问你，不是我们查不出来，只是我们想要寻求更加便捷快速的方式而已，你现在好好的配合我们还能争取宽大处理，要是我们自己查出来了，那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了，林先生……”

林先生抬起手，打断了赵思百这说不完的话，很想问一句--警察都这么能说的吗？

他拿着合同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叹息了一声：“这都是我们的罪孽。”

一边的林夫人听到他说的话，又忍不住擦起眼泪来了，友好的小卫同志给她递了纸巾过去。

林先生似乎是认命般低下头：“你们想知道什么？”

“这个。”赵思百敲了敲还摆在原地的那台电脑“当年那场车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知道你们其实都心知肚明的，别想骗我们。”

林先生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赵思百要问的竟然是这个，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当年，有一个人找上我们，说想要跟我们合伙做生意，他免费提供技术，我们负责生产和销售，盈利归我们所有，绝对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卫紫琼眯了眯眼，有些不太相信的问：“这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的好事？”

林先生苦笑了一声：“是啊，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们这不都栽了吗！”

其实只要认真地想想，这世界根本就不可能有这样天掉下来的馅饼，可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他们到底还是没忍住诱惑，踏上了那一步。

“一开始，那种药品生产出来后，卖得确实很好，没有人不希望自己变得更聪明，所以我们狠狠赚了一笔。”

这笔钱成就了祁州现在的部分商业巨头，也就是现在被叫到警局来的这一群人。

然而，他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买了他们药的那些人接连出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有人怀疑是他们的药有问题，那些药品依旧畅销。

“你们还有良心吗？”赵思百脸色冷凝了下来“那是多少人命，你知道吗？”

“……”林先生没法反驳，偏开头继续往下说“两年后，他们就发现了这个事。”

林先生指了指电脑上的四个人：“他们知道这些事后要求停止生产，要退出项目，其实我们当时都想要停止了，只是那个人威胁我们，用我们现在拥有的一切作为要挟……”

不过梁、高两家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更狠一些，他们想报警，还想要将那个提供技术的人抓进牢里。

林先生：“他们就是死在去警局的路上。”

没想到，赵思百的猜测竟然是对的。

林先生叹了一口气：“这是他给我们的警告，退出项目可以，但是别想玩别的花样，否则他们的下场也将会是我们的下场，我们都怕了。”

他们到底是把所有的事都瞒了下来，把一切都封存，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生活也重新回到正轨，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这件事竟然又一次被人翻了出来。

该来的到底还是逃不掉。

赵思百点了点头：“你还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吗？”

“我们都没有见过他。”林先生微微一顿，有些无奈说道“我们那时候一直都是手机联系，所以我们当中没有人见过他长什么样，不过当年他自己好像也遇到了些什么麻烦事，所以才会就此放过我们，不然的话我们估计也不会坐在这里。”

赵思百点了点头，把他说的话都给记录下来，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想说话。

卫紫琼只是看了他一眼，把电脑拿回来，开始忙碌起来。

而坐在对面，把所有都说出来的林家夫妇却像解脱了一样，那束缚了他们这么多年的枷锁，终于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