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文蔚独自坐在椅子上之后,看似无意地抬头,可眼神里面充满红血丝,轻声询问上天:“我该怎么办?”
湛蓝的天空没有丝毫回应,霍文蔚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他脑海中回忆起那天看似平凡管家送药的场景,如果霍文蔚事后没有追问,那凌子谦能把生病的事情隐瞒多久?
霍文蔚长呼一口气,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推开院门看见凌子谦半坐身,院内环境极好,微微阳光透过长廊,照射在凌子谦的身上,让他消瘦的身体看着还有气色,可怎么也遮盖不了骨态的锁骨,这种病态凌子谦很乖巧的辞去职位,甚至没有多加考虑。
霍文蔚的眼神露出呆滞,他就这样看着凌子谦,喉咙里面发不出一丝声响,脚步沉重地蹒跚走过去,表情上忍不住地难过和心疼。
凌子谦也明显看见霍文蔚的身影,虽说吃惊可还是尽力扯出一个笑意,苍白无力的脸上,露出吃力的笑容,却放下手中的书,想去拥抱霍文蔚。
霍文蔚扑进凌子谦的怀中,明明来之前想好的质问和嚣张气焰,在怀中的余温中慢慢消散,留下的只有凌子谦修长的手指,揉着霍文蔚的发梢。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为什么?”霍文蔚用询问的语气问道,凌子谦侧过脸庞,在霍文蔚的额头上留下一吻,轻声说:“怕你担心”
“你这样,我更担心”霍文蔚低下深色眼眸,不忍看凌子谦的状态,嘴巴里面再也说不出来更狠的话。
“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霍文蔚语气带上了乞求和诚恳,颤抖的询问,让凌子谦心头一疼,凌子谦用手轻轻抚摸霍文蔚的脸庞,笑着点头。
他们两个人时常盘踞在一起,霍文蔚也竭尽全力去找寻医师,平日里哄着凌子谦吃药,耐心地劝着。
凌藏来见过凌子谦,在霍文蔚不断努力下,甚至整个人还胖了一些,凌藏心里压制住悲伤,眼里压不住的泪光,终于在某个回头之后,被他擦拭干净。
霍文蔚会用尽自己的关注度来照顾凌子谦,出去采风,寻找吃食,邀请好友到屋中坐坐。
这两个人度过的半年,比之前任何时期干过的事情都要多,偶尔凌子谦依赖地贴紧霍文蔚的身体睡觉,霍文蔚只会抱紧凌子谦,闭上眼睛感受着每一份温存。
在神情恍惚中,凌子谦的手指早已不如之前那般有力,只是会努力抓紧霍文蔚的手掌,像护住生命中的重要东西,小心翼翼地保护。
霍文蔚的眼神往窗外瞟去,不忍看凌子谦胳膊上斑驳的痕迹——是这些年针灸的痕迹,那些痕迹像刻刀一样,凌迟着霍文蔚的心脏。
霍文蔚看着马车车窗进来的光,都那么陌生,漫长的时间,倒映出沉重的步伐,那是霍文蔚认识到生老病死的威力,距离那么近,关系那么亲密。
每日陪伴凌子谦,用尽手段和人脉去为凌子谦寻求办法,可惜好像用尽手段也不能挽留什么,只能每天看着凌子谦的身体消瘦,手指越发无力,脸上苍白,唯独好的竟然只有精神。
霍文蔚笑着给凌子谦穿好白狐裘,为他裹好暖帽,手上握着汤婆子,才算能出门,苍白的脸上也因为喜色沾染了一丝温暖,眼神里面更是温柔看着霍文蔚。
霍文蔚拉着凌子谦的手慢步出府,带他坐上马车,来到凌子谦心心念念很久的一家酒楼前,这家酒楼小而精,多是达官显贵来这里单独订餐,据说环境可谓是煞费苦心,可进入酒楼前,有一段不长不短的石阶,霍文蔚沉默看着这些台阶,自己还没有跨入,凌子谦已经开始往上走,每一步都很坚定。
石阶很短,让凌子谦拉着霍文蔚是那么温暖,没有受到一丝寒气,石阶很长,长到凌子谦走到一半,就已经长喘不止,咳嗽带着血迹吐在洁白的雪上,霍文蔚握紧凌子谦的手,拍着凌子谦的后背,声音都快带出颤音说:“我们回府吃饭吧,我做,你不是一直想问我在外面吃了什么吗?我做给你吃”
凌子谦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因为用力咳嗽的肺,大口呼吸着,眼睛早因为用力咳嗽变得格外红润,还是强行点头。
“对不起,本来我们是可以去尝尝的”凌子谦整个人虚脱地坐在马车上,整个人无力靠住霍文蔚,霍文蔚慢慢地摆出舒服的状态,让凌子谦靠得更加自然。
“不用道歉,下次再吃”霍文蔚这句话没有说完,眼角的悲情动容许多,手指拉住凌子谦的手,没有说话。
在家里吃过晚饭之后,凌子谦被霍文蔚安置下来好好休息,霍文蔚独自坐在院中,看着满院的植物,这里面多数都是由凌子谦从安宁侯府中引种过来,可能是冬天,大部分植物已经枯萎,满院的残败,让霍文蔚的心情难受到说不出该怎么办?
霍文蔚第一次感到深深的绝望,曾经战场的主导者,现在却只能看着所谓的天命夺走凌子谦的命,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停在某个角落,痛哭起来,凌子谦那么瘦的身体,每天被迫忍受病痛和药物带来的折磨,他从来不说,只有强撑的忍耐,霍文蔚深色的眼睛流出许多泪,嘴唇被狠狠咬住,鲜红的颜色快要溢出来。
凌子谦的身体的确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感,霍文蔚也不敢多赌什么,算着日子去找寻江湖上有名的医师,当不甘和不认命充斥着霍文蔚的眼睛,凌子谦知道霍文蔚跟他一样也犯病了,只是凌子谦在身体上,而霍文蔚在心里。
凌子谦忧愁地看着霍文蔚,他担心自己死亡之后,霍文蔚会随着自己的消失而消失。
“我听闻在青州有一位名医,可以请他来看病,我要去一趟,我不在的日子,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霍文蔚对着凌子谦说,脸上没有表情,眼底的悲怆的之情很好地压在眼底。
“辛苦你了”凌子谦修长带着骨感的手指拉着霍文蔚手指,轻声讲出这句话,霍文蔚缓缓抱住凌子谦,郑重又带着沉默。
霍文蔚走得很匆忙,晚上就启程,去往青州,青州有许多人,霍文蔚打听许久才打听到名医的位置。
霍文蔚独自去名医家时,听见熟悉的声音,声音格外具有穿透力,喊着:“姓罗的,张医师不管你,我今天非得教训你”
“呦,赵大人脾气又不好了,这个药材本就不好处理,我就昨天偷懒一会,今天不是补上了吗?”男声说到最后没有底气,干脆一句话讲完,就响起身体的行动声音。
赵梦歌怒气大发,听见破旧的木门传来强烈的声音,本以为是找张医师的人,嘴中就对着屋子里面说:“张医师,有人找你”
“梦歌?……赵大人?”霍文蔚在喊出名字的瞬间改变了称呼,他想起之前凌子谦告诉他赵梦歌的事情,嘴巴立即改变称呼,赵梦歌也在一瞬间回头。
霍文蔚长期奔波,衣服和面容都显得风尘仆仆,赵梦歌也因为操劳,眼角的细纹已经出现,头发上的白发也是有了许多。
赵梦歌看见霍文蔚站在那里,两个人十年没见,时间改变容颜和心境,曾经见面就怼嘴的两个人,如今也是他乡遇故知,让赵梦歌瞬间红润眼眶。
“文蔚,你怎么来了?你快些进来”赵梦歌顾不上感叹,先拉霍文蔚进来,霍文蔚的目光转向旁边的男子,赵梦歌整理着自己的眼边,在匆忙中介绍道:“罗聿,罗大人,我们是共事”
霍文蔚听见罗聿这个名字熟悉,一时间想不起来他在哪里听过,行过礼之后,罗聿先开口:“霍将军怎么来这里了?”
罗聿知道眼前霍文蔚的官职,也知道赵梦歌认识这种人不奇怪,毕竟从元京下来的赵梦歌,身上的气质并不是简单能讲清楚,反而满是贵气。
霍文蔚没有太多时间寒暄,几句话之后就切入主题,讲清楚凌子谦的病和寻找的张医师。
赵梦歌听完,直接拉住霍文蔚胳膊说道:“子谦现在怎么样了?人还能起来吗?”
“可以”霍文蔚含痛讲出这句话,他看着赵梦歌的眼眸中带着真切的心疼,情意这种东西是割舍不断,哪怕已经过去十年。
赵梦歌没有犹豫,就急匆匆地冲回屋内,嘴中不断喊着:“张医师,你在哪里?”
张医师放下手上药材,出来就看见赵梦歌的眼眶,先是瞪一眼罗聿,罗聿连忙摆手说:“不是我”
“哼”张医师脾气不算好,先去看霍文蔚,霍文蔚行礼之后,简单说明情况,张医师就没有多废话,牵来一匹马带着药箱就跟着霍文蔚离开。
张医师嘱咐赵梦歌和罗聿之后,赵梦歌站在原地看着霍文蔚和张医师离开的背影,内心复杂,罗聿看出赵梦歌情绪不对,默默离开。
张医师看见凌子谦那一刻,也觉得这个人怕是活不久,面色苍白,嘴边的血色更是看不到一点,当自己摸上凌子谦的脉搏时,跳得缓慢,身体冰凉。
张医师见状,拉着霍文蔚到门外,小声地说:“霍公子,我也不瞒你,病人脉象虚弱,身体的毒素积压许久,之前勉强服用药物压制,现在压制不住,不如让他安心地走,好些”
霍文蔚的神情呆滞,脑中不断重复张医师的话,诊断结果跟之前的相差不大,只是霍文蔚这颗心崩溃到极点,这个结局连漫天神佛都拯救不了。
张医师看着霍文蔚这样,也知道他接受不了,只好拍了拍肩膀,提起自己的药盒,走出府邸。
“文蔚”凌子谦醒来时,在气息中闻到熟悉的味道,他知道霍文蔚回来,心中的思念缓缓升起,他想看见霍文蔚在身旁。
霍文蔚听到喊声,急忙进到里面,看见凌子谦苍白的脸,坐在一旁,眼中饱含泪水,轻声说:“怎么了,要不要喝点水”
霍文蔚从茶桌上拿起温水,凌子谦靠在霍文蔚身上,慢慢喝着温水。
“名医怎么说?”凌子谦没看见霍文蔚的表情,平静地问,只是手指抓紧被子,没人发现他的情绪。
“没事,医师说你身子调理就好,没事的”霍文蔚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像在自我安慰一样。
凌子谦抱着手中的茶杯,又抬头看着霍文蔚,释怀地说:“其实,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此话一出,霍文蔚早已崩溃的心理,此时更加难过,却强忍住泪水不让自己落泪。
凌子谦看见霍文蔚的样子,抬手替他擦拭眼边的泪痕,说:“别哭,你都当侯爷了,不能哭”
霍文蔚泪眼模糊看着凌子谦的样子,苍白的面容,消瘦的身体,无力的胳膊,他怎么能忍住不难过。
“你抱我去晒太阳,好不好?”凌子谦虚弱的声音在霍文蔚身边响起,强壮的胳膊稳稳抱住凌子谦,阳光照耀在苍白的脸上,皮肤下可以看见细细的血管,眼睛闭上的一瞬间,像是陷入深深的沉睡,霍文蔚慢慢咬住嘴唇,任由鲜红的血色冲击嘴唇。
光洁的额头上霍文蔚留下一吻,吻意很浅,连凌子谦都没有醒来,凌子谦的身体被包裹得很厚,尽管这样,手指依旧冰凉,这一轮太阳太过漫长,凌子谦像是做了一场梦,梦中的他跟他之前认识的所有人一起聊天。
十二月份,天空中缓缓飘下雪花,六边形的雪花在户外形成显目的对比,凌子谦躺在床上的身体,已经不能再下床走路,霍文蔚默默陪着凌子谦,时常握紧他的手指尖。
某日,霍文蔚照常回府的地方换衣服,第二天早上回来,凌子谦笑着对霍文蔚点头,霍文蔚心头微微一动,压制住心头的异常想法,可还是避免不了午夜梦回时,凌子谦的离开。
霍文蔚半夜收拾东西回去,看见凌子谦稳定的呼吸,和好像感知到霍文蔚的到来睁开的眼睛,琥珀瞳孔里面流露出深深眷恋,霍文蔚过去在凌子谦的脸上留下一吻,笑着说:“我在,放心”
凌子谦最后点了点头,又逐渐睡去,霍文蔚也身体泛起倦意,躺在隔壁房间睡去,很快,管家高声呼喊和众人匆忙的声音,把霍文蔚叫起来,当凌子谦离世的消息传入霍文蔚的耳朵里面时。
霍文蔚的表情先是呆滞,然后平稳地走过去,脚步平稳,看着凌子谦带着笑意的脸庞,像在梦中做到好梦的表情,这样的他,让霍文蔚怎么能相信他已经离世了呢?
凌藏在处理公务时,得到自家弟弟的死讯,他身体僵硬中踉跄,直接摔倒,不顾身体的疼痛,来到凌子谦身边,哭着说:“凌千”
南荣华也知道这个事情,着急赶到凌府,安宁侯爷和南荣娘子,也就是凌子谦的父母,都来到凌子谦的府邸,来见儿子的最后一面,这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幕,让在场多少人动容。
南荣娘子神情崩溃,之前就知道凌子谦的身体早有毒素积压,而直接凶手就是南荣华,安宁侯和南荣娘子都清楚,他们没办法给凌子谦报仇,因为南荣华已经是陛下,可心中的恨意只多不少,这是无解的局面。
所有人里面,大家都以为霍文蔚应该是第一个崩溃的,结果,他安静地处理所有事务,霍文蔚一个人安静跪坐在棺材旁,穿着丧服,替凌子谦烧纸。
没有人见到霍文蔚崩溃,连凌藏看着他的情绪都不对,却以为他缓过来了,三天之后,凌子谦下葬,葬在凌家的家族墓中。
霍文蔚脸色平静或者没有人看见他悲痛的模样,一月,所有东西都在冬季的寂静中爆发出新的生命,春日负暄,霍文蔚独自站在墓碑前,沉默看着天空湛蓝像是镜子一般,霍文蔚的手指缠绕着微风,鼻尖掺杂着花香,耳边传来鸟鸣。
霍文蔚独自走向下山的路,他的背影那么孤独,那么寂寞,随意坐在路旁,抬起头看向树枝间的缝隙,明显两根强壮的树枝间,留出湛蓝天空的位置,心脏微微跳动中,再次睁开眼睛,看着空隙那是一道女娲炼石也无法弥补的天裂。
眼角流下的泪水,在无意识中被迫掺杂情绪,霍文蔚此刻承认,那股不肯承认凌子谦离世的感觉,汹涌地朝他冲来,不带任何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