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穿透将遮未遮的白色纱窗帘,给屋子镀上神秘而惬意的磨砂质感。
宋深秋皱着脸从沉睡中醒来,在明亮的物理攻击下仍不愿睁开眼。
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一片凌乱。
她的喉咙干得发痒,加上昨晚没吹头就睡,此刻太阳穴随着逐渐清醒的程度开始越发隐隐作痛。
刚和交往一个多星期的小男友分手,倒也没有什么苛刻的原因,就是感觉不太合适,于是昨晚最后打了个和平的分手炮。
宋深秋半阖着眼,伸长了胳膊从床头柜上艰难够来手机后,又重新以别扭的姿势瘫了回来。
难道真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只这么动了一下便浑身酸痛。
静静地缓了几秒,这才点开手机页面,看到了昨晚乖巧离开的人发来的消息。
先是挽回,说尽柔情话,再是决绝,各种恶语相向,最后懊悔,如此反反复复,和大多数男的一样,没什么嚼头。
宋深秋随手删除了对方的微信,将手机丢在一旁,顺手扯过被子盖住脑袋后继续沉沉睡去。
再度醒来时,已是有些昏暗的傍晚,纱窗也变成了浅浅的蓝灰色,十分清凉。
宋深秋挣扎着坐起了身,喉咙仍有些不舒服,看来是感冒的前兆。
晚上是女儿程满的三周岁生日,绝对不能迟到。
她试图清醒地用力拍了拍脑门,晃晃悠悠地爬起,一边刷牙一边给自己泡了杯冲剂,随后收拾收拾便带上早就精心准备的礼物出门了。
为避免疲惫驾驶,宋深秋打车前往定位之处,前夫程最带着女儿半个小时前就已抵达,明明还没到约定时间,何苦让小孩子这样干等。
司机靠边停好车后,她赶紧拿出化妆镜快速补了口红,这才拎着大包小包上楼。
西餐厅,很没新意,且无聊至极,完全不适合小朋友过生日,甚至还是烛光晚餐。
宋深秋忍住了要翻白眼的冲动,笑盈盈地一把抱起热情冲过来的女儿,满心满眼只想和她的可爱宝贝说说话。
程满扎了个俏皮的双马尾,一边夹着粉紫蝴蝶结,一边戴着银色小皇冠,软软糯糯地坐在怀里,小嘴奶声奶气地一张一合,将宋深秋的心化了个彻底,一个吻“吧唧”一声落在了女儿肉肉的小脸颊上后,又眉飞色舞地拿过桌上的湿毛巾将印着的口红唇印给轻轻擦掉。
程最一声不吭地坐在宋深秋的正对面,从她进来时便习惯性地悄然观察着。
宋深秋的脸色很差,饶是化了妆都没能盖住憔悴的神情,同女儿说话与吃饭间不时捏揉着太阳穴,一副吞咽困难的样子,他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你没事吧?”
“没事,昨晚来不及吹头发,有点感冒。”话音刚落,宋深秋忽然觉得这话说着有歧义,正要喂女儿的汤匙不由一顿。
但事实确实如此,她才懒得向前夫解释,就算生病又关他何事,于是从女儿身上随便找了个借口便扯开了话题。
毕竟是孩子的父母,当着女儿的面,一顿饭也算吃得有声有色,言语也谈得上有来有回。
讲到上周带程满去上了第一节小提琴课,被老师夸很有天分,宋深秋惊喜地向女儿求教拿小提琴的姿势,在只有一节课基础的小老师的仔细教导下,她摆定好不动:“小满老师,是这样吗?”
“是的,妈妈好聪明。”程满兴奋地拍着小手,看起来也十分满意自己的教学成果。
母女友爱互动期间,程最眼尖地发现了宋深秋锁骨边的深浅痕迹,在暖黄色的顶光下显得尤为暧昧,脑海中不免闪过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心头一阵不爽朗,手里的叉子没拿稳,砸在盘子上磕出了清脆的声响。
“你什么意思?”宋深秋听见动静瞬间不悦,当着孩子的面无缘无故地撒气给谁看呢。
“抱歉,失手了。”程最也为自己的失态感到难堪,赶紧转过头招唤服务员。
“妈妈别生气,爸爸不是故意的。”程满捏着宋深秋的手软乎乎地说道。
见到女儿为程最小心辩解的模样,宋深秋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又心疼又难过。
“妈妈不生气,宝贝吃饱了没有,妈妈给你准备了很多礼物,要不要一起拆开看看?”
宋深秋和程最离婚后的这一年多里,几乎没有空窗期。
也不知是为了证明自己恢复单身的魅力,还是纯粹出于报复的心理,总而言之,她成为了自己过去作为忠诚的情感保卫者最讨厌的那种海王。
妹妹宋立春安慰道:“姐,没事,人总会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的。”
知道宋深秋没有开车来后,程最坚持要送她回家,宋深秋也没什么好拒绝的,便接受了这份客气的善意。
还没到成仇家的地步,不蹭白不蹭。
她抱着程满坐在后座,程最开车一向很稳,女儿窝靠在怀里嘟着嘴巴睡得正香,哪怕睡梦中小手仍攥着妈妈的大拇指不放。
“有对象了吗?”前排传来波澜不惊的问句。
“与你无关。”宋深秋愣了一下,淡淡回答。
“我就问问。”
“那你呢,准备给女儿找后妈了吗?”她反问道,手掌盖住了女儿的小耳朵。
对话戛然而止,恰好已经开到了她住的小区门口。
车刚停下,程满便有信号般醒了,两只手缠着宋深秋,哇哇大哭着,边哭边喊着“妈妈不要走”。
程最熟练地从驾驶座上下来,打开后车门准备随时接应和安抚。
程满素有起床气,平时总是乖巧懂事的,这会儿许是刚睡醒的缘故,情绪难以稳定。
“宝贝乖。”宋深秋眼里也不禁蓄满了水,在女儿泪如雨下的脸上亲了又亲,依依不舍地安慰告别。
程最在她下车的当口碰到了已然有些发烫的额头,想开口嘱咐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艰难的“保重”二字,他垂下眼眸,吞咽了多余的情绪。
宋深秋关上车门时才发现,程最的西装外套上竟然别着她以前买的胸针。
适才头晕着没精力注意,这会儿才发现其实扎眼得很。
虚伪。她暗自腹诽。
程满趴在车窗上抽噎着挥手,宋深秋目送着车缓缓驶出了朦胧的视野。
洗完澡躺在床上,绵软的躯体衬得意识尤为轻盈,宋深秋望着天花板,眼前一幕幕回映着刚才的这顿饭。
程最瘦了一些,头发也比上次带女儿一起去游乐园时要短很多,看上去应该刚剪不久。
他常去的那家理发店,理发师下手总是没个轻重。早就叫他换家店,可是这人轴,又念旧,说什么习惯了就是不肯换。
也罢,好看不好看的,与她也不相干,反正现在是眼不见为净了。
想着该起来测一测体温,但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想着就这样睡过去也行,可神经牵引着脑袋凸凸作疼,让人无法入眠。
大四那年,程最满22周岁的生日那天就和宋深秋去领证结婚了,而后写论文,毕业答辩,找工作,租房子,俩人携手匆匆忙忙地进入了社会这座永远无法毕业的校园,认定此生必然会彼此相伴。
刚迈入职场没两年,宋深秋便怀孕了。
于是,还没能弄清楚人生方向的俩人又懵懵懂懂地做了爸爸妈妈。
程最一毕业就开始创业,自从宋深秋怀孕后,为了能让事业早日步上正轨,为了能赚到足够的养儿钱,他更是忙得脚不着地。
即便他贴心依旧,在外牵挂独自在家的老婆,手机上甜言蜜语的消息也总是不停,但每天仍是迫不得已的早出晚归,三天两头的见不到人影。
宋深秋孕期敏感,知道程最创业艰辛,想方设法地悄悄藏着自己的情绪。
她害怕生产,害怕会有什么意外,害怕自己不能够成为一个很好的妈妈,害怕无法给宝宝一个优渥的生长环境。
她担心感情会变化,担心程最会离开自己,担心他在外面会遇到比自己更好的人。而这些担心又让她因自己不信任为了这个家辛劳的程最而感到无边的自责。
宋深秋将一切顾虑都憋在心里,有时会冲着无辜的沙发枕头生闷气,又怕不良的状态和动作会伤害到肚子的宝宝,草草发泄完后只能默默地坐着流眼泪,还不忘扯过一边程最新买的毯子盖在身上,要是感冒生病了可就麻烦了。
生产那日,程最还在外地出差,是宋深秋自己在家忍着疼叫了救护车来。
程最说好在预产期前一定能赶回来,没想到提早四五天便破了羊水,打她和程最一个措手不及。
生产并不是很顺利,痛得几近晕厥失力,差点以为自己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几个月做的攻略和练习的呼吸法在那个鬼门关口都派不上用场,最后还是进行了顺转剖的手术。
醒来时,麻药劲还没过,宋深秋的脑子昏昏沉沉,感觉刚从天国游行回来,身体不像是自己的,只是能看见躺下的肚子不再夸张地鼓起来,才了然宝宝已经成功出来了。
她想看看宝宝,但提不上气说话,一旁的程最傻傻地趴在床头,一边像个坏掉的水龙头似的止不住流泪,一边紧紧握着她的手说“老婆辛苦了,以后一定好好补偿,多陪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