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语没有那么关心,就单纯的想知道而已。
“他?谁知道他呢?”陆开和千语一齐往返方向走,准备就此返回了,“你是在提防他吗?”
话一落,陆开便想把话往回收,千语有什么想法是从来不会像他们这么几个非罪人透露的哪怕现在关系看起来不错,甚至有点违反罪人牢的规定,不止他们,恐怕连那几个厮混在一起的朋友,也全然不知。
在千语开口前,陆开伸出一只手,“打住啊,别说那些气人的话。姓俞的在哪儿干什么,我们几个没谁知道,你想想也就清楚,那个人官比我大了不是一点点,况且你们两个挺像的,干什么别人都不能知道。”
千语翻了个白眼,终归没再提这件事,脑子却时不时想起,那个人消失地太快太仓促,毫无动静毫无消息,好像再也不打算回来。千语又想起那天,他好像有点落寞,是落寞吧,他的眼睛好像一直都藏着落寞,冷冷的怅然,好像跟她一样,一直在某个地方兜圈,每天回忆一遍、清醒一遍、痛苦一遍,然后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拉开窗帘,又是新的一天。
怎么会呢,千语立即否定,青云直上的人怎么会像她形容的这样,她形容地明明是自己吧,才不是那个家伙,他明明奸诈自我,虚伪冷漠,这才是他,对的。
她躺在柔软的床上,与天花板对视,他很奇怪,像个巨大的矛盾体,这个房间就是最好的证明。
——
“欢迎来到罪人笼。”千语在说出此话前深吸一口气,面对今天要发生的所有事,她紧张又期待。
她郑重道:“我是罪人牢罪人,也是罪人牢的管辖官。”
罪人笼里听到“罪人”这两个字不奇怪,管辖官和罪人的结合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全部记者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温柔大方的女士那边移到这个罪人长官身上。
“你说你是罪人?”说话的人是位女士,头发已经花白,她没有一点没有将头发染成黑色的意思,就这么任它们在岁月中自由发挥。这位记者看起来近60岁了,可声音依旧洪亮,与她的气质一样坚韧。
“是啊。”面对疑问,千语毫不避讳,坦荡道:“您好,我叫千语,千山鸟飞绝的千,语言的语。”
“千长官您好,我是同协的记者,我叫方传迎。”
言语间,两人对视几秒,话毕,皆露出笑容。
“各位记者朋友们,因为我的特殊身份,领导特意安排我来带各位看看罪人牢,今日,我将带你们看看真实的罪人牢。”千语伸手指向停在马路边上的长座车,微弓腰,“请。”
罪人牢有它特殊的规定,来的只能是记者自己,且设备也只准携带一个,条件是苛刻些,不过没关系。
记者一共6个,看样子还是不同地方的,里面还有个熟人——齐新岚。他没有跟着其他记者一起上车去,他不用千语招待。
千语朝着宋沛棠和齐新岚微微点头后上了车。
一上车,几个已经打开镜头的相机便对准她,在各位敬职敬责的记者眼中现在她就是最好的素材。
“千长官,请问您是怎么从罪人到长官的呢?”
“法则早在5年前就有规定,罪人也是能够通过自身的能力价值而成为长官,甚至上去。”千语的手指叩这一本书的封面,“哒哒”的声响吸引众人看去,这本厚得不得了的书叫《罪人牢法则》。
“那您做了什么让他们承认你的价值,给你官衔呢?”
“每个人都有自身的价值,我的能力正好是他们需要的,我不过运气好了点。”
“请问罪人长官在罪人牢一共多少个呢?”
千语笑着摇摇头,“我是罪人中运气最好的那个,不过以后会越来越多的。”
“请问您怎么看待罪人这个词呢?”
“接下来一天的行程,各位的所见所感将是我的答案。”
……
在骰子外,六根本算不上大数字。六这个数字起初还让千语暗爽了许久,从前她看的发布会,任何一场的记者数都没小于30,现在六位走了一位。她只要应付五位而已,在她一言我一语中,千语的脑子逐渐膨胀,弱小的心灵萎缩——她感觉自己要异变了。
看到不远处等待的人后,她如在沙洲看到水泉——她终于看到了希望。
一行人抵达第一个打卡地——二区学校。
作为学校的主要负责人的迟声早已带着人在学校门口等待。
记者们的相机对准这位新角色,等全部的相机都将她抛之脑后之时,这才趁机深深吸几口气。
迟声呐,他的身份比她尊贵多了,他不想回答问题,闭嘴就好,然后再求助般的看向千语。
大善人、大救星闯入记者镜头,“罪人牢的学生比上面少,规模自然就会小一点,上面的发展过快,自然是罪人牢比不上的。正是如此,还望上面的同胞们多多照顾。”
世界绝大部人是无法接触罪人牢的,这个地方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只是“传说”一般的存在。人们通常把这比作“地狱”,兴许在这之后,会有更多的人明白独属于这里的悲哀。
操场上一群学生拿着画笔一笔一笔勾画。
千语立即向记者介绍道:“那边是艺术班的孩子,今天的课题正是罪人牢。”
她伸手做出“请”的姿势后带引记者往那个方向去。
相机镜头落在各异的画上,虽然老师是同一个,这群孩子的画风实在迥异。有的清晰脱俗,画花是花、画树是树、画屋是屋;有的清奇诡异,房屋扭曲,独目横于天际;有的则不知所云,白纸上颜料一顿乱涂……
“这都是罪人牢吗?”一记者不忍出声。
这分明是各画各的吧。
“是啊。”离他最近的学生回答。学生捏着画笔抬头先好奇地打量记者几眼,从五官到衣装,又看向他手中的相机。看得记者用手揉了揉衣服,他有点尴尬。
学生并没从“上面人”身上看出她想象中的稀奇,失望极了,将头转向,转回自己的伟大画作,这时不忘问:“你是上面来的记者吗?”
“嗯。”记者抓住机会将摄像头对准这位学生。
“记者先生,我能为我的这副画作解说吗?”忽然女学生用极其期待的口吻问。
“当然。”记者不愿让小孩失望嘛。
“谢谢。”女孩俏皮地笑了下,特意站起身,仿佛介绍画就得这么个仪式,要站起来,站得规规矩矩的,调整到她满意的姿势后,她道:“先生,你知道世界上的画分为许多种,有写实主义,当然也有我这种抽象画。”
“哦。”记者的眉毛情不自禁的上挑,他不懂画,却也并非一翘不通。这是他第一次见人能把一团乱七八糟的画叫做抽象画,它没有一点抽象的特点,完完全全是颜料的堆叠。
这个语气上扬的“哦”充斥怀疑,女孩那亮晶晶的眼睛立即看向记者,看的人心一软,记者也只能这样想,这里的资源终归是太差了。
“是的。”安慰人一样,记者吐出这个两个字。
女孩终于满意,继续道:“先生,你博闻强识一定知道,大诗人苏祈希曾描述罪人牢为蜘蛛网吗?”
大诗人……苏祈希??
记者当然不知道,只怪自己做的准备还是太少了,居然在一个罪人牢的孩子面前丢了面子,他摇摇头。
“没关系 。”大诗人苏祈希“原谅”记者先生的无知,心里一边想,她一定要成为大诗人,一边道:“先生,我这幅画画的就是蜘蛛网啊,一个抽象的蜘蛛网。在我眼里,罪人牢就是一个巨大的蛛网。”
记者看了眼她的画,又看了眼天空与远方,就听身边这位抽象的女孩祈求道:“先生,我能拜托你将我的画作为你报纸的插画吗?”
“报纸?”记者又用他怜悯眼睛看向女孩,那种古老的东西他们早就不用了,报纸这东西都要入住博物馆了,为了不让小孩失望,他还是应下,还撒了一个谎,“当然,我很喜欢你的画。”
“谢谢。”
“小朋友,”答应完学生,他开始提问,“你是罪人吗?”
“罪人吗?按理来说,罪人牢大部分的人都是罪人,我当然也是。”
出乎意料,他原本以为只有那位女长官那样的罪人才会对自己的身份毫不避讳,他们罪人不应该讨厌这个身份吗?毕竟10年前,罪人妄想逃避一事轰轰烈烈啊。
不服气的记者又问:“你认可吗?”
“我的认可或不认可,”苏祈希慢悠悠道,”权威吗?”
这双亮晶晶的眼睛瞬间暗下去,暗下去也不是伤感,反而生出一种不属于孩子的冷漠,可苏祈希算不上什么孩子,她已经在念高中了,再读两年就可以告别读书生涯,她自认为她根本不算孩子。当然从年纪上讲,这份冷漠还是让记者感到不舒服。
记者语塞,苏祈希没打算让对话然后就这么冷场结束,她看了眼其他学生,说:“他们不是,我是这里为数不多的罪人。”
“他们不是?”记者说完瞬间想起,是啊,这里还有管辖官们,当然不可能全部人都是罪人。
“对哦,先生,迟长官没跟你们说吧,我可是二区为数不多的罪人学生。”
记者抓住火苗,他得吹出点风来,他立马追问,“为什么?罪人牢排斥罪人吗?”
“不是啦,是因为我是一区的优秀学生啊。”
“哦哦哦。”
风没让火燃起来,风把火吹灭。原来是和优秀学生谈话,记者的眼睛瞥向另一边,那儿有个人安静的坐着,和学生的生气来说,她简直格格不入,像个异类。
“先生,记者先生,那是我老师。”
记者回神。
苏祈希抖了抖肩,“先生,坐在那边的是我的老师,她也是罪人,你感兴趣可以找她聊聊。”
罪人吗?难怪,难怪。记者道完谢就往那边去。
这罪人老师被他生怕被别人抢先的速度吓了一跳,她先看了远处的千语一眼,才做起自我介绍,“您好,我叫戚霜,从前是匀美的美术指导老师,是他们的美术老师,是罪人。”
她她她,也这么爽快的承认,这太颠覆记者的认知了,还有,她以前居然是匀美的老师?!
匀美,即匀章美术学院,俗称艺术殿堂。这可真让记者先生大吃一惊,这样的人物堕落至此,还教出画出那种东西的学生,真是令人惋惜。
“戚老师,您好,我读书的时候也曾去匀美学习一段时间,那可真是个好地方。”
“这也是啊。”
“这?!”记者脑子里再三确认,他所在的地方可不是什么艺术的殿堂啊。
戚霜可没一点开玩笑的意思,“或许,这儿比那还好一些呢。”
“何以见得?”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你觉得罪人牢是个什么地方?”戚霜问题是问了,可没给记者时间思考与回答,她继续,“千罪之都,万恶栖息谷?”
是吧,大家都是这么认为吧。记者现在也不打算回答,静静看着戚霜,等着她继续,可她不继续了。
默了30秒,记者勉强开口,“兴许是。”
“不同的人看待问题东西总会不同,您看了他们今天画的罪人牢,”戚霜话一转,“你太片面了,所有人都是。”
这位老师不愧是老师,那份掌握一切的从容与手握真理的笃定自信令记者情不自禁地想带着相机离开。
尽管客观上来说,她是对的。
“能否说说看。”方记者这时候也将摄像头对准戚霜。
在双方说话前,她们互相点头致意。
“很多年前,我也想过离开,逃开这,是我、我们唯一的念头。逃过一个笼子,还有一个笼子,层出不穷,天上有天,地下有地。如果我固执地把这视为笼子,那我生生世世都出不去。”
“所以在你眼里现在罪人牢不是牢了吗?”
“客观意义上来说,它是,主观来说,它是我生存的世界,我存在的地方,即为我的世界。”
“所以,你在逃避?”
方记者这这一问先将她身边的那位记者问住,他起初觉得戚霜说得有道理来着。
逃避吗?
戚霜笑了,像在笑她的学生回答错了。
“我只是接受,接受不等于逃避吧。”
-
操场聊天结束,千语带着记者五人接下来看了一场生趣的学生表演,精彩是精彩,似乎与他们的初衷背离。错了错了,有人在心里喊,为什么突然间,悲苦的罪人牢在他们摄像机里变成欢快的溪泉,欢快地淌过现实,让人生出虚无,这罪人牢像记忆里的烟囱的一样缥缈、遥远。
那罪人牢应该是怎么样呢?有人也在心里想,本来是来寻求答案的,答案就在眼前时,倒令人难以接受。
总之,总不该,总不至于是快乐……
二区学校,医院,记者都去了遍,这儿没什么值得谈的东西。他们的精神重新振作起来是在一区。
二区的一区的区别,千语早早就对他们做出说明,那么一区可真真是个罪恶源。
好吧,话还是早了点。
谁也没想到啊。刚到一区,身材高大、肌肉发达的男人像见了神一样冲到镜头面前来,二话不说扯开嗓子喊:“我的罪名是心肠不坏。”
这句话被他重复三遍后才被陆开的人拉着离开。
拿着摄像机的记者实在被吓了一跳,幸好这一拳能打死几个人的男人只是跑过来嗷几嗓子。余惊未散的记者看向千语身边的男人,自我介绍的时候他说,他是一区的老大。直到看到他身上揣着一把枪,记者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是疯子吗?”其中一位记者问。
陆开一本正经接话:“这里疯子可不少,各位还望小心点,别乱走。”
对于记者来说,这完全是好心。好心个屁,他着重强调“疯子不少”还有那说完后故意投来的眼神,千语知道他又在暗暗讽刺什么。要不是这个场合白眼不合适,千语真想给他几拳。
“疯子确实有,不过他不是。”千语道。
“那他是什么意思?”记者可太不能理解。
“字面意思。”
这四个字等记者们看到居民楼时才彻底明白。
“长得太帅”“心肠不坏”“声音可爱”……诸如此类的纸一笔一划清清楚楚地彰显他们的罪名,贴在他们的门口。
二区的欢乐与罪人牢格格不入,那,一区简直荒谬搞笑。墙面的字荒谬搞笑,这里的人也是,卖力在工厂干活,拿着几块零碎的不知道能养得起谁的钱,居然可以高兴地说出“会好起来的”这样的字眼。
“相信大家今天都累了,我们只有最后一站了。”
这可真是胜利的号角在召唤。最后的话应该去个不一样的地方吧,起码不应该是荒草满地才对呀……
记者一脚踩到铺满草的台阶,默默记录的同时想罪人牢的奇葩们真奇葩。陋室铭云: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这可真是间陋——庙宇。
“这,”方记者走了一天脸上已然有了疲倦,看到祁长官石雕的那刻呆愣住,她几乎惊得说不出话,与此同时脸上的表情复杂起来,沉痛、悲伤、欣慰……
“这是我们的祁长官。”千语话刚落,方传迎难掩情绪地转身快步走出庙宇。
千语做详细介绍之时,余光瞥见苍老的人靠在栏杆上一下子佝偻不堪地看着远处,千语话落,重重地呼吸间,那位记者重新转头凝视——这位被罪人牢敬仰的人。
方传迎走回来,走到千语身边。
“她去世很多年了吧。”她轻声问,此刻她语气平缓,脸上没有别的情绪。
只是这样看起来像个木头,她的掩藏过于生硬。
“嗯,应该吧。”
“埋在哪里呢?”
“陵园。”
是了,不埋陵园埋哪里,记者问了一个多余的、愚蠢的问题。她缓缓举起相机,准备为这个雕像好好地拍几张照片,最好灰色也拍得光彩熠熠。
“你们认识?”记者问千语。
“我们差点就能认识了。”
“哦?”
“她这不是在这了嘛。”
方传迎立即明白,这份错过令人遗憾,她将相机对准千语和雕像,“长官,看这吧,我给你和你的朋友拍一张。”
“以后我寄给你好吗?”拍完方记者问。
“你呢,我也给你们拍一张。”
“不用。”方传迎果断拒绝,轻声接了句,“我们的合照不少。”
“那真不错。”
“代我向她问好。”
最后一站打卡完毕,时间不允许他们留在这边享用晚餐,便又要乘坐天梯离开。
方传迎一遍遍看着自己拍下来的素材,最后终于默默流下一行泪,敲下一个个字,标题她拟好了——两位为罪人说话的长官双双遇难,欢乐祥和之下是否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