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千语刚要上楼回房,3111号的电话铃声响起,来电显示为3473号。
“谁?”
对面沉默良久,没有开口的意思,千语一把将电话挂断,挂断后又觉得自己太鲁莽,毕竟3111住的不止她一个,于是重新拨回去。
只是那边没接。
这时,千语接到俞文景的消息,「我回罪人牢了。」
「怎么快,不在上面过年吗?」
「嗯,这边事比较多,不在上面过。」
「辛苦。」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依旧是3473,千语接通后这次并没有先开口。
那边似乎酝酿许久,终于鼓足了勇气开口,怯生生地问:“是千语吗?”
“不是。”千语本人一口否决。
“不是吗?那你们这是不是有叫千语的人。”
“有。”
“她在吗,我找她有事。”
“她就在旁边听呢,你说就好。”
那边的声音果然一下紧张起来,“我,我能见你吗?明天我来找你。”
说完发现漏了点什么,立即补充,“我是冯定。”
“哦~”千语打算跟他开个玩笑,“千语说她不愿意见你。”
“啊?!”对面不知所措起来,“为,为什么啊?”
“生你气了呗。”
“啊?”
实在没忍住,千语笑出声,冯定几秒后才明白他被耍了,好笑又无奈,“千语,你……”
“明天什么时候?”千语正经问。
“你说呢?”
“上午。”
“好。”
挂断电话后,千语往楼上走,到房间发现俞文景之后还给她发了几条消息。
「你打算怎么过年?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不愿意吗?那好吧。我到时候让迟声给你拿点东西,你跟朋友们一起。」
「早点休息,晚安。」
千语只回最后一条:晚安。
阮奉玲在二区辞职后一直没能找到心仪的工作,最后彻底明白身份卡给出的权限就是个幌子,在千语打算出动帮忙前一天,她忽然找到千语说,一区学校找到她、邀请她成为一区的教学老师,于是她又有新工作了,只是可能没有那么满意。
毕竟,一区的孩子一向刻苦,哪怕要过年了,依旧坚持上课,孩子们这份坚持是真情实意的爱上课呢,还是被逼无奈的,不得而知。但,阮奉玲这个老师一定不太情愿。
3111号两个女人厨艺不相上下,一般来说谁起得早谁就弄早饭,谁回得早谁弄完饭。千语起得比阮奉玲,而回得比她晚,总体上来说早饭归千语管。
今日,阮奉玲又丢了魂似的被千语喊起,囫囵吞枣吃完面后急急忙忙赶往学校。
3111号离学校的距离算不上近,千语看着那道疾风般的背影想,如果罪人牢有机会举行一场马拉松的话,冠军非阮奉玲莫属啊。
吃完早饭收拾好该收拾的一切后,千语在一楼沙发上捧起一本书来,这书是个半成品,后半部分还在作者脑子里,作者担心她无聊破例将半成品借给她看了。由着天气冷,千语给自己盖上一个毛毯,说到底这毯子还是迟声送给戚霜的,戚霜知道千语怕冷,遂大方割爱送给她,千语没客气大大方方接下。
书还没看两页,门被敲响。
门一开,门口等待的男人迅速垂着下头,千语一眼注意到他的头发,不再是乌黑发亮,白发夹在中间,像一根根银白的针,扎人眼,扎人心。
千语没出声,任由他低头,自己仔细看几眼,瘦削的脸、皮肤黝黑,但人总归生了副好皮囊,这些年再怎么被作践,这人看起来依旧朗俊。
“进来吧。”
刚转身,背后“咚”的一声,再看去,冯定重重跪下。
几滴热泪落到冰冷的地上,润出一个个灰黑色的圈。
“对不起……”冯定嗫嚅出这三个字。
千语蹲在他面前,手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对不起什么?”
“害你怎么苦的人是我啊……”
如果不是他非拉着千语加入太阳协会,如果,冯定根本无法说出口,这是这些年他心里的一根针。吴廉懂一些罪人笼的法案,那群人不可能将他们全部杀光,只要有一个,一个出来扛下责任。但冯定退缩了,冯安在他怀里没有气息的那刻,他也想死了,只是他怎么能呢?他的小侄子那年才9岁。
为了活着,他甚至没有如同跟吴廉说定的那样,扛下责任,他是“叛徒”啊。叛徒面对那位真正的英雄,怎么都会抬不起头吧。
“我该死啊……千语,对不起……”
“我怎么会怪你呢?我的哥哥诶。”
千语轻轻摸着冯定的脸,他脸上有道疤,在颧骨上面,并不显眼。千语又轻轻触了下这道疤,这是什么时候弄得,是那天,还是往后的每一天?
终于,他缓缓抬起头来,千语那双眼睛也已经红透,只是眼泪悬而未落。冯定一把将千语揽过,在两个人身体相触的那刻,终于,那滴泪肆无忌惮的流落下。
终于,冯定在千语肩头泣不成声。
-
毯子被千语重新盖回腿上。
冯定坐在千语旁边,谢绝她分享毯子的好意,温声道:“那时候你就怕冷。”
又问:“这样还冷吗?冷的话可以生火,我去工地帮你们把柴木领回来。”
照千语这个性子,她生火就该烧掉整个罪人笼。
“不用,我也是这些天放假,工作那边有暖气,冷不到我的。”
“走在路上也冷的。”冯定不放心。
“有车送我,而且我有围巾和帽子。”
冯定的话大不如以前多,说一句回一句,问一句说一句。他们聊以前的冬天,聊他们第一次见面,聊罪人笼变化……两人来来回回就聊这些琐事,心照不宣的,谁也没提这十年到底怎么熬过来的,但心里总归有那么一句话:活下来就好,往后更要好好活着。
中饭冯定帮千语解决的,千语这位哥哥说自己从前并不擅长这个,现在做起这些厨房活来有如厨师般老练。
冯定笑着挠挠头,“别的不会,天天就想着最起码让小侄儿吃好点。”
“我起初弄得肯定难吃,但那个孩子从来不会说什么,还规规矩矩客客气气跟我说谢谢。都说他受到刺激脑子不好了…”冯定顿了顿,“我看他这是个不得了的孩子。”
饭后,两人出门走走,是千语提议要去冯定那边看看的。
千语一把自己围巾和帽子戴上时,冯定笑眯眯道:“吴廉告诉我你有顶可爱的帽子,像只兔子。”
“他好像盯上我帽子了。”千语用手拨了拨帽子上的茸毛。
“他说要做一顶出来。”
“他戴?”
“自然不是。”
千语看向冯定,会意笑道:“那是给哪位心上人?”
冯定笑着摇头,没有说的意思。千语可不知道吴廉跟哪些人往来,让她猜她都没地方去猜。
千语,“过年的时候,我们几个一起?”
“求之不得。”
“有病。”
千语这两个字着实把冯定惹笑了,千语也莫名其妙地跟着他笑起来。
又好像,都是从前的样子。
这些年里,千语根本不知道“年”是什么意思了,是那天餐饭会加个鸡腿吗?是那天可以不用吃药吗?是那天谁人会在医院门口或者牢房偷偷看她一眼吗?
不过今年终于不一样了,起码不清冷,一群人聚在一起,少几个朋友又多几个朋友。
新年快乐,希望今年是个好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