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在工厂使的蛮力是年少冬天不爱穿秋裤,老了膝盖疼痛,现在千语这晚每走一步都掉了一根骨头,等回到43号,这具身体就散完了。一进门就如泄气的氢气球,一动不动瘫坐在左边的沙发处。
“这么晚?”王铎礼一个人坐在右边沙发上抽烟。
按道理确实不该这么晚回来的,这是碍于千语她受人喜爱的天赋,在工厂认识的一位姐姐跟她投缘,下班后盛情邀请她去吃晚饭,自古盛情难却啊,千语跟小四便一齐去了趟75号。
一瞧王铎礼那打趣嘲笑的眼神,千语便不想多说一个字,看着王铎礼吐了口白烟,开腔打趣,“累成这样?”
“一般一般。”千语对着空气用手扇了扇,试图扇散烟味,扇着扇着忽然问:“王哥,这里归谁管?”
“?”王铎礼不解,“问这个干嘛?”
“工地少付小四的工钱,我与那边理论。”千语摊手,“秀才遇见兵。”
王铎礼听罢,没忍住笑出声,“你以为这里是哪里,活得现实一点。退一步说,我告诉你谁是老大,你就能见到吗?见到他就会帮你吗?”
“俞文景是谁,是一区的老大吗?”见王铎礼的眼睛里复杂,千语立即补充,“我从工厂听来的。”
王铎礼松了口气般弹了弹手中的还剩半截的烟,疏松的烟灰掉落,三秒后起身,将手中的烟一扔,一边往上走一边道,“陆开才是一区的老大。”
“陆开?”
“嗯。”这时候他已经到了二楼,二楼洞口似乎出来声轻叹,又响起低沉的声音,劝说又或警告,“不要随便尝试,会要人命的。”
在某些情况下,这当然没错,千语险些都被说动。
只是得寸进尺的管理员,看着自己安然无恙而别人对他无可奈何,于是直接拒收小四,理由还是那个,约等于没有理由。
这下出人命千语也得试一试,她不相信这世界真的荒谬至此,连个公道都无处可讨。
借着些烟和客套话,经连几日观察与交流,千语可算对这里有了更多的了解。
首先,这里的人对于不熟的人最感兴趣的话题是“你犯了什么罪”,不过正如王铎礼告诉她的,90%的人都是说“我没有罪”。这其中70%是真认为自己无罪,剩下的30%就跟千语一样,用此来搪塞和敷衍。
其次,就是罪人笼的一些基本构造。罪人笼分三块区域,他们这些罪行稍弱的呢就关押在一区也就是千语所在的地方,二区关押了罪行更为严重的人,三区谁也不清楚。每个区域相互独立,除通行证外无法通行,几乎没有人有通行证,连这里的管辖官也没有去二区的几乎。
更主要的是千语终于知道,工地直属长官是谁,这里的老大是谁,平时住哪里,平时在哪里上班,又会去那些地方巡查。
——目前知道这些够了,她可以开始。
某天领完工资后,千语独自往一幢大楼走去。
这楼五层高,大门前占了一排卫兵。她在门口等了一会后屋内才有稀稀拉拉的人走出来,这些人个个都穿着黑色的制服,与那些管理员不同,这些衣服材质面料都是上等的,一看都是高官。
千语跟准其中一个。
只跟了一会,那个人回过身,问:“请问,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李长官,好久不见。”
李言层上下看了千语一眼,“抱歉,我想我们没有见过。”
“李长官,您不认识我罢了,可我已经见了您许多次了。”
“哦,那更抱歉了,我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李言层是不会多加去注意任何一个罪人的,不过像千语这样的长相,他认为很少有人不注意且注意后很难忘记,所有他十分明白,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他没有打算揭穿,反问:“你找我什么事呢?”
“李长官,您的属下滥用职权了。”
“呵。”这人听了轻笑。
“您监管工地的下属,他克扣我朋友的工钱,现在连工作都没了。”
“那可真是失职,具体是哪位呢?”
“WFG10132074。”千语一口气说完,向李言层奉上一张纸条,纸条上正是她念出的字符。“他的工号。”
李言层接过纸条,证据呢?”
“我们每日都有结薪资的卡牌,那边的系统里一定有记录。”
“好,我知道了,他会得到该有的惩罚。”
“多谢长官。”
千语正高兴,下一秒就听他又道:“你耽误我的时间该怎么算呢?”
“抱歉,我只是出于无奈才来找您的。”
“哈哈,”李言层笑着用手扶了下镜框,“不用害怕,你是哪里的?”在千语疑惑中他补充,“哦,我是问你是哪里人?”
不安涌上心头,千语小心道:“归州。”
“哦,归州,那是个好地方。不过你现在是个罪人。”李言层抬手往千语的肩部伸去,千语身体微微一侧,那只手从她肩上滑落。等千语重新看他时,这人脸上再无方才的温和,似乎是挑逗完猎物,兴致没了后准备开餐。
只见那人厌弃地拍了拍手,像要拍去某种污秽之物,等到满意才大声喊道:“来人。”
不远处的卫兵闻声赶来,在李言层的命令下千语被两人反手擒住,身子被压着往下沉,她艰难抬头时,那个人居高临下看来,语气冷漠地给她定罪:“胡言乱语,扰乱治安,扣押15日,罪犯无异议,带去看押。”
这就是罪人笼吗?
暮色昏沉,还有她的头,同她定罪的那日一样,什么东西在崩塌然后化为残影。千语还想张嘴说什么,重重的一巴掌打得她头脑更昏,甚至分不清这是不是一场梦。
这可不是梦,那张被她递出去的纸条,卷成一个球打在她身上,像子弹射入心脏,没有流血,疼的要命。
无力反抗千语被卫兵从室外押去一条黑魆魆的通道,路过的人都投来打趣与审视,她听见那边有人在道喜,这边在叹息,这下她终于明白,大家的那句话——罪人贱如泥。
等周围安静下来,只剩脚步声时她的脑子缓过来的时候,这时候千语已经在牢中牢。
“您好,我想见俞文景俞长官。”千语企图用声音引起注意。
那些人充耳不闻,等到嗓子都快哑了,终于有人回她,“老实待着吧,谁来也没用。”
看着人马上要走,千语急道:“拜托了,您帮我找俞长官,拜托您了——”
那几个人没有回头,没再搭理,在千语的喊声中于黑暗中消失。
这个牢笼不大,一张床铺外没了别的东西。除了她的呼吸,整夜都没有别的声音,似乎是整个牢房只有她一个人。
千语终于在第二天余光充足的时刻逮住一名狱警。
“您好,劳烦你帮我找一下俞文景俞长官吧。”
狱警瞥了眼,面无表情准备走开。
墙壁突然打开一口子,口子伸出一只举着餐盘的机械臂,上面是她的食物。
“早中晚饭。”
三饭合一……千语呆住,再次被罪人牢颠覆认知,情急之下千语脱口而出,“您帮我找找吧,我是他的女友——”
狱警闻声蹙着眉头打量千语一番,似乎在思考那句话的真实性。
“求求您啦,不会少了你的好处的。”
“你找谁?”狱警态度终于转变。
“俞文景长官。”
“俞文景。”狱警念着这三个字凝神思考一番后才又问道,”二区的?”
“嗯。”千语点头,“我叫千语,千言万语,千语。”
“你怎么还能勾搭上二区的呢?”说完他想到什么,立即指着千语呵斥道,“胡言乱语!你个罪人,一区罪人怎么能勾搭到二区的长官呢?!!”
千语灵机一动,手指向天花板,“因为,我,我们之前就是,在上面的时候。”
“真的假的?”狱警半信半疑。
“当然啦。”
“不对,如果你是他女朋友你怎么会成为罪人,你耍老子。”
“千真万确!大哥你想,你好好想想。”千语给狱警露出肯定的眼神。
狱警又认真思考几秒,犹豫道:“但是,他是二区的,我过不去,也帮不了你,自求多福吧。”
“别别别——”
在这几声“别”中狱警已经摸着脑袋走了几步远,不过几步后他摸着脑袋停下,随后小步折返,到千语身边时,怯怯问:“陆长官跟俞长官是朋友,要不要我告诉陆长官?”
“陆长官,陆开?”
“嗯。”
千语咬牙,故作淡定:“你去吧,等我出去,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千语从窗口瞧着狱警摇头晃脑地离开,自己则端着稀粥在床边坐下,一饮而尽,吃一顿算三顿。
靠着墙等着,等着等着眼睛在不知不觉中闭上,开门的声将她吵醒的,这时候夜好像已经黑透了。
“走吧。”门打开是四个高大狱警,其中一个在千语没反应过来前,直接将她拎起,手铐锁住双手,随后又拎着往前走。
“去哪?”千语抖开那只手擒小鸡一样的手。
“陆长官要见你。”
“陆开!”
“大胆。”
“呸呸,陆开长官?”
“……”其中一人回,“嗯。”
千语松了口气,在梦中忐忑一天竟真让那个人办成了,且不到一天就能见到,速度可以。
穿过昏暗的走廊,千语被带到一个审讯室,不过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此后半个小时中也只有她一个人。
百无聊赖中,门口的脚步声渐进,千语立马坐直。门开了,进来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这个人看起来也就30出头,比千语想象的起码年轻30岁。
他在玻璃墙对面坐下,扫了人两眼才开始说话,“见我做什么?”
“您就是陆开长官?”
“是的,什么问题?”
千语抿嘴,艰难开口,“我可以见俞文景长官吗?”
“哦,急不可耐?”
“什么?”
“急不可耐要见你的小男友?”
小狱警提到过,陆开跟俞文景是朋友,如果是朋友的话,那个天降女友的破借口等于自撞枪口。
不过,他还是来了。
“呵呵。”千语轻笑,“我见长官做什么,长官心知肚明,长官见我做什么才是要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