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乐园全体动员的科拉尔平原之战已经过去了一周。
这一周,由园长为首,对总计4121名阵亡成员进行了下葬,全体乐园成员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参加了这场安静的送别仪式。
黄蜂成员们用担架抬着死去同胞的遗体,形成长队,往乐园后面的大山走去,送别的人们就在队伍两侧跟着,保持着绝对的安静。
格洛丽亚坦斯帕加尼特三人走在一起。
被草席卷着的尸体中,不少都是加尼特的熟面孔,或天真、或嚣张、或腼腆…一张张鲜活的面容在他眼前浮现,让加尼特心情低落…
——生命真是脆弱啊。
这次战役一直在最安全的大营中、直到最后才和中军一起出击的军师坦斯帕,在亲眼看到这场几乎由自己主导的战役的伤亡后,感到了不知所措。
她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也早就知道了具体的死亡人数,但在亲眼看到这些再也不能站起来说话的人们后,还是不可避免的产生了罪恶感…
格洛丽亚,嗯,她没什么反应,有坚信的事物并为此战斗至死,这样的人在死时也是平静和满足的吧,那就没什么好伤心的,安静的送他们一程就好。
阿杉也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切。
除了这件事外,这一周还处理了王**的俘虏。
将近两万人的食物可不是开玩笑的,乐园养不起他们,自然不会一直关着这些人,在战争结束后第二日,给与了最低限度的食物和水后,就分批把人放走了…
不管是遗体的下葬,还有俘虏的相关事宜,都是黄蜂的人处理的。
而一周后,乐园要举办大型的庆功宴,所有人都要参加,就在乐园中心的圆形广场,所以在这一周的时间内,黄蜂还要准备食材料理等等…
他们是唯一战时战后都无比忙碌的部门,真的就像蜜蜂一样忙的转圈圈。
有其他部门的人觉得他们太可怜了,想帮帮忙,但被他们拒绝了。
“我们这次没有上前线厮杀,就只能多干些活了。”
黄蜂的人如此说道。
[呜呜,真的…是一群很棒的人啊…]
“阿杉你,每次都这样不累吗?”
[…格洛丽亚才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呜呜…你个冷血变态修女!]
“……”
格洛丽亚表示她不跟小屁孩计较。
总之,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庆功宴开始了。
乐园以少于对方一半的兵力,用极少的牺牲大胜五万王**,全歼黑狼骑士团,缴获了他们的战马与装备,让安塞尔王国颜面扫地。
他们做到了足以震动这个大陆的堪称奇迹的事,但这些并不是庆祝的理由。
这场庆功宴,单纯只是为了庆祝他们成功保护了自己的家园。
除了神秘的[银兔],其余部门的人都聚集在了中心广场,他们不分彼此,享受着美酒美食与音乐,现场充满了欢声笑语。
坦斯帕是这次的大功臣,自然成了宴会的主角,她本身就是个爱热闹的人,以前与朋友搭伙做生意时,也时常举办这样的庆功宴。
格洛丽亚作为干掉最关键的黑狼骑士团团长沃克的英雄,也成了视线的焦点。
她依旧很不适应。
不管是在教会当除魔修女的时候,还是后期被称为疯狗一个人旅行的时候,接收到的都是敬畏和恐惧的视线,这么多带着好奇与好意的视线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想着随便吃点什么就回自己家。
“格洛丽亚修女,方便聊一会吗?”
金发修女抬头,意外的人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是园长西奥博尔德。
“当然。”
她对这个创建了乐园的青年也十分感兴趣。
西奥博尔德在格洛丽亚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动作自然流畅。
格洛丽亚眯了眯眼,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听说修女小姐不愿意在别人面前喝酒,不用勉强自己。”
“我从不做勉强自己的事。”格洛丽亚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对您和您管理的乐园很感兴趣,想和您认真的聊一聊,这样的话,还是喝一点更有诚意,不是吗?”
“这可真让人开心。”
“那我就单刀直入了,格洛丽亚修女要不要成为我们的同伴?”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公平,我们要创造出公平的世界,替换掉现有的这个世界。”
“……真是不错的目标,能实现的话这个世界一定会变得清澈美好吧,但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不得不先牺牲掉大量的生命,这还好说,问题是好不容易打造出的理想世界,又能维持多久呢?世界一定会再次陷入浑浊与黑暗中。”
“即便如此,你也要做吗?”
“跟我想的一样,您果然深爱着这个世界,否则是问不出这种问题的。”
“…至于回答,很简单,我要做,哪怕费劲心血打造的世界迟早会崩坏,我也认为这一切是有意义的。”
“理想世界只要存在过,就会在人们心中、在各种领域留下痕迹,我相信哪怕世界再次陷入黑暗,也一定会有认同并继承这份思想的人。”
“...你过于信任人类了。”
“我倒觉得教会对人性过于悲观了,只在一旁看着的你们是看不到事物的本质的,只看到了表面,然后认为那就是无可改变的真实,对人类放任自流。”
“旁观者清,身处其中的园长你敢保证自己没有受到感情的影响吗?”
“为什么要拒绝感情呢?感情是自然的,是人最真实的部分,必须了解感情才能了解人,了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有感情就会产生好恶,产生私情,这与你追求的公平不矛盾吗?”
“好恶、私情,这些并没有错,但与利益扯上关系就错了,所以我要用规定、用道德与美学之类的概念,把它们与利益分隔开。”
“教会的人对感情抱有偏见,崇尚理性,我认为那是在走弯路,理性、逻辑不过是未熟者的玩具,不管世界变成什么样,最重要的都是心。”
“你明明要依靠理性制定的规则来管理世界,却又说最重要的是心?”
“人的根源就是心,但出于心的行为却有好坏,需要理智加以控制,反过来说,理智和逻辑很多时候浮于表面,需要心来认清方向。”
“...这不是矛盾了吗?那遵从自己的心做了坏事的人,在你的规则下会如何?”
“这里按照结果论,做错事依法受罚,就跟逻辑是有局限性的一样,规定也是有局限的,只能不断接近公平。”
“比起完善规定,我更在意的是管理规定的是人,如果人们真的那么老实的遵守规定,就不会有那么多无法无天的贵族了。”
“…贵族的问题本质上是权利的问题,当一个人拥有了权利,拥有了能轻易决定很多人命运的力量后,他很容易陷入一种错觉,认为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的错觉,于是不把人当人,心安理得的做些伤天害理的事的贵族就出现了。”
“这个问题,只要把权利从他们身上剥夺,还给普通民众就行了。”
“权利倚仗的是武力,换句话说,要让普通人拿起武器,教他们捍卫自己的权利。”
“…把权利分散吗?你还真是…净想一些危险的事呢…”
“这就回到最初的结论了,我相信人类。”
对谈告一段落,格洛丽亚陷入了沉思,西奥博尔德的话动摇了她至今为止的认知,但并没有彻底说服她…
西奥博尔德很有耐心的等着格洛丽亚的回答。
良久,格洛丽亚修女笑了:“我不会成为你们的伙伴,但我会把自己的力量借给你们,任凭驱使。”
“入世是很危险的,就让我在岸边见证你们的最后吧。”
西奥博尔德沉默了一会,才握住了修女伸过来的手:“以后请多指教了,格洛丽亚修女。”
他不知道格洛丽亚在坚持什么,在他看来,与坦斯帕关系那么亲密的她,早就已经入世了,她也不像自己说的那样排斥感情,否则她就不会那么愤怒,还因此被教会驱逐…
是在自欺欺人吗?因为认为自己一旦入世,就无法保持绝对的理智,无法再当审判者了吗?
西奥博尔德心中有很多疑问,但他知道,这些是不能问出口的。
——重要的事要自己发现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