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转身,准备离开的朱明顿在原地,他猛的回过身来,上上下下死死盯着宋时镜。
可那张脸实在无懈可击,加之视线昏暗,根本分不清是真是假。
他很快反应过来。
那人怎么会是宋时镜这样的江洋大盗呢。
他是多骄傲的存在,是容不得沙子的人,怎么可能会去做这等偷鸡摸狗的事。
“臭小子,你哪听来的。”
朱明松了一口气,语气略带了一丝好奇。
但他方才的一举一动,都落进了宋时镜眼里。
“哦,就是听少爷提及过,八年前,爹你去过瞿溪一趟,我心里想着,你去那瞿溪玩,怎么不给儿子我带点当地的土特产回来,这不存心刺挠我嘛,所以就问问。”
“你说这事啊。”
朱明一拍大腿:“差点就忘了,当时你还小,才八岁呢,你爹我走了七日,回来后,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可把你娘心疼坏了,骂了我好些天。”
“这事儿都过去那么久了,你爹我也是见老了,都快忘了,改明儿有机会,爹准带你去瞿溪玩上几日。”
宋时镜敛了情绪,闻言笑了笑:“那可就说好了,爹,天色已晚,你的腿有旧疾,还是快回去歇着吧。”
朱明一听,欣慰的想要去摸宋时镜的头,但被他侧头躲了过去。
这会儿朱明心里哪里还有怀疑,他的儿子知道他的旧疾,那宋时镜怎么可能知道。
他方才居然还怀疑自己的儿子,实在是不该。
“好好好,我儿懂事了,爹很是欣慰,先走了,你回去可要好好照顾少爷。”
宋时镜连连点头,将人送走。
见人走后,他才沉下脸来,努力在脑海里搜寻了一遍,最后只得静观其变。
翌日一早,宋时镜早早便起床去了账房,可账房门锁紧闭,根本没有开门,转身时,正巧遇上来账房的朱明。
朱明想着今日朱江一定会来账房取银子,这会儿正是冲着他来的。
“小江啊,爹身上没有钥匙,开不了账房的锁,账房先生昨夜里被老爷放回家了,估计还要过几日才会回来。”
“那钥匙也被老爷收走了,你去同少爷说一声,这两日,账房里不方便支银子。”
宋时镜闻言,脸色很是不悦:“你也知道,少爷的性子,我若不去将事情办妥,他指不定又要骂我出气。”
“少爷骂你,你就受着!咱们做奴才了,还能爬到主子头上去不成!”朱明的语气带上了些许严厉。
朱江平日里就吊儿郎当的,整天没个正形,经常如此对朱明说话,他也见怪不怪了。
所以丝毫不曾怀疑过,眼前之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儿子朱江。
“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既然钥匙不在朱明身上,那就另外想办法。
倒是八年前之事,朱明一定知道些什么。
但朱明不可能无缘无故来瞿溪,那么让他来瞿溪的人,只能是现在的金老爷金瑞祥。
宋时镜心里装着事,他本想直接抢了钥匙,取了银钱就离开庐州的,可现在遇上了朱明。
但他做事直来直去,打定好主意的事,就会直接去做,不会拐弯抹角,只是现下缺少时机,他还得重新再做打算。
那巡捕房的人一直看着,也不是个事,特别是这个恼人的肖宇。
朱明又叮嘱了宋时镜两句便匆匆离开了。
宋时镜不想去面对着金梓矜,他索性随意用了个借口出了金府,想要找个地方坐坐,梳理头绪。
而一品楼便是最好的去处。
今日他披着的是朱江的脸,那柜台的掌柜和小二都认识他,一见着他,便十分殷勤的将他领进了二楼的雅间。
“朱公子可是有几日没来了。”
“嗯,我这几日都在邻家酒肆喝酒。”
“哈哈哈,老规矩,你要的女儿红,我一会儿便差小二给你送上来,你请。”
这账自然是记在金少爷的头上,毕竟金梓矝发话过,他的人只要来一品楼吃饭,账都记在他的头上,改明儿去金府直接支银子便是。
白得了吃食,宋时镜心情甚好,他就靠在窗栏,俯首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
这个点吃饭的人不多,三三两两的食客坐在一起,又换了新的八卦。
他们说得唾沫横飞,神情激动,隐约能听见有人提及花悦楼的头牌花荣。
听见花荣这名字时,宋时镜顿了顿,他就说,他好像忘了什么,原来是忘了替人家姑娘赎身。
他开了雅间的门,站在廊上听着八卦。
“昨日,有人包了花荣姑娘一夜,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
“花荣拒不同意,当场驳了王公子,声称,今日一早有人会来给他赎身。”
“好家伙,花荣姑娘堪称绝色,谁这么好的艳福,能抱得美人归。”
“这怕是不便宜吧。”
“可不是,这不,一大早的,就有不少人去看热闹,谁知那人根本没来。”
口口声声说,要替人赎身的宋时镜:“..........”
他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下到一楼来,也没给掌柜的打招呼,直接离开了。
百花巷里热闹非凡,这条花街白日里见不着什么人,这会儿却挤满了人。
宋时镜刚踏进百花巷,就听有人在高声嘲笑着。
“花荣姑娘,别等了,那人指定是骗你的,你看都快午时了,他啊,肯定是不会来了。”
被挤在人群后的宋时镜更心虚了。
他身量高,稍一垫脚就能见着站在花悦楼门前那道绝色的身影。
有人纷纷起哄,都等着看花荣的笑话,但那女子始终保持着浅淡的笑意,说着:“他一定会来的,我相信他。”
他说着,视线落在了被挤在人群最后的宋时镜的身上。
宋时镜莫名更加心虚了,但他很快想到,自己如今可是顶着朱江的脸,他怕什么。
但这张脸认识的人也实在太多了,他不想顶着朱江的脸去,本想先离开,易了容再来的。
但就在这时,有几个家丁凶神恶煞的冲进了百花巷里,他们硬生生开辟了一条路出来,而在他们身后,有八人抬着一顶奢华的软轿停在了花悦楼门口。
“少爷,到了。”
软轿被人打开,一个自诩偏偏风流的佳公子走了出来。
宋时镜并不认识这人,不过从围观之人的口中得知,这人便是昨夜包下花荣一晚的王公子。
“花荣姑娘,你何必不识趣呢,你今日跟本少爷走,本少爷保你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
花荣没有带丫鬟,站在他身侧的,是花悦楼的老鸨,人称媚娘。
花荣脸上露出歉意,他施施然往前,对王公子行了一礼,随即柔声,却十分坚定的道:
“王公子的美意,奴家谢过了,可那人承诺了要接我走,虽比不得王公子万贯家财,但也生活殷实,奴家向往的,便是这等安宁的日子。”
“执迷不悟!今日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王公子也来了脾气,他一收手中折扇,吩咐家丁:“你们,还不快去将花荣姑娘请上轿。”
老鸨见着这情况,也是急了,她拉着花荣的手,也语重心长的劝道:“姑娘啊,那王公子家境好,定不会亏待了你。”
“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妈妈不必劝我。”
花荣说着,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他抬首,无惧对方,冷然决绝道:“王公子还是莫要逼迫奴家。”
人群里瞬间传来唏嘘声,他们倒是没想到,一个花楼女子,性子还挺贞烈。
“你不就是个出来卖的,本少爷给你几分颜色,你还当回事了,来人啊,还不将人绑走送回府去。”
花荣自是抵死不从,王公子见状,气得脸色涨红,他骂骂咧咧,从怀里拿出一叠银票,甩到老鸨脸上。
“这可是万两银票,赎人够了吧!”
“你还不劝劝她,让她早些认命,免得多吃苦头。”
老鸨见了钱,也不再劝解了,乐呵呵的将银票捡起来攥在手里。
她将银票收好后,从袖里拿出一张叠好的身契就要递给王公子。
“自然够的,王公子,这是姑娘的身契,从今往后,花荣姑娘便是你王府的人了,要打要骂,不必知会老身。”
花荣见了那身契,小脸瞬间煞白,唇上都没了血色。
王公子冷笑一声,也不抬手去拿,而是给手下人递了个眼色。
家丁得了指令,就要伸手去拿身契。
然而就在身契即将落入别人手中时,一枚飞镖从人群中飞射而出,直接洞穿了那家丁的手心。
一瞬间,血流如注,家丁痛得惨叫一声,捂着手,脸色清白,跪坐在地。
而那飞镖穿过家丁掌心,带着身契死死钉在花悦楼大门的梁柱上。
人群被这变故惊得失声尖叫,连连让开道来。
众人这才回首看去,只见那射出飞镖之人便站在人群最末。
那人乘着清风,衣袂翻飞,缓步走来,他眉眼带笑,面容张扬隽逸,眸光冷峻,左眼下的泪痣熠熠生辉,生动撩人。
他的身量甚高,但身形较为清瘦,却无人敢小觑他。
“嗯?谁说我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