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白尾鹞立在竹子上,曲来仪一手压着竹子一手去抓那只白尾鹞,一只脚踩在被压弯的竹子上,那模样颇有些放荡不羁。
在曲来仪快要抓到白尾鹞的时候,那只白尾鹞又蹦蹦哒哒地朝着竹尖的位置跳过去。
曲来仪顿了几秒,收回那只抓鸟的手,保持着踩竹子的姿势盯着站在竹尖上的白尾鹞沉默。白尾鹞倾斜着脑袋盯着曲来仪,眼睛一眨一眨,看起来傻傻呆呆的。
长孙弦佩觉得有些好笑。
“静日无风竹自斜,原是小雀戏头上。”
曲来仪被那声音吓了一激灵,回头刚要生气却在看到来人时瞬间由怒转喜道:“弦佩哥哥!”
曲来仪松开压竹子的手,脚也从竹竿上放下来,向长孙弦佩小跑过去。竹子没了人压着那只白尾鹞措不及防的被弹出去,在空中胡乱扑棱着翅膀。
曲来仪跑到长孙弦佩跟前装作不高兴道:“早听我哥说你回来了,可是弦佩哥哥回来这么久都不说来看看我。你不在,苏姐姐也不常回来,这偌大的阙都就可怜我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真会贫嘴,光说我不去看你,你不是也没来看弦佩哥哥吗?”长孙弦佩替她摘去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上面的竹叶,“想来是平日里忙着跟小鸟小雀玩,早把我忘了呢。”
“哪有!弦佩哥哥不在的时候我一直有想着哥哥呢。”曲来仪卖乖道,“不过弦佩哥哥怎么来翰林院了?是来找我哥还是要找什么经书吗?”
“不是,今日恰巧到翰林院而已。”长孙弦佩看了看她,“不过你怎么也在翰林院?跟你哥来的?”
曲来仪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爹娘走后,曲府冷清了不少,我哥从学宫出来托夫子引荐一直在翰林院里做事不常在府中,乳母不在了,我也没那个精力本事去打理府中上下。这几年府中走的走,散的散,也就那样了。索性把府中的人都遣散,我也跟我哥到翰林院里帮帮忙,做些整理撰写的杂活,虽说我俩在翰林院都没个一官半职,却也胜在清闲里有个事做,更不至于坐吃山空等着饿死。”
“哪有那么严重。”长孙弦佩揉揉她的头,“再不济还有弦佩哥哥。”
那只白尾鹞扑棱着翅膀落到曲来仪肩膀上,歪着脑袋冲长孙弦佩喉咙里发出“咕咕”声。曲来仪扭头对着白尾鹞道:“坏鸟。”
白尾鹞像是听懂了,咕咕叫着展开翅膀向空中飞去,曲来仪的侧脸被白尾鹞的翅膀擦过,不痛却足以让曲来仪恼羞成怒,她一把抓住空中的白尾鹞按在怀里,拍了拍白尾鹞的脑袋:“坏鸟!”那只白尾鹞乱叫着在曲来仪怀里乱拱。
长孙弦佩看一人一鸟谁都不服气的样子,好笑道:“你什么时候养了这样顽皮的鸟,我记得你小时候不爱养这些小动物。”
“我没养它,是它赖着我不走。”曲来仪压着白尾鹞的头把它按下去:“这只幼鸟太小了,别的白尾鹞都往南飞的时候它还没学会飞,我捡它回来养了段时日,可它学会飞后竟赖上我不走了。”
“我看这只坏鸟就是过了几天有人喂养的日子,懒惰成性了!”
“曲来仪!”
身后传来曲好放气恼的声音,曲好放两三步走过来:“曲来仪,你再不把书送过去学宫就要闭门了!”
“我算着时间呢,晚不了。”曲来仪撇撇嘴抱着白尾鹞从竹子中走出来。
“书呢?”
曲来仪朝着石子路边努努下巴,“在那儿。既然你过来了,那你就送过去吧,我要跟弦佩哥哥一起呆会儿。”
曲好放哼了一声,拾起放在地上的经书,道:“我才是你亲哥哥,平日里不见你跟我这么亲,跟我多呆一会儿都不愿意,现在倒是跟别的哥哥亲起来了。”
曲好放说着还瞪了长孙弦佩一眼。
“别这么看我啊,”长孙弦佩撇开眼睛,用扇子抵着下巴道:“也不知道是谁小时候不愿意带着妹妹一起玩。”
这下曲好放咽下一口气无话可说。
小时候战时紧,他爹是个将军忙着打仗,他娘虽不是个将军但读过兵书学过谋略,在他没出生时就跟他爹一起上战场。他生在阙都,等他长大一些战事又起他爹娘就回战场去了,两人在战场上生下曲来仪,让人带回来丢给乳母照料。
曲来仪大一点会说话走路了就总是缠着他,他那时正是好玩的年纪,哪里愿意带着个半大的孩子,她趴在摇床上软软地叫他一声他都觉得烦,于是他总是把曲来仪丢给乳母一个人跑出去玩。
后来曲来仪再大一点会走路了,曲好放越不让她跟着她就越要跟着,她知道他在学宫上学,就总是去学宫找他,曲好放每次都躲着她。
小姑娘被哥哥躲着一个人在学宫门口委屈地抹眼泪的时候,是路过的长孙弦佩给她擦了眼泪,带她进了学宫。长孙弦佩在学堂里听师长讲经书,曲来仪就在屋子外面摆弄墙角的花花草草。
再后来曲来仪每次找不到哥哥的时候就去找长孙弦佩,长孙弦佩干脆在自己的书案旁安置了一个小板凳。小姑娘愿意跟着听讲就跟着听讲,不愿意跟着听讲就坐在长孙弦佩身边拿着毛笔在白纸上乱画,或是在学堂外面跟小鸟小虫子玩。
她年纪小又懂事可爱,父母不在身边,又有一个不靠谱的哥哥,学宫里的师长对她多是怜爱,倒也愿意她呆在学宫里。
“这只白尾鹞没有名字吗?”
“叫白尾。”曲来仪捧着白尾送到长孙弦佩眼前,“弦佩哥哥要摸摸吗?这只坏鸟虽然总是惹人生气,但摸起来还挺好摸的。”
白尾鹞背部羽毛呈暗褐色,腹部的毛色浅一点,通身数尾上覆的白羽最是显眼。此时这只白尾鹞配合曲来仪安静呆在她稍稍合拢的手掌中,眨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长孙弦佩。
长孙弦佩顺着白尾头上的羽毛摸了摸,“好草率的名字。”
“哪里草率了?别的白尾鹞想要名字还没有呢。”
曲来仪还在往长孙弦佩跟前凑,长孙弦佩也任由着曲来仪闹,两个人在曲好放面前上演着一出好哥哥好妹妹的戏码。
曲好放气的咬牙,偏偏还理亏不能说什么,上前拉过曲来仪边走边道:“我跟你一起去送书,这书师长明天就要用,不能再晚了。”
曲来仪不愿意:“你自己去啊!别扯我啊!”
“不行,这本来是你要送的,我是好心陪你一起去。你弦佩哥哥最近忙着呢,别打扰他。”
“曲好放!你再走快一点我就要飞起来了!”曲来仪对曲好放嚷嚷完又回头好脾气的对长孙弦佩道:“弦佩哥哥有空了一定要来找我啊!”
长孙弦佩笑着应下,火上浇油道:“好啊,我一定会多来看妹妹的。”
曲好放的脚步又快了些,不一会拉着曲来仪没了踪影。
白尾在曲好放去拉扯曲来仪时从曲来仪怀中飞出来,落到被压弯的竹子上盯着长孙弦佩看,长孙弦佩在白尾头上点了两下,白尾“咕咕”叫两声张开翅膀去追曲来仪了。
——
阙都近来连连降温,雪连下了几场,外面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屋外的雪渐渐停了,长孙弦佩披了一件披风,算算日子打算到东郊去看看运河勘测的进程。许逐牵出两匹马利索套上马鞍,随长孙弦佩一起去了。
长孙弦佩坐在马上慢悠悠地赶路,忽而脸上冰凉凉的,她伸手去摸,那点冰凉化成一抹水痕留在指尖上。长孙弦佩抬头望去,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稀稀零零的雪花。
白蒙蒙的雾气从口鼻间呼出,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似一朵轻盈的云,转瞬又消散得无影无踪。
出城行了一段路,雪渐渐大了,沉甸甸地从空中纷扬着急速坠落。前几日下的雪还积在路上,现在又起了风,马在大雪中前行显得有些吃力。
“大人,雪路难行,前面有一处小屋,可以歇息一下,等雪小了再走吧。”
长孙弦佩向前面望去,满天纷飞的雪花交错铺满了视线,透过纷乱的雪花,可以看到前面有一处凸起的白。
两人在破屋前下马,绕到屋后将马栓到避风雪的地方,从屋后的小门进了破屋。
屋内门窗破败,风从门窗的破洞中“呼呼”的吹进来。地上散落些木板,许逐捡起地上的木板挡上门窗的破洞,能听到风声变小了。
长孙弦佩捆了捆干草挥挥地上的尘土,清理出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又叫许逐一起铺了些干草垫在下面坐了上去。但破屋中寒冷,没一会人的手脚就发凉了。
许逐将破屋中其他的干草收集起来,打开火折子轻轻吹了一气点燃干草堆,又拾了些枯枝碎木添在里面。
火燃起来,长孙弦佩伸出手烤了烤,寒意才逐渐驱散。
两人等到外面天色渐渐发沉,雪依然没有渐小的痕迹,长孙弦佩侧耳去听外面的风声,风声依然呼啸着。
“再等一会,雪要是还不小我们就继续赶路。天要黑了,我们不能在这里过夜。”
“好。”许逐应下。
长孙弦佩下半张脸埋进衣领中,盯着面前的柴火眼神有些涣散。
许逐忽的抬起头盯着破屋的前门,外面呼呼的风声中似乎夹杂了什么点别的声音。
“好像有人来了。”
不过几息之间,长孙弦佩听到飞奔的马蹄声,再接着是有人勒马的声音。
破屋前门“哐”的一声被大力推开,许逐找来挡风的木板也被掀飞到地上,原本静谧的破屋中发出刺耳的一声响。两人齐刷刷地看过去,刚踏过门槛的薛砚听顿时僵住在门口,手还维持着推门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