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段越泽坐在公园看着对面长椅上盖报纸睡觉的老头,思考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可以厚着脸皮先在叶榆家对付几天,没必要硬着头皮跟群乞丐睡在公园。这日子还不如生前负债的时候,至少那个时候他是个有身份证找得到兼职的公民。
不管怎么样,天亮再说吧。
冬日黑夜漫长,段越泽只觉得自己在椅子上了缩半辈子,期间甚至想过躲进公厕去挡挡风,可尊严两个字让他强撑着眼皮耗到了天光亮起的时候。
顶着黑眼圈和空肚子,段越泽走到早餐店去干起自己还算擅长的事情:找工作。
叠起的竹篾蒸笼散发热气,升到半空打了好几个转,透过白雾,老板娘看见一个年轻憔悴的小伙子不怕冻一般,只穿个白色卫衣站在摊前不动。
“小伙子,吃点什么?有包子馒头烧卖鸡蛋酱香饼和粥,你看看你要点啥?”
段越泽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闷闷道:“谢谢。我吃过了。我是来找工作的。请问您这缺人吗。”
老板娘听是找工作的,转头喊了个名字,很快就出来了个大叔。
那大叔听完老板娘的解释后打量了段越泽两眼,让他进来:“先过来吧。我们是这样的,之前有来我们店里兼职的年轻人做了几天就吃不了苦不做了,我们重新招人也麻烦。你先说说你打算做多久,长期可以吧?我们不招兼职了。”
“可以。”段越泽几乎没什么犹豫。
大叔见他这么爽快,不禁又打量他几眼,疑惑道:“小伙子,我看你长这么俊又这么年轻,还在读书吧?”
段越泽实话实说:“家里欠债了,我不读了。”
“这样。”大叔没多问,交代他:“那行,我们工作时间是这样的,凌晨就要过来和面捏包子,等早高峰过了就可以休息一下。下午轮流睡一下,晚上可以早点下班。主要就是做早饭。可以的话,明天就先过来熟悉熟悉?”
段越泽说:“不用。我现在就可以开始。”
大叔想起什么一般,说:“现在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做长期,明天得去办个健康证。”
段越泽:“……”
裤子都脱了你跟我说这个?果然人没身份证的时候什么都干不了。
很快,段越泽就编了个故事:“那不行。不好意思。我有病,应该过不了体检的关。”
大叔:“……那你说这么多也没用啊。我跟你说,现在各行各业都要健康证,你要没这个,基本上没人敢用你。”
这个各行各业当然指得是大叔平时接触到的餐饮类的,例如超市也是。
段越泽想起自己原来去兼职的时候也办过,找其他活的时候也方便,一键办理入职。
可不找这类型的工作,他一个无身份无学历无背景的“三无”人员还能做什么?要么找个工地搬砖算了。
可搬砖也得熟悉这个城市到底哪里可以找到这种活。
最好得找个包吃包住的地方。
不对啊。段越泽想起,这特么是我自己写的书,每个地名餐厅人物都是我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
他思考,以叶榆为中心的话,大学附近是被描写得最多的地方,因为那是叶榆的主要活动区域。
那里有很多学生找兼职,比起正规的长期工作,大学附近的餐饮店老板似乎更容易放宽条件。
从叶榆家附近很快就走到了大学城。
果然,在问到第三家的时候,老板看了他两眼就拍板答应了。恰逢正午,这老板还留他吃饭,边吃边商量资薪问题和工作时间。
每天早上十点到下午一点,下午四点再到晚上九点。每月三千八,全勤四千。
时间和工资都还凑合,找到就不错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先找个落脚的地方。
段越泽问:“这儿包住吗。”
老板疑惑道:“你不回学校住?”
“跟室友闹矛盾了,不想回去。”
“这样。”老板一点没起疑,还劝他:“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嘛。我跟我老婆都不住这里,之前来兼职的都是回学校住的,要是去我那的话,你回学校上课也不方便。”主要是没多余的房间。
“没事。”段越泽迅速做好判断,先跟老板确定好入职,再去找不用身份证就可以租房的地方。那种地方通常不需要押一付三,还可以拖一拖等发了工资再说。
“那从明天开始?今天你先熟悉熟悉要干什么活。”老板收拾完碗筷,边洗边跟段越泽聊天:“今天礼拜天,人少点,等他们下课放学的时候就要忙一阵了。不过这些学生吃得也快,收拾起来很快的。”
“好。”
老板洗碗把碗沥干放进小柜子里问他:“今年多大啊。我看你最多也就大二吧。”
段越泽抿嘴,隔了一会儿从喉咙里吐出一个字:“嗯。”
“哟。”老板笑道:“我看年龄这么准呢。”
段越泽没说话。
老板正要说什么,门外传来声响,看来是来顾客了。
段越泽刚掀了厨房的帘子,随意往门外看了一眼,就顿在原地跟来人对视。
叶榆的动作也停在那,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视线越过段越泽,跟老板说:“一份西红柿鸡蛋面打包。”
“好嘞叶老师,今天这么晚。”老板说完让他坐着等一会儿。
“学校突然开会,我给同事带个午饭。”叶榆解释。
等老板进去了,段越泽还站在帘子前面,闷闷地看着门口的叶榆。
没想到这么快就碰上了。
叶榆也没想到会在这碰上段越泽,他猜想对方大概率是松金大学的学生。
可他刚才是从厨房出来的,难道在这里兼职?可在这里兼职为什么会昏迷在他家门口?原本这些问题应该是昨天就问他的,但每个人都有**,只要不触犯叶榆的原则,其他人的任何事都与他无关。问了人家也不见得乐意答,既然当了个活雷锋,何必刨根问底还惹得一身腥。
就在叶榆打算装不认识段越泽的时候,突然见对方朝自己走来,表情还是冷冷的:“你电话多少。我说过要还你钱。”
要不是他提起,叶榆早忘了这茬了,但看他这么较真,叶榆也忍不住逗他:“要不是今天突然碰到我,你这个钱怎么还?”
段越泽:“电话。”
一点逗都经不起,年纪轻轻还是个小古板,叶榆心里觉得好笑,但还是报了电话。
对方听完平静地复述了一遍。眼神漆黑紧盯着叶榆,叶榆下意识夸赞:“记忆力很不错。”
段越泽愣了愣,皱眉:“谢谢。”
老板端着打包盒走出来递给叶榆:“常来啊叶老师。”
叶榆边走边答应:“好。”
老板拍了拍还在盯着叶榆背影的段越泽,笑他:“回神了小段。人家是见到老师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你怎么像豹子碰上猫。”
段越泽没接这个话,转移话题:“店里就我们俩吗。”按道理至少还有两三个服务员。
“当然不是。”老板说:“我老婆给我女儿开家长会去了。本来还有个学生要来的,但是她最近忙着考试,不做了。没事,你再坚持几天就放寒假了。”
段越泽根本不关心什么寒假暑假,反正对他来说都一样,但老板都这么说了,他只能面无表情地附和:“真好。快了。”
老板伸个懒腰又感慨:“还是学生好啊。”
段越泽:“不好。没钱。”
“嘿你小子。”老板笑道:“咋是个财迷呢还。”
段越泽不接话。下午店里没什么事,趁这个时间,段越泽去附近找了一圈租房信息,大部分都是贴小广告和号码,要自己打电话联系对方的。可段越泽哪里有手机。
好不容易找到个正在超市唠嗑的房东老太太,人家一听是学生就急着要押一付三签合同,段越泽就说自己再找找。临走听到老太太嘀咕:“人模狗样的……”后面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眼看着到下午四点了,第一天最好别迟到,段越泽只能匆匆回去,打算晚上再说。
谁知晚上竟然这么忙,根本无暇顾及找房子的事。下班的时候又来了一大波人,老板也忙得脚不沾地,让段越泽晚点再回,承诺门禁前一定放他回去。
等快十点半的时候,人终于少了。
老板给段越泽倒了杯水,揶揄他:“店里没来过这么多小姑娘呢还。都是来看你的啊。在学校很受欢迎吧。”
段越泽反应了一下:“没有。”他压根不是松金大学的。
老板显然不信,又打趣了几句,就放段越泽下班了。
走出去,段越泽浑身打哆嗦。冬天本来就冷,一到半夜起风的时候就更冷了。屋漏偏逢连夜雨,段越泽连个漏屋都没有,却又碰上漫天冷雨。
公园是睡不了了,只能找个室内。
可大晚上的哪里去找?
眼看着雨越来越大,不知道为什么又走到了叶榆小区楼下。抬眼往叶榆家的方向看,房间的灯居然还亮着。
要求助他么。
可又该编什么理由。而且段越泽根本不不想去找叶榆,即使叶榆是这个世界里,段越泽最了解最信任最…的人。
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尊严有那么重要么。
一个段越泽在左耳说。
你就看吧。最后你会发现,人生给你最大的课题就是生存,唯一能给你指引方向的老师,也叫做生存。
另一个段越泽在右耳说。
是吗。段越泽问自己。所以还是要求助叶榆么。
他窝在保安亭边上,隔了一会儿站起来敲保安的窗户。
老大爷披着军绿色大袄推开玻璃缝不耐烦道:“谁啊。怎么了?”
“麻烦借个电话。”
保安看了段越泽一眼,转身拿了自己的手机从玻璃缝递过来:“超过五分钟要给钱啊。”
段越泽对着大号字体顿了一下:“知道了。”
“嘟。嘟。嘟。”段越泽的心跳压着铃声上上下下。
“喂。你好。”
清冷的声音透过雨夜清晰地砸到段越泽耳边。
“喂。”段越泽说:“是我。段越泽。”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怎么了。”
“我。”段越泽在保安的凝视和催促下继续说:“……我,在你小区楼下的保安亭。麻烦你下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挂了电话,段越泽把手机还给保安,保安小声骂他真会掐时间。
很快,段越泽看见远处有个穿大衣的男人撑着伞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个棉袄。
等他站定,段越泽一言不发地跟他对视。
叶榆把棉袄递给他:“穿着吧。”
段越泽听话地穿上了。
叶榆把伞斜到段越泽头顶:“走吧。”
段越泽闷着头跟在叶榆身边往小区里面走。
雨越下越大,风猛刮不止。
段越泽裹着厚棉袄,听到雨水砸在伞面不断下滑的声音。
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挤在同一把伞里,在雨幕中越走越远。
这一次,段越泽不用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