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姻 第36章 浮云起08

说着，又对萧川几人道：“我近日正好得了一匹好马，与你几人赛赛如何？”

见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应声，萧川只得出面劝阻：“殿下病体初愈，还是静养为好。臣弟几人陪您说说话可好？”

萧燚却不以为意，道：“诶！既是来了此处，安有坐着叙话的道理。你们放心，我这身子虽孱弱，偶尔骑骑马却是无妨的。何况我们兄弟，难得如此齐聚。”

萧朤却笑着道：“那也是托了十二哥的福，若不是他大婚，咱们也不会留到今日。”

太子莞尔，也道：“是啊，明日老四就要启程去安庆府了，十四要跟你去西南，十二不日也要离京了。下次再要一起放马饮酒，也不知何时了。”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有些伤感。

弈宁听得萧册要与萧朤去西南，便抬头看了过去，见他正负手低着头，只盯着自己脚下的草。才后知后觉到，他好像自到了这里，就不曾说过一句话。

这完全不像是平日里的他，萧册一向是大大咧咧的，见人就笑，极少有这样沉默的时候。弈宁心里有些难过，不管过往如何，她终究是不愿意看到他这幅样子的。

“十四弟可是舍不得离京？我记得你跟十二弟妹自小一块儿长大，一向交好的，今日见了面怎的这般腼腆？”六王妃李氏关切的问道，一时间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了萧册。

萧册抬头看了一眼，还未接触到弈宁的目光，便迅速移开，道：“让六嫂见笑了，只是刚刚听到太子殿下的话，一时有些舍不得各位兄长而已。”

顿了顿，又扯起嘴角笑了笑，对着弈宁和徐氏这边略抱了抱拳，道：“三嫂，十二、嫂。”

弈宁与徐氏也微欠身，回了一礼。

萧赫侧头看了看胞弟，又垂下了眸。

“好了，那咱们就开始吧。你们也知我骑射不精，可得让着我点，别让我输的太惨啊！”萧燚开着玩笑道。

六王萧赫立马接了话头，道：“这话太子殿下私下跟十二、十四说说就行了，咱们几个就是想赢也没那个本事啊！”

说完，一众人又笑了起来。大家都心知肚明，太子是储君，谁又敢真的赢他？不过玩笑两句罢了。

男人们都去跑马了，秦风替弈宁她们又撑了个伞帐，两个伞帐连在一起，三人坐着倒是极为宽敞。

在马场跑了几圈后，太子一马当先，入了山林。紧随其后的是萧朤和萧川，萧册一个人安静地坠在最后。

“这十四弟近日也不知怎的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六王妃叹气道。

弈宁眼眸闪了闪，朝她微微一笑，递了一盏甜酪过去，道：“这是我府上厨娘新做的玫瑰芋乳，用的是南边来的魁芋，说是比咱们这边的香芋口感更加绵密细腻，六嫂尝尝看。”

六王妃笑着接过，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三王妃徐氏。只见她面前正放着一个干果攒盒，里面各色干果竟有十几样之多。心中不由感叹，别看这谢奕宁年纪不大，倒是个周全讨巧的。

三王妃喜食干果蜜饯，六王妃则更偏爱甜食糕点，这虽不算什么秘密，但弈宁毕竟嫁过来方一月，竟然就这么清楚了，可见是个细致的。

待又说了会儿话，六王妃便提出要去林子间走走：“坐在这里也是无趣，不若去山间走走？我记得从那边下去，还有一条溪水，两岸花草繁茂，极是清澈宜人。”

弈宁没去过，听得三王妃也说好，自然欣然同往。

山间幽静，偶有虫鸣鸟啼，树荫遮掩下一条小路蜿蜒曲折，透着一股别样的古朴趣意。

六王妃亲热地挽着弈宁的手，看到得趣的景致便高兴地指给弈宁瞧，显得极是热络亲昵。与弈宁更为熟悉的三王妃，反倒是安静地跟在二人身侧，偶尔投来温柔一笑。

几人沿着小路并未走多远，便见前方开阔，绿草如茵，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穿行而过。

只溪边石头上赫然坐着一人。

“那可是十四弟？”三王妃问道。

六王妃抬眼细看，道：“还真是。不是放马去了么，怎的一个人坐在此处？”

其实弈宁方才一眼便认出了萧册的，只是当着二人，不好开口。

萧册也听到了身后的声音，回过头来，似还愣怔了一瞬，便赶忙起身朝着几人迎了过来。到了跟前，他向几人行了个拱手礼，道：“不知几位嫂嫂要来此处游玩，竟扰了嫂嫂们的兴致，我这便走了。”

话是对着三人说的，却连余光都没看过弈宁。

弈宁见他目光讷讷，面上神情十分恭敬却也透着沉郁。

之前未曾细看，如今离得近了，才发现他似是清瘦了许多，竟连眼窝都凹进去了。眼见着他说完话就要走，弈宁迟疑了一下，还是叫住了他：“册表哥留步！”

此言一出，众人齐刷刷看向她，却是神情各异。三王妃面露担忧，六王妃眼含笑意，萧册则是一脸愣怔，丁香和豆蔻互相拽着对方的袖角，神色紧张。

众人的神情，弈宁都一一看在眼里。她知道自己此举不妥，但萧册近日就要走了，她不能，亦不忍让他就这样带着心结走。

她原本以为萧册只是待自己与旁人不同，想娶她亦不过是因着多年情分，与他而言，若能娶她是锦上添花，若不能娶，亦无伤大雅。

可今日见他竟是这般颓废，她当然不会一上来就自作多情的以为他是为了自己。

但弈宁一向心思灵透，萧册自来到这里，从始至终既不跟自己说话，更是连看都未看自己一眼。她方知，或许与他而言，这件事并不似自己想的那般无足轻重。

她如今嫁了萧川，实在是该避嫌的。她想过了，以他们一起长大的情分，她不可能真正做到置身事外。比起私下见面，倒不如此刻当着众人的面，大大方方地提出跟他叙话。毕竟，抛开旁的不说，他们到底还是嫡亲的表兄妹。

弈宁对着三王妃和六王妃微微一笑，道：“二位嫂嫂先逛逛吧。册表兄就要离京了，我想与他话别几句。”

她称萧册为“表兄”，而不是“十四弟”，三王妃会意，亦笑道：“十四弟此去不知何时归，你二人既是嫡亲姑表，是该话别一二的，你且去就是了。”

萧册却是十分犹豫，当着众人，又不好拒绝，略踌躇了一下，便道：“不必走远，就在这边树荫下叙两句话就好，我还要去寻各位兄长。”

顿了顿，看向弈宁身后，又道：“丁香一起来吧，我也想与你说两句话。”

丁香骤然被点名，迅速从方才的紧张中回过神来，笑着屈身一礼，道：“是，奴婢也许久不见殿下了。”她知道，十四殿下特意叫上自己，是想帮自家王妃避嫌呢。

萧册所言的树荫就在溪边不远，前方无遮无挡，三王妃和六王妃等人一眼就能看到这边情况，却听不见二人说话。

萧册依旧低着头，负在身后的两手已紧握成拳。

“表兄！”弈宁轻唤了一声。

萧册抬头看了弈宁一眼，接触到弈宁的目光，就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迅速偏过了头。

“表妹实不该。。。。。。”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又说道：“这样对你不好。”

弈宁知他话中之意，正是因为知道才更加内疚。

她很清楚自己对萧册的感情，那绝不是男女之情。若说从前她可能还不甚明白，但跟萧川成婚这些日子以来，她越来越清楚自己的心意。或许她还没有真正爱上萧川，但她却已能清楚的分辨出，自己对萧册只有兄妹之情。

她朝萧册笑了笑，望着远处山峰，道：“幼时祖父带我们去山涧抓鱼，阿宁非要带了长兄屋里养的小龟一起去，却又不慎将小龟掉进了山涧里。阿宁十分难过，表兄为了帮阿宁找回小龟，一头扎进涧水中，从白天找到日落都没有找到，却抓了好几条漂亮的红鱼。”

萧册原以为弈宁要问他去西南之事，却不料她竟讲起了儿时往事。思绪不由得也跟着她的话飘到了回忆里，他喃喃道：“是啊，可你却不喜欢那些红鱼。你那时候伤心极了，怎么哄都哄不好。”

弈宁抿嘴笑，萧川转头看过来，这次他的眼光没有躲避，弈宁亦坦然地回看他，接着道：“因为我一直哭，你便一直不肯走，还要下去找。祖父就说，红鱼未必没有小龟好，只是我心里一直执着于小龟，便看不见红鱼的好。更何况，山涧四通八达，岩深水阔，小龟一旦入水，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即便再找回来，也早就不是从前的小龟了。”

说完，见萧川还在看着她，她沉吟了片刻，道：“弈宁听闻西南花繁林茂，四时如春，与京中风物大有不同。表兄此去西南，天高地阔，更该脱去京中桎梏，展翅而翔才是。假以时日，定然能有新的际遇。”

萧册不语，弈宁聪慧，她不问他为何去西南，而是换了种方式告诉他，有些东西既已成为过往，便不必再想。既然做了新的选择，便该重振旗鼓，一往无前。

良久，他神情怆然：“从山涧回来后，我四处买龟，总算让我寻到一只几乎一模一样的。兴冲冲地拿去谢府找你，你却已经在开始养那几条带回来的红鱼了。”

萧川低下头，笑了一声，道：“原来，一直以来执着不肯放下的那个人，是我自己。”

是啊，再不甘又能如何？

她已经是他的十二嫂，即便他再不愿承认，也改变不了事实。自知道她婚讯的那一日起，他便根本不敢见她，他怕自己会失控。如此下去，他迟早会害了她，这也是他执意要离京的原因之一。

他仰头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有些话他从前不曾说出口，这一生便再不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