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花重锦在旦月族下蛊之日已经过去了三天。
花重锦自那日回来后,便一直留在藏书阁。
自一百多年前阁老去世后,藏书阁对外一直都处于开放状态。
除了**被单独整理出来划了一块地方,需要得到神帝首肯,其他书籍一向是需者自取,以至于来这地方的人三流九教杂的很。
三天没动静了,要么是此人十分憋得住,要么就是这人既不在旦月族又不在万圣宗,后者情况复杂,但总归可能性不大。
“会不会打草惊蛇了?”禾与之穿着一身银白的长袍坐在花重锦对面,两人中间有一张供读书方便用的四方桌,桌上东西极其简单——几册旧到纸边掉毛的书,连一只笔也没有。
花重锦摇摇头,将他手里的书一目十行飞快的翻到了尾。
“不会,那人急切的很。当晚在万圣宗他明明可以逃,却不惜毁了部分魂魄也要启动法阵,如此不要命的一个人,不会怕我有所察觉就停手。”
“不好解释。”
“我两边都设了蛊阵,他既然和两边都有牵扯,总会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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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桑门。
“你等等!”颜灼若飞快从凳子上跳起来,拍了拍衣服上沾的花生皮壳,一把抢过楚琛手里的菜篮子,抬腿跑在前面,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两人出了万俟玥的小屋,一路向山下去。
“我去就行,你回去歇着吧。”颜灼若朝楚琛摆摆手。
“你去也是你刷碗。”楚琛看穿他的小心思,笑道:“菜钱是我给,饭菜是尊上做,你有得选吗?”
“滚,我去买菜,不刷碗。”
“哟,你要是有钱买,我自然就不会和你争了,你说是不是?”楚琛笑着逗他:“嗯?你有钱吗?”。
颜灼若身无分文,在底气这块已经占了下风,只好绷着脸,冷冷“哼”了一声。
楚琛忍俊不禁,笑得双肩一抖一抖,路都走不直了,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揽颜灼若的肩膀,虽然人家立马打了下来,但几个来回,楚琛越挫越勇,最终成功将爪子搭在了颜灼若身上。
愣是颜灼若不想搭理他,也经不住楚琛接二连三的撩骚,两人拌嘴一路,最终是在一户人家的菜园子里暂时鸣金收兵。
万俟玥到桑门多年,起初虽然处事低调,但他也没有刻意隐藏身份,而况他相貌姣好,气质脱俗,放在山野实在很难让人不注意到,于是没过多久,这里的人家都知道了这位少了些烟火气的俊雅男子竟然是当今的魔界尊上。
起初人们以为尊上来此说不定是在这块地方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或者是看上了这块地打算修一座宫殿什么的,暂时放下身段过来巡查,毕竟魔尊那些自视清高的品种,有什么理由放着好好的雕栏玉砌不住,来住山里的小破屋。
然而,人们在为尊上对桑门的目的时喜时忧的日子里活过几年,几十年后,心情十分复杂地接受了尊上真的只是在这里搭了一间屋子住而已。
随着万俟玥在这里住下的日子越久,这里的人们还惊奇的发现,这位尊上不像传闻中对一般魔尊的评价那般——暴戾、疯狂和杀人不眨眼。
这位尊上虽然性格冷淡,但脾气却很随和,他不端架子,甚至还会拿钱和村民换蔬果并和人家道谢。
早年,这位尊上身边时不时会来一个孩子和一个少年,那少年性格跳脱,却不顽劣,那孩子性子随尊上一般冷淡,但长相十分漂亮,光是看着就讨喜。
这两人经常一起去人家菜园子里逛,看上什么就拿钱换了,起初人们还有点捉摸不透,后来这种事在过后的近两百年里屡见不鲜,也就习惯了。
“大娘,您家的菜不景气啊。”楚琛瞧瞧逛逛,对满园蔫了吧唧的菜不停摇头。
大娘也拧着脸,亲自躬身去看了一番,摸不着头脑说:“这一向长得好好好的,今儿不知咋回事。”
楚琛耸肩叹了口气,换了一家,随后又换了几家……
这里的人大多自给自足维持生活,讲究一个顺天安命,自然自在的活法,对物质享受方面看的不重,所以桑门这块地方是不存在什么镇什么集市的。
两人不知还能去何处,在一个岔口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桑门气数将尽,菜都种不活了?”
楚琛一脸苦恼,随手扯了一根草,掐去头,叼在嘴里嚼了嚼,干涩无味麻了他的舌头,楚琛当即一脸扭曲转头“呸”一声吐了。
“树也…”颜灼若打量着干涩的树叶,他轻易摘下来一片,然后用力一捏,那青绿的树叶便如烧成灰的纸一般,碎成一片烟灰随风而逝。
若是因为季节到了的草木凋零,也不至于脆成这个模样。
颜灼若蹲下身,手掌贴地,惨白灵力流出,融入地下,随后跟着川云山地下的浅层灵脉好似细流汇海一般,一同缓缓向一个方向流去。
“有人动山脉!”
闻言,楚琛也蹲了下来,将灵力从地表注入,果然有一股引力将灵力朝一个方向定向地拉。
若是平常,川云山地下的灵力基本处于一个饱和状态,顶多只是小面积的不断迁移融合,根本无所谓大方向的流动
“敢动山脉的,都是个人物。”楚琛啧啧称奇,对身边人咧嘴一笑:“恭喜啊,不用刷碗了——来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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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古书记载川云山脉是三界之源,在万万年的演变中,川云山灵力积累至过于饱和又无处消遣,为减轻负担便形成了万物众生。
众生根据地理位置分成了三个不同的区域,也就是神、魔、仙。
川云山脉灵力丰富无以言表,是三界根基,一般敢拿山脉作祟的,要么一心求生,要么一心求死。
川云山的白雪也像有灵性一般,总是不浅不深的落一层,直到底层旧雪消融,上面新雪才会再次落下,以至于这山终年银装,辟世以来,一个模样。
山雪覆盖,落在青玄的地表,这里没有任何植被,但有崎岖的山路,陡峭的山崖,凄冷的山洞,一块一块屹立千万年的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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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个人,确实等不及了……
他魂魄受损,用了很多药养了好些天才能将身体拖出来。
今日一早他来到川云山,然后在这附近草草画了一个阵法,以防之后有人误闯伤了性命,也怕搅和他的好事。
他拿出把小刀,在右手掌来回几下,鲜血汩汩流出,漏过指缝滴落在雪地里好似一朵朵鲜艳的花。
天很冷,寒风一呼而过,根本察觉不到血是热的,男人以右手为笔,血为墨,最后一次在雪地上庄重地画下他在梦里反复勾勒的阵法图。
只要画阵完成,他再用自己献祭,川云山的灵力就会如洪水开闸一般涌到这来,将他淹没——到时候不怕打不开法门,而且不害一人性命,没了那种罪孽感。
男人脑子里装的事太多,当下把全部注意力放到了眼前的阵法中,以至于当他察觉到身后悄然的脚步声时,人已经跟他很近了。
他惊愕回头,正好撞上姑娘因错愕而失神的目光。
那双浅色的眸子平时总是清冷、不屑、高高在上,唯独对他寄予了世间一切丰富的色彩,包括这次也是为他独一无二的神情。
姑娘眼中映出那只血肉迷糊白骨森森的右手,慌乱让她木讷,纤细雪白的手机械式抬了起来,想要去碰,那人却突然把手背到身后。
“谁叫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的?!回去!”
“先生,你的手在流血…”仇旻语气平静得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一眼不眨地盯着林己鸣发抖的手臂,血淋林的白骨,没察觉脸上有什么东西划过,只觉得风吹得眼睛冷冷的,疼得很。
“小姐,我和你说过不要跟着我,否则遇到了危险,我无法和家主交代。”林己鸣咬着牙,深深吸了口气,像是拿出了毕生的耐心,尽量换成了平静的口气:“阿旻,今日就当没看见,赶紧离开这,算先生求你。”
仇旻双眼发红瞪着林己鸣,眼前人额前发丝被风吹得凌乱,但面目依旧是一股温润谦逊的君子气,她心里冒出可怕的想法让她全身发冷,她喃喃道:“为了…林夫人…是吗?”
仇旻嗓子被撕开一般抽痛起来,疼得她发不出声音,一丝血腥味涌上来。
林己鸣垂眸不答话,现在实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他的阵法还没完成,他糊弄不过她,于是抬掌出其不意将人打晕了。
林己鸣将仇旻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又套了一个结界保护她。
小丫头缠着他好多年了,他一直都知道她对他自以为是的喜欢,但是在林己鸣看来,仇旻只是一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丫头,一个用嚣张跋扈来掩饰孤独和渴望的小丫头。
她自以为是的喜欢,只是青涩单纯的依赖,不是爱恋——小丫头今后会长大的。
林己鸣把视线从仇旻身上移开,然后便拖着他的血手继续完成他的阵法。
·
“忍不了你们一个两个,你上回没被她骂够?最后一次啊,我警告你。”仇珞山一边牵着妹妹的手走在一片结了冰的乱石堆中走,一边忍不住骂。
“她今早鬼鬼祟祟出门,一定没好事!我去她抓个现行,她就是骂我也不占理!”仇千渡撇撇嘴,仔细看着脚下的路,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摔了狗啃泥。
仇珞山白眼翻到天上去,在他看来,两个人都是作的,仇旻喜欢先生,爱跟着,倒是能解释,但仇家姐妹的关系从仇千渡生出来那一刻就注定不得和谐,他实在想不通仇千渡对仇旻执着的“跟踪”算什么意思。
“哼哼,反正现在人又丢了,我顶多陪你瞎跑一个时辰,再晚你就和我回家,荒山野岭,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仇千渡哼了一声没说话,她掏出一个精致的金色香囊,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在空中一扬,粉末很快随风而逝,消失得无影无踪。
仇千渡细细嗅了嗅,在闻到了极淡花香的地方,抬手一指,指挥道:“那边。”
仇珞山无法,只好被她拉着走,嘴里不耐烦地说着:“慢点慢点,要摔了。”
仇千渡显然不甚在意,欢快地在雪地上留下一路脚印。
两人在目及之处皆是银装的雪山不知道逛了多久,最后仇千渡脚也走累了,在一边嗷嗷喊痛。
仇珞山恨铁不成钢,矮身将她背起,恶狠狠地踏着步子往回走,再也不听她狡辩,骂骂咧咧最后嘴也累了。
他背上背的的哪里是妹妹,明明是前几世造下的孽。
但他继而走了许久,终是没有找到来时的路。
虽说川云山,方圆百里内百里外,所见之景除了白雪青石就只有头顶翠蓝的苍穹和浓白的云,看似都是一副模样,但每个地方终归是不同的。
纵使旦月族与川云山离得远,他们没来过几回,但有药物寻路,他们还不至于走丢。
感觉到哥哥停下步子,仇千渡蔫耷耷地抬起搭在他肩头的脑袋,从瞌睡中勉强打起精神问:“嗯?找着了?”
“走丢了。”仇珞山老实说。
“啊?旦月族的人最不怕的就是找不到路,你是不是不想背我了?”
“我确实不想背你,”仇珞山嘴上这么说,但身体诚实地将仇千渡往自己身上重新提了提:“不过回去的路就是找不到,看这块地方,我们之前走过两遍。”
尽管地上没有脚印,但是仇珞山直觉感到不对。
“那怎么办?我们还走吗?不会要找个山洞凑合一天吧。”说着,仇千渡就软绵绵地趴在仇珞山身上。
“说什么梦话呢,这里不对劲,得尽快离开。”
仇珞山这回带着仇千渡往反方向走,心里暗暗记着走过的路,但奇怪的是没走一会竟然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兜兜转转反反复复,愣是再没眼力见,也能看出他们中套了。
花重锦站在与他们四周相差无几的雪地中,面前一块法术枝棱的雾镜里映出这两兄妹来回兜圈的场景。
他脚下有一道很长的浅绿色灵痕,从眼前浑浊的黑雾之中流出,经过曲折几笔,又伸进了黑雾里。
地下暗波汹涌,四周八方的灵力都似被吸收进树干的水源一样缓缓汇集。
眼下这番模样,这两人或许待在迷阵中更安全,花重锦便也不再管他们,只是抬手放出几只雪白的小灵鸟,轻巧地飞去黑雾里为他探路。
他看不见雾里的情况,但随着小鸟的深入,一股强大的引力便通过灵鸟直接在他身上来汲取灵力了。
花重锦察觉到被强行剥夺灵力带来的不适,不得已收手,几只小灵鸟与主人断了联系,还来不及消散,眨眼已经被黑雾拉到地下,与其融合成一部分。
雾里有个吸取灵力的阵法,与那晚在万圣宗碰上的不一样,这回的显然规矩很多,它没有铺天盖地的鬼手放肆,但同样,这种在某人完全控制之下的状态,让阵法完善强了很多。
花重锦不敢贸然进去,他退后几步,看准合适的位置,然后,伸出两指飞快的在空中画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符。
这头符文的线条还在持续延长,那头的符文已经好似一条出笼的长蛇吐着惨白的信子将四周围了起来。
直到花重锦将整个符画完,惨白的符文已经密密麻麻的交织盘错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囚笼。
惨淡的太阳高高挂着,落下微不足道的暖意不足以融化千年的寒雪。
周遭的白围住了中间的黑。
花重锦指间轻擦,屏息凝神,拿出常年应对各类事情的警惕,抬脚越过了那条浅绿的灵痕,进到黑雾中。
哪怕才刚刚踏进这一小步,那些雾便悄然无息的绕到他身后,断了他的退路。
眼前的空间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黑望不到边际,但并不浓稠。
花重锦能在黑雾里勉强看清周遭岩石的轮廓,和远方若影若现的山峦。
黑雾好似长了一些细微的触角,包裹着花重锦,抚摸他的全身,黏稠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花重锦这样一块全身都是精华的肥肉,自愿踏进虎口,风中好似有了欢快地叫嚣,但它们不知道在顾忌什么,始终不敢对花重锦放肆,只好忍者饥渴老老实实地从地下汲取灵力。
花重锦感到脚下的地方灵力不稳,输送灵力的山脉好似在发出痛苦的呻吟,只要时间再长一些,他们随时都能裂出一道没有鲜血的口子。
黑雾之中,还是迷阵。
林己鸣知道花重锦不好糊弄,但他除了用阵法拖延时间,实在没有其他办法。
他的阵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吸取了很多灵力,怎么说法门也快打开了,只要再撑一会儿,只要一小会儿,他就能借法门回到过去,在过去与他的妻子相逢——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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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