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那人就好似鬼魅一般冲进突然张开的门,落在了屋内正中央一个幽红的法阵里,男人极淡的灵魂作为阵眼烧了起来,阵法周围的灵痕如地狱中爬出的鬼手疯狂向四周生长。
花重锦眼神一冷,一个箭步抢上,手中灵丝还没来得及进门,他突然觉得步子一重,两条暗红的灵痕已经化虚为实从地下钻出来缠住了他的脚腕。
一股寒意涌上四肢,带来沉重的无力感,花重锦目光凌厉地盯着那越发放肆的“鬼手”,两指简单画了个符然后一挑,一股白色火焰就在一片猩红里炸开,那些“家伙”好似有意识般知道这个家伙不好惹,便讪讪将爪牙转向了其他猎物。
随着一片哀嚎惨叫,那群还没搞明白状况的弟子已经被突如其来的灵痕缠满了身。
颜灼若对好声好气或破口大骂的弟子一概视而不见,但只要他们其中有妄想越雷池的动作,他便会立刻赏谁一把幽森的短刀。
平时懒散惯了,此刻谁也不想和一个司寇动手,哪怕人多势众,也差了个打破僵局的勇士。
随着气氛渐冷,颜灼若咪了咪了沉重的眼皮,再一睁眼就看见几个老头装模做样地站在了人堆里。
“已经派人去了。”方脸短眉的老头眼睛瞥着颜灼若对带头的弟子低声说了几句。
那人点头会意,突然带着一排弟子散开,左右将颜灼若围了起来,短刀没有“如期而至”,他们便在长辈撑腰下鼓起了勇气将平时练得半生不熟的剑阵摆了出来。
派人去了?神界的家伙还没好?
颜灼若指间灵力滋滋作响,困意去了大半。
一个面相讨嫌的老头站了出来对颜灼若开嗓:“大人夜闯万圣宗,又以邪法恐吓我门下弟子,即使是九司堂办事,恐怕也没这么个行事规矩!”
空气中火药味炸开,颜灼若懒得搭理他,他扭头看着花重锦离开的方向,天色是依旧绛紫色的浓稠,夜已过半,寒露浓重——抓个残魂而已。
“大人要是给不了说法,那我们只好麻烦九司堂的其他大人来解决了……”讨嫌的老头脸上压着火气,显然在这爱答不理的反应中受到了羞辱。
颜灼若心觉事情不对,老头话音还没落下,他就步子一抬,给众人留下一闪而过的影子。
“……”好歹是在万圣宗呆了半辈子的人物,短短片刻,就被一个毛头小子羞辱两回,老头尖利的目光死死盯着颜灼若消失的方向,对着一群手足无措的弟子咬牙切齿:“还不追上去!”
花重锦这边刚救下被灵痕勒得奄奄一息的弟子,那边另一群匆忙赶过来的,就稀里糊涂地踩了鬼窝。
猎物来了,腥红的灵痕一片喧闹的狂欢,像藤状植物一般疯狂抽芽生长,钻破厚重的地板,死死缠住他们的猎物,不过他们的芽不会长成新嫩的叶,而是嗜魂吸灵的鬼手。
那群人被脚下突如其来的怪物吓得涕泪横流,一时间场面大乱,他们虽然个体灵力微弱,但个体多了对阵法来说也勉强算是一顿饱餐。
花重锦一己之力顾不上所有人,只好尽快想法子把阵法毁了才好。
但离阵眼越近,脚下那股束缚感就越强,只要稍有不慎,那些东西就能将他吞了。
花重锦抬指在空中飞快的画了一个十分复杂的符,随后一群好似远古时期的文字符号一串一串的从符里流出,在红里泛黑不断涌出灵痕的门口结成了一道法界。
灵痕察觉到了危机,粗暴地往外挤,花重锦浑厚绵长的内力不断顺着符号外流,在两者的交锋处烧出惨白的火焰。
这东西最爱这种纯粹的内力,顿时气势大涨,准备大快朵颐,但是惨白的火焰又好似滚烫灼人,逼得它们只能干搀着眼前的美食束手无策。
那群被吸得快脱了魂的弟子突然觉得身上的劲一松,接着整个人就软塌塌的倒了地,他们模糊的双眼看着那群东西,疯了一般把花重锦围了起来,然后…
另一个黑色影子冲了过来。
颜灼若手中短刀出手奇快,根本看不清他使的是怎样的招法,多次挥落间,那些围着花重锦的鬼手瞬间被他斩得七零八落。
但那些东西落地生根发芽也只在瞬间,很快就有了重头再来的架势。
“这什么玩意?你在做什么?”
颜灼若透过密密麻麻的符文,看见屋内一片模糊的黑红色和满地要死不落气、模样凄苦的白衣弟子
“他献祭了,这阵法吸人精气,我碰不到阵眼,毁不掉,只好先堵着它。”
“烧魂的比你烧内力的不知道大多少劲,谁耗死谁呢。” 颜灼若看不到对方面具后的神情,心里没谱:“你不如放手和它拼一把,何必多……”
话未说完,他也意识到了问题,真要放手一拼,以花重锦的能力绝对不成问题,但是地上那群…废物…就不一定能再经受一次打击了。
花重锦这个死磕的法子虽蠢还慢,却能把阵法的压力都移到自己身上。
“一个残魂而已,不成问题。”
方才那个接连被侮辱两回的老头带着人赶到,见到眼前这番混乱模样顿时瞪大了眼睛,他把一切都归到了颜灼若头上,若不是正好看到神司也在场,他估计已经提剑朝人砍了去。
刚落地的弟子正忙着查看躺在地上的师兄弟,他们从几个脑子还清醒的人嘴里把事情凑出了个大概,听到这话,便犹犹豫豫将两人围了起来。
神界的人没道理和魔界的人一起胡闹,何况看神司那个处境——屋内一片红黑使劲向外爬的灵痕,仿佛一个炼狱,而花重锦指间密密麻麻的符文源源不断的封在了炼狱的出口最后化作惨白的火焰,光是看着就让人神经紧绷,好似如临大敌。
颜灼若看着他们扭捏无措地将自己围起来,那模样简直辣了他的眼睛,他哂笑一声,音量不大,却刚好能让气得脸红脖子的老头们听到。
“师兄冷静,师兄冷静!”方脸短眉的老头雄壮的身子赶紧一边拦着,一边使劲安抚气得满脸通红老头,生怕打起来多事:“大局为重,大局为重,神司也在场,先搞清事情经过的好,别闹笑话。”
一听到大局,颜灼若的被打断的思绪立刻被接了回来,他目光如炬透过惨白的法阵把屋内腥红的灵痕收入眼底,对花重锦一歪头:
“我能拆阵,你得先停手让我进去。”
花重锦半信将疑地看着他,他一停手里面的东西可就如洪水开闸一般全涌出来了。
先不管他要怎么接近,哪怕接触到了拆阵也并不简单,光是要先弄清阵眼、用法、灵痕走势也要时间,花重锦不敢赌他说这话的把握,有没有把万圣宗这些命放在考虑范围之内。
“大人,不知现在这是什么状况……”
方脸短眉突然过来指了指周围缠绕在花重锦符文之间的鬼手,又看了看屋内,他见花重锦指间的灵力不断的往外送,那些东西虽然架势可怕,但似乎已经被困住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今夜冒昧,等处理完这些,我再和各位解释。”花重锦回他,语气还算客气,比从颜灼若嘴里出来的要好听得多。
“那不知我们现在能做些什么?我们的弟子虽然灵力有限,但好在人多……”老头一脸和气想帮忙,说到底还是不放心外人在自家地盘上任意作为。
然而他话没说完,颜灼若就十分不耐烦地打断他:“得了,知道灵力有限就赶紧滚去找个地方躲起来,还好在人多,等会场面一乱救都救不过来!”
颜灼若转头对花重锦说:“我说了我能拆,你只需停一会儿,等我一进去你再把门口封起来。”
尽管两人带着面具看不到彼此的神情,但这话莫名让花重锦想起那晚碧海边,少年人作死一般冲破他灵线的模样。
“我把你封在阵法中心,你能承受多久?”花重锦反问,这法阵来自**,世间鲜少有人知道,虽然不排除有一些天才就是天生会拆阵……
“很快,最多不过一炷香,倒是你现在这法子,烧到天亮都不一定烧得干净。”说着颜灼若抬手抓住了花重锦流出符文的那只手的手腕,像是要强迫他停下一般。
寒风呼啸,颜灼若的手是冰冷的。
花重锦偏头和老头们商量将弟子带走,尽管后者不大情愿,但也心知神司不会危言耸听,为了众弟子的安全考虑,他们只留下几个这一届的“佼佼者”以备所需,其余人都撤离了。
颜灼若走到法阵前,抬手轻轻压了上去,他能感到里面那些东西势如破竹般的渴望,他在心里掂量会儿。
数把雪亮的短刀盘旋在他周身,他对花重锦示意,花重锦心里摸不准,他手中的符文一减少,就能感觉那群东西蠢蠢欲动。
惨白的火焰渐小,周围原本受制的鬼手突然挣扎起来,随着花重锦低沉的一声“开”,顿时法阵裂开一道口子,成千上万的鬼手疯狂向外蔓延,如饥似渴般将利爪伸向了众人,一时间红黑刺得晃眼。
然而更刺眼的是颜灼若那些短刀雪亮的气息,在法阵裂开的那一刻只见一股亮白的灵力猛地炸开,亮得人闭眼。
谁都没来得及看清颜灼若是怎么在那片混乱的白黑红里进到了地狱,不过下一刻,所有朝外扩展的鬼手灵痕突然改变了方向,在花重锦重新将法阵闭合前,全部涌了回去!
那势头之猛烈比初见花重锦纯粹的内力来得还要疯狂,那间木搭的小屋恐怕难以承受突如其来的压力,已经有了炸破的趋势。
仅仅透过已经被填满鬼手的方寸之门,根本难以窥见屋内的情况。
原本一片红黑可怖的画面,现在只剩下一片幽静的黑。
花重锦意识到事情不对,他极有规律地控制着减弱手中的符文,却毫无作用。
门口已经不需要他**内力的法阵了,那些怪物已经不把外面的猎物放在眼里了,甚至他们连花重锦的内力也不放在眼里了……
颜灼若干什么了!?
花重锦心里头拿不准,他甚至有些后悔把这么一个不可控制的人放进去。
他从小到大干什么事向来是独自完成,唯一与之协作过的是神界陛下,但陛下当年也不过是看他年纪小的份上在边上指点一二,主要解决问题的时候还是他来,他习惯了那种掌控局势,把一切压力都靠自己承担的解决方式。
现在颜灼若是个他把握不了的变数,**内力的法子虽蠢,但好在只是时间长点,能确保众人安全,而这小子这种献祭般的法子并没高明到哪去,而且万一稍有不慎……就能要命。
花重锦思索着,现在冲进去把这玩命的臭小子拽出来,然后再重新上法阵老牛拉破车的概率有多大,然后他却发现,连“冲进去”都是一大拦路虎。
花重锦抬手正打算画符,只听嘎吱一声,一边门倒了。
黑色如雾弥散在绛紫的夜里,显出颜灼若模糊修长的轮廓。
嘎吱声还在继续,寒风一阵吹来,那屋子肉眼可见的摇曳起来。
颜灼若低着头走到门口,本想抬手扶一把门,或许是见另一边倒了,秉持着有难同当的信念,在压力上来那一刻,这边的门也倒了。
这动静给颜灼若吓了一跳,他有些木讷地走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一整片房屋倒塌的声音。
没有了黑红的鬼手,没有了这间倒霉阴沉的屋子,这里仿佛又回到了一个安静普通的夜晚,现在该说是黎明前夕了,一边绛紫的夜还没完全沉下去,另一边亟待钻出地平线的幽蓝已经“蓄势待发”。
颜灼若修长挺直的身子还披着那间宽大厚重的黑色披风,冰冷禁忌的司寇面具挡着了神情,乍一看他依旧给人一种冷漠不可触者的姿态,完全没有那种鏖战过后的疲惫。
从法阵裂开到如今一切都归于平静,在外人看来好似只在短短的一瞬间,毕竟那群留下来的弟子从最初目瞪口呆之后嘴一直都没有合拢过,时间轴在这片惊讶之中被拉得很长,以至于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生出来恍若隔世的错觉。
花重锦心中诧异,他知道颜灼若底子不错,但他也明白这阵法之复杂,后者能在短时间内将其拆除,实在是令人意外。
“你怎么样?”花重锦见他走过来的步子缓重。
“没事,”颜灼若声音了带着倦怠:“解决了。”
“你用的什么法子?”
“一两句说不清,书上看的。”颜灼若不耐烦地随口打发了他的疑惑,抬头瞥见那些对他们一脸蠢样的万圣弟子,心里糟糕极了。
“你答应那群老头给个说法,我可没答应,”颜灼若向前一步,与他错肩而立,面具后闷沉的嗓音低低地传到花重锦耳边:“既然现在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人,我便走了。”
“慢着!”花重锦伸手扯住他的手臂,谁知颜灼若忍不住轻声嘶了一声,花重锦觉得掌心一片湿润,心里明白几分,立马松了手。
他正要问,谁知颜灼若立即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消失在将尽的夜色里,花重锦心头疑虑万千,没来及留住他,正考虑要不要追上去时,那几个弟子就朝他围了起来,以防再跑了一个。
花重锦无奈,望着那片消失的地方,幽蓝已经在天际抬了起来,他心里某个东西,也如灰沉天色在褪去夜色后一般,在一片清明中见朦胧若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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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圣宗地处开阳,往西北去,翻过川云山脉,再往北走能通碧海到神界,或是往西走便能直达魔界的于州。
于州地域不小,其中大半土地以一个十分恰当的狭长姿势挨着川云山脚。
于州有一个最靠近川云山的地方叫桑门,这里地方不大,地势也比其他地方高些,周围矮山多,算是将它三面围了起来。
这块地方气候极好,四季如春,站在高处看,目及之处除了错落有致的矮屋,多是油绿的茶田。
这个时辰,天刚破晓,天空湛蓝无瑕透彻纯澈,风轻柔地拂过路上两两三三早行人的蓑衣,为他们迎接新一天忙碌而充实的修行。
颜灼若刚踏入这片土地,那一股安谧清淡的茶香就让他绞痛的胸口得到一丝安慰。
他两眼一昏,顺势扶着身边一棵青葱大树才勉强没砸地上去,他抬手摘了面具,胸中一口瘀血顿时忍不住喷了出来,动作来得太快撕扯胸肺又是一顿酷刑。
颜灼若眉头拧紧,忍着身上火烧一般的疼,抬手颤颤拉开挡在胸前宽大的黑色披风,就一眼,只见银鱼白的司寇服被数十道极窄的口子染得一片惨红,血块凝结贴在身上,那滋味实在是难受,他现在连呼吸都是痛的。
当初万俟玥送他这把名唤“焰”的短刀,不过是给他拿手里玩玩,谁知这种东西看似幽寒,割出来的伤竟似火烧一般是绵长不断、炽热的疼。
颜灼若轻轻吸了几口气,直起身子,装作没事人一般朝着山上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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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破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