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珞山制作解药的过程十分复杂,其中最费时间的是将碾碎的草药里面的成分分离出来,他用灵力控制火候,要持续一个时辰才只能得到百来颗药的份量。
花重锦看他做一遍,基本学会后,将这份活接过来,让仇珞山继续重复之前的过程。
陈简行无从下手,又静不下心,他一会看默不作声递东西的仙司和专心干活的二人组,一会打量屈膝坐在一旁一动不动的钟扬,不安地看看你,看看他,最后实在没忍住凑在钟扬边上坐下,问:“大人,你在想什么?”
“在想…这场瘟疫…姓裴的混账他娘的图什么???”钟扬脑子气得一抽一抽的疼,自从他和仙司进洞看到一具已经全身溃烂,毫无生气,却能从面目全非之间看出这玩意死得十分平静的尸体的时候,他气得差点把脸上的司寇面具徒手撕了,将眼珠子扣下来好好看清怎么回事。
听完裴安生的事,陈简行脸色变化万千,于是将钟仕则和连铮的事情权当唠嗑似的跟钟扬分享。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起劲,将三人的事情想了四五个版本,最后仇珞山实在听不下去了,委婉劝道:“二位要不将先前的药糊用水兑稀,给伤者喂两口去?能多救几个是几个。”
“现在你们也是该出去看着。”花重锦的目光落在眼前源源不断分离出来的浅绿色蒸气上,不抬头地说:“那些没喝过血的,一旦撑不住,你们要立马清理干净。”
约莫才只有三刻钟,街上的景象可以说是翻天覆地又变了一番,之前众人虽然模样惨烈,但还起码能看出是一群饱受毒害的可怜人。
不过眼下,他们的毒自始至终没有被抑制,□□不断腐烂流着臭脓吸引了密密麻麻的苍蝇和蚊虫,一些被啃咬的地方已经露出了森然白骨,在阴郁的长空下,他们身上再没有半分活气,活像生来就在阴间爬行的怪物。
在生死场上干活的司寇,以往更血腥暴力的场景都见过,但钟扬从未有像今日,无计可施地等着一群无辜人去死,再亲手将他们处理干净。
陈简行先前给人喂血都是尽量眼神往别处瞅,眼下这场面更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他灰溜溜地回到室内,连哄带骗加撒泼打滚和仙司换了个活,众人耳边的聒噪这才彻底消停。
仙司前脚出去,忽觉屋外来人正想侧身让过,谁知那人走得急,又完全没料到他,两人生生撞到一起。
仙司不轻不重地后退一步,那人却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如果没有面具遮挡,颜灼若会看见仙司脸上十分诧异的神情,他忽视面具后投来的目光,绕过仙司进门,在连同花重锦都难以置信的注视下,将一个红色的药瓶子往他们面前堆满药材的小柜子上一放。
“蛊血,出去兑水。”颜灼若的嘴唇有些发白,额角爬上一层细密的冷汗,或许是他跑得太急,眼下还深深喘着气,愣是陈简行眼力再不好,也看得出,这一趟颜灼若累得不轻。
花重锦一只手托着灵力抽不开身,他将瓶子丢给陈简行,让人赶紧出去准备。
兑水的事,做起来不难,只不过陈简行刚打开瓶塞时,被里面数十颗红色的小血珠震惊地手一抖,差点将瓶子给摔了。
颜灼若揉着发疼的心脏,挤着眉将瓶子拿过来直接便往水里倒,血珠入水,数十抹红色迅速在清澈的水里晕开,其中有一颗白珠待整缸水都成了淡粉色才开始慢慢融化,颜灼若脸色不佳,用灵力将它强制给碾成齑粉,如夜下星辰一般散落。
陈简行见颜灼若气色不好,便喊了另外两位司寇帮忙,颜灼若也不主动,只是很安静地靠在一旁休息,看着他们将一桶一桶的水提出去,又将空木桶提进来。
等司寇走远,陈简行揣摩颜灼若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颜君,你没事吧?”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陈简行多半认为他强撑会否认,但没想到颜灼若轻声“嗯”了一下。
见没了下文,陈简行想魔宫离此地着实不近,哪怕颜灼若功力深厚,这么短时间内来回一趟怕也吃不消,于是试着壮大胆子伸手去抓颜灼若的手腕。
颜灼若一个激灵,猛地将垂在身侧轻轻发抖的手抽回来,十分警惕地问:“做什么?”
“给你输灵力缓缓...”陈简行开口。
“......不用,”颜灼若冷冷拒绝,见陈简行向自己投来担忧地目光,颜灼若淡淡开口:“谢谢,你去干活吧,别管我。”
“颜君,灵蛊血真是你跑回魔界拿来的?”陈简行讪讪开口。
“不然你以为呢?”颜灼若反问。
灵蛊血何其珍贵,哪怕是仙界宗派里数一数二的万圣宗都拿不出一滴来,颜灼若能拿回一瓶血珠,除了回魔界还能去哪?
可陈简行又说不上哪里怪异,他说:“世间能拿出这么多血,又能被我想到,恐怕只有三界至尊,但魔界离此地甚远,这难不成是在半路魔尊送过来的?”
“......”
让万俟玥送过来这事颜灼若倒是没想到,但若是让万俟玥知道他放血割肉,怕是有他一顿好受。
颜灼若想起万俟玥的神色,嘴角不自禁流露出一抹笑意,陈简行目瞪口呆,眼睛亮成两颗宝石,他忍不住佩服:“尊上好大气!”
陈简行尾音还没落下,颜灼若忽然收了笑,一本正经地说:“不是他送的,我是去偷的。”
“?”陈简行崇敬的表情一僵,颜灼若叹了口气:“我本来还想多偷一点,最好直接将他们的毒解了,谁知才拿几粒珠子就被发现了,尊上派人追了我一路,我好不容易才将人甩开逃回来。”
“.…..”陈简行的沉默震耳欲聋,他在颜灼若跟他开玩笑和颜灼若所言属实之间,选择了再确认一点:“那颗白色的是?”
“跑太急,随手拿的,反正是灵药总归没坏处。”说完,颜灼若深吸一口气,直径抬脚走了,留下陈简行僵如石雕一般的身影。
颜灼若其实不擅长说谎,但从另一种角度来看,他又确实算不上说谎。
他是万俟玥养大的,即使把这一身血肉都给万俟玥他也认,而且万俟在他体内设有阵法,他这次自残得有点过火,阵法在他心口躁动不安想必万俟已经感受到了——颜灼若擅自动手,又教他发现,算得上“偷”,至于追他的人,多半在路上了。
他故意和陈简行解释,是因为陈简行这张嘴守不住事,只要这件事,是经过陈简行的嘴传到别人耳朵里,保管故事讲得比说书先生嘴里的还离奇精彩。
往后如有人觉得古怪,不管过程如何,都只会认为是万俟玥手里的药,毕竟谁也不会真的跑到魔尊面前质问。
两位司寇给人喂过药,枯骨一般的伤者竟然奇迹般的有了生气,不过他们没有多想,将一切功效归于名副其实的灵蛊血上。
仇珞山手里第一批解药出来的时候足足解了大半数人的毒,多亏后来颜灼若带回来的血,那些被喂过的人的精力直接撑到了第二批药出来。
从一早忙到天黑,上千条性命全部得救,只不过他们多多少少有外伤,短时间内,桂月楼及周围恐怕会被封起来静养,当然这些后事都是仙帝陛下才会考虑的。
临走之际,天空来了一场大雨,一天的乌烟瘴气彻底被冲刷,这场可悲可恨的闹剧,终于是走到了结尾。
几人最后一起回了妖族。
虽然裴安生死无对证,宋时卿的尸体也不得已被摧毁,但钟扬还是得将池也带回九司堂将事情交代清楚,所幸花重锦和仇珞山的参与基本上也能将事情的真相还原,后面处理下来并不麻烦。
颜灼若一到妖族就跟钟扬说了有其他事不能回九司堂,接着他向池也要了几大包药材,去了他曾经在妖族住过的院子,神情恍惚地开始处理伤口。
院子离妖族正殿算不上远,两地之间只有一条不宽不窄的石子路可以通行。花重锦和池也商量好之后去九司堂的日子,便将妖军的骨灰一并给了她。
此后花重锦要赶回神界,但他一时没找到颜灼若,本以为还可以道个别,眼下想想其实也非必要。
池也给花重锦指了路,他点头应好,心里却很犹豫。
若不是临走前他看见七八个婢女一人端上一盆药材朝那边走,颜灼若脸色惨白的模样又在脑海挥之不去,他恐怕早就一走了之了。
花重锦跟在婢女后面,看着她们将药缧在院子里,并未进屋便离开了。
他上前对院里紧闭的门敲了三四声,无人应答,只恐人不在,他知道自己该走,可心里却踟蹰不定。
颜灼若应该是受伤了,他想再看少年一眼——或许是因为今日一别,再相见却是遥遥无期。
花重锦的手落在门上,长指轻轻来回抚摸着两扇门间的缝隙,似是在走与留之间挣扎,忽然他觉得一丝十分强悍又细微的灵力攀过他的指尖,他聚灵凝神,果然发现屋内有灵力暴走的迹象。
他喊了两声人名,却没有回应,花重锦担心人出事,强制开门,才发现门上事先被主人设下结界,教人硬闯不得。
若是别人,哪怕是和颜灼若灵力相当的都不一定能破他设下的东西,可花重锦懂的偏门方子很多,他抬手在空中画下一道符,在收笔的最后一刻紧接着一掌用上十成的力气将符对上结界打了上去。
结果原本坚如壁垒的结界顿时如蝉翼般破碎消失,或许是担心有人能闯进来,花重锦才将门推开,身子还没来及进去,雪亮的短刀倏地从里刺来。
一刀两刀…加上分身一共有九刀,将花重锦为困锁住,只要他一动作,短刀好似长了眼睛一般立刻架起攻势。
不知颜灼若伤势如何才会准备这般严重的戒备,花重锦实在不想和颜灼若拼蛮力,他无声叹了口气,自顾自说:“今日一别,如果没机会的话,我们今后不会再见面了。”
他一说完,短刀好似能听懂一般,将攻势收敛几分,不等他再开口,短刀倏地缩回屋里,一切仿佛都没发生一样。
花重锦推门而入,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清爽的药香,屋子不大,陈设布置十分简朴,他走几步推开一排青白的珠帘,在一阵清脆的敲击声中,看到内屋门口一块青帐后,有个若影若现正泡在浴盆里的人影。
光是看人影,只知道颜灼若歪着头靠在浴盆边沿,花重锦上前两步,隔着帐子说:“你还好吗?”
颜灼若好一阵没答话,花重锦担心他出事,抬手落在青帐上,在挑开之前,他先招呼:“我进来了?”
“别…”颜灼若声音很低,听起来十分压抑。
花重锦心中五味杂陈,他一直保持着伸手的动作,青绿的细帐落在他白皙的手中,两色相得益彰,在热气氤氲充满药香的空间里,如同一块润滑柔和的玉。
“今日一别…”颜灼若意识沉重,强忍着心口的难受迷迷糊糊地说:“我何时能再见到你…”
上一次分别时的回眸,花重锦花了很多个日夜都无法忘记,后来索性将那双明媚的眼睛偷偷藏在心里。
长林山的相逢,落了面具之后又看到一如既往清澈的目光,压抑很久的心绪便如空谷回音一般在心里空回响,悠长且变本加厉。
在桂月楼的时候,看着颜灼若因为一瓶酒,眼里情不自禁的笑意如晴光映雪,他心里越生柔情,可理智又告诉他不能对任何事物产生悲喜,如此一来,他便下定了与颜灼若诀别的主意。
再见不难,可他怕一旦再见,便再也守不住自己的心…
空间里充斥着带药香的湿热雾气,两人隔着极薄的青帐只有一步之遥,花重锦看着眼前模糊的轮廓,心里对他这句话犹豫不决。
突然,颜灼若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般,他猛地躬身,由于头疼得厉害,上身重心不稳便要向前摔,他手臂兀地向前撑,可是动作太大,看起来像是在水里打了一掌,“噗嗤”一声,激起一层水花。
花重锦看着他反应不对,再无暇多想,他撩开青帐,一步跨到颜灼若身边,只见眼前人一手捂着心脏的地方,脸深深地朝下埋着,上身的肌肉因为强忍着痛苦而用力紧绷,漂亮的线条从脖颈顺着肩背、手臂一路向下没入泡满药材的……
愣是花重锦再处事不惊,看到这一盆鲜红的血水后也冷静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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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