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安塔岛北坡严阵以待。黑压压的枪口架设在盘山公路之上,三艘巡洋舰盘桓在沿海,如猛虎出山。
审问场内则是长久的沉默。
钱章背手而立,面色严肃地发话:“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如果我们的猜想是对的,你们最好早些承认。”
两只蝠翼兽靠在铁笼的栏杆上,已经完全放弃了挣扎。小变色兽虽然嘴上绑了牢牢的枷锁,蜷成一团的样子却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没人能阻止他们的进攻,即便是我们也不能。”蝠翼兽拒绝道。
“在我们进来之前,北坡上的军队就已经埋伏好了,你们的进攻不会起到任何作用。”钱章说。
“那你们还想要什么?”
“信息。作为条件,你的同类可以获得最痛快的死法。当然,你们也是。”
两只蝠翼□□换了一下眼神,又共同看向那只小小的变色兽。
“你们想知道什么?”
钱章向后退了几步,唤道:“老周。”
齐观看着场边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走上前,在笼子前的小桌子上放了一台录像机。
“姓名。”
两只蝠翼兽同时愣住。
“姓名。”周文涛又问了一遍。
“雅克。”蝠翼兽答道,丑陋的脸上露出不自在的神情,好像在说着自己不熟悉的语言。
周文涛:“除了你们以外,你们所在的实验室还有成功的案例吗?”
“没有了,我们是第一批成功的,也是最后一批。当地政府镇压了所有的武装起义,并把资源都供给了实验室。富人出钱,穷人出命。做不出来能在末世存活的物种,都得死。”
雅克坐直了身子,表情变得更加严肃:“最开始的基因实验毫无头绪,死亡率、伤残率居高不下,即使偶尔有能存活的,也会因为熬不住进一步的实验,想办法结束自己的生命。为了降低自杀率,实验室抓了大批有孩子的青壮年,我也是那个时候被抓的。他们告诉我,如果我做出任何伤害自己的行为,我的孩子也会被进行基因实验。”
所有人的面色变得凝重,如此反人性的手段,即便是用在敌人身上也很难让人接受。
“就这样,第一批蝠蜥人试验成功,批量实验正式启动。但当我们找实验室要回我们的孩子,他们却迟迟交不出的时候,我们才意识到出了问题。实验室为了防止我们反抗,在食物中添加了麻醉剂,但长期的实验使那点剂量根本不足以让我们失去战斗力。我们联合平民发起了又一轮的暴动,然而当我们救出孩子们时已经……”
雅克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非洲大陆的最高峰不足6000米,很快陆地就要被完全被淹没了,而你们是距离我们最近的人类聚集区。”
周文涛面露疑惑:“这么远的距离,你们路上靠什么补充能量?别和我说你们还能捕鱼啊。”
雅克看向众人,笑得狰狞且放肆:“没有食物,不是还有人吗?我们早就不是同类了。”
钱章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又问道:“你们的大陆上还有别的人类吗?”
“也许吧。”雅克耸了耸肩,巨大的翅膀也跟着晃动,“海上漂着,地下藏着,食物吃光了早晚会死的。这有什么好问的,难道你们会愿意和他们共享你们的生存资源吗?”
钱章沉默了,他只是想问清潜在的敌人数量罢了。
“我的问题都问完了。”周文涛说着关闭了摄像机。
雅克突然站了起来,利爪抓着栏杆晃得直响。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雅克死死盯住钱章,“让你的手下瞄准点儿。”
钱章一挥手,一个拿着超长注射器的士兵走上前。
“这种药物可以让你们三个没什么痛苦地走,安心上路吧。”
“啊!啊啊!”那个一直保持沉默的蝠蜥人朝着雅克叫了起来,用双臂做了一个拥抱的手势。
尽管难以辨认,但齐观还是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无尽的悲伤与恳求。
雅克犹豫了一下,又看向钱章:“注射完药物能不能放我们出来。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
钱章没有回答,挥手让士兵继续向前。
“啊啊!啊啊啊啊!”蝠蜥人突然猛烈地挣扎起来,空旷的审问场里充斥着它尖锐的叫声。
钱章掏出了腰间的配枪,食指扣在了扳机上。
“你要干什么!”雅克也激动了起来。
“答应它!”齐观突然喊道,“它不是听不懂!你答应它,它会停止反抗的。”
周文涛收起了摄像机,起身往场外走去。
钱章犹豫了一下,说:“注射后,你们还有十分钟。我们走吧。”
一行人回到了小房间,透过玻璃墙看着它们完成注射。
士兵离场,笼子自动打开。
失语的蝠蜥人冲出笼子,抱出小变色兽发出凄厉的哀嚎,利爪笨拙地解开小变色兽嘴上的枷锁。雅克也抚摸着它的身体,巨大的翅膀将它们一起围拢,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这太奇怪了。”乌日娜拧眉道,“基因报告显示它们三个之间并不存在任何血缘关系,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情呢?”
“他们看不到基因报告。”齐观的声音有些颤抖,“任何变色兽都有可能是他们的孩子。”
所有人再一次陷入沉默。
“听说你是语文老师?”周文涛突然问。
站在玻璃墙前的齐观回过身,缓缓点头。
“我是档案中心的主任周文涛,最近比较缺员工,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来我这里工作呀?”
齐观直接愣住,她刚刚经历完巨大的情绪起伏,突然要进入到Boss直聘环节,实在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档案中心在政府办公区,离军区近也比较安全。工作不是很忙,而且员工的食宿条件也还不错。”
齐观有些犹豫,老师的工作她已经做惯了,并不想学习新东西。
“薪水差不多是你现在的三倍。”
“……”
“什么时候可以入职?”
齐观没有去亲临北坡的枪林弹雨,而是和多吉一起回了招待所,睡醒一觉后便让他取消了心理医生的预约。
入职时间定在了一周后,齐观看了看自己的银行卡余额,直接去了岛上最大的百货商店。
一台游戏机、一台投影仪、一大包跨年才舍得买的小零食,齐观拎着袋子直接去了档案中心的员工宿舍报道。
从教师双人寝换到了单人间,虽然只有不到30平米,但她已经非常满足了。
齐观在宿舍窝了三天,看完了所有她能找到的喜剧电影,虽然最近的一部,也是两百年前的老片子了。游戏机并没她想象的那么有意思,几个热门的单机游戏随便打打就通关了,玩累了就丢到一旁。
她也时不时会翻新闻查看军方发布的最新消息。军方披露了部分基因改造实验的内容,以及怪物群被全歼的消息,并再次强调安塔岛上绝不会有任何动物相关的改造项目出现,以安抚民众的恐慌情绪。
岛上的基因实验永远只有一个宗旨:攻克由太阳辐射产生的致病基因,让更多的人能活着等到飞船建成的那一天。
研究所因雨季的高温紧急公布了下一个十年的保护区区界划分,并由军方组织居民向更高处撤离。
千百年来,地球上的含氢能源已全部燃烧殆尽,高温也加速了生物活动和冰川融化,二者使地球上的水总量大大增加,在重力作用下,地壳下沉的速度不断加快。而由于地球气温逐年上升,水分子间距增大,海平面上涨的速度不减反增。
在未来的十年间,上涨的海水会一点一点地吞噬暴露区,直到再次抵达保护区边界。
夜半时分,多吉结束了当日海岸线居民的迁移和巡逻任务,开车带着齐观回学校宿舍拿东西。
正值涨潮,学校周边的水位升到了两米多高。
齐观的东西不多,打了一个小包从二楼窗口扔给皮划艇上的多吉,自己也跟着跳了下来。
多吉稳稳地接住了她,皮划艇跟着微微晃了几下。
齐观双手抱膝坐稳,缩在皮划艇的角落,静静地环顾自己生活了18年的地方。
18年前,齐观六岁。父母不在了,她以孤儿的身份被收养进安塔岛读书生活。
那时学校还离海岸线还十分遥远,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汪洋。
“杰佛森说明天需要你去医院慰问,还要参加教区的悼念仪式。”多吉在前面划着船,微微向后偏过头,“如果你不想去的话……”
“我没有拒绝的权利,不是吗?”她悻悻地说。
三倍的薪资不是白给的,齐观明白这是一种变相的补偿。她成了一根新的精神支柱,支撑那些精神与□□受到创伤的人活下去。
不过这座岛上的灾难从未有停止的迹象,下一根支柱出现后,她就会被慢慢淡忘了。
“你还好吗?”多吉试探地问。
这几天齐观拒绝了他的探视,他也被安排了迁居的任务,没什么时间去看她。
未知往往是最让人恐惧的,得知残忍真相的齐观只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
“晚上来陪我吧。”齐观伸手摸了摸多吉的腰身,她的心灵和身体都需要一些疏通。
回了宿舍,两人直奔主题。
齐观实在是很喜欢多吉这副基因改造过的身体,强壮结实、持久有力,每每和他在一起,她都觉得自己也变得鲜活起来了。
而无论是多吉这样在岛上出生的新生儿,还是齐观这样的外来者,无一例外都需要在成年后接受节育手术。毕竟政府要做到每次大迁居后不压缩居民原本的生存空间,对生育率的把控就必须十分严格,且所有新生儿父母的基因都需要经过严格选拔,才能一代更比一代强。
这对平民自然是有大大的好处,又方便又省钱,随时随地享受快乐的同时,还不用担心受孕的风险。
齐观挂在多吉身上,由着他做事后的清理工作。
“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会负责你的安保工作。”多吉用一条大毛巾裹住了齐观,把她推出了狭窄的浴室,自己则留在里面擦地。
屋子小,天气也热,不及时擦干的话满屋子都是潮气。
“保护我干嘛?明天难道还有什么危险吗?”齐观累得瘫回床上。
“不清楚。杰佛森说是上面的意思。”
不一会儿,多吉便关了卫生间的灯,屋内再次进入黑暗。
齐观感受着床的塌陷和薄毯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