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河有什么变化呢?
这是很难讲的,琴酒已经看了这条河那么多年了,这条河还是这样静静奔流着,从郊区的野草地奔流到拥挤繁华的都市里,从太阳升起之地到月亮慢慢爬上树梢,河里的河波还是像无论谁家壁炉旁的母亲那样静而温婉,一些暗潮汹涌都藏在表面平静的浪花里。
这条河就没出现过变化,无论它的所属地是谁,连带着所属地上千千万万的蚂蚁对它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指望一条河能明白到人类的喜怒哀乐仿佛是个笑话之中的笑话。
只是笑话么?
琴酒在料峭的寒风里很慢地给自己擦着了一支烟,河边混杂着水汽的风无数次想按下那朵火焰,这朵火焰依旧坚强爬行到烟上,在飘游的水面上映出一颗一闪一闪的红星。
生命、过去、未来,就连理想也可以埋在河里。
琴酒挺想跳进河里寻找自己的勋章。
不知道那枚勋章会不会留在河底的淤泥里,只是此刻他很想敲敲自己的脑子,质问许久之前的自己抱着什么心态将唯一能代表自己过去的东西也沉在河底,莫非是在指望着勋章化在淤泥里,泥土被河水冲向四面八方,就能当做他的眼睛他的魂与心还守望着这片土地么?
其实这不难理解,琴酒在那时候迫切需要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不是向自己那分崩离析的祖国,也不是向接手了这具残骸一切就连放远的风筝也能接手的Russia,而是向着黑衣组织证明,这不得不把他别在胸口的勋章丢进垃圾堆里。
琴酒选择千里迢迢回到这已经陌生的土地,在鲜红如血的夕阳下像丢垃圾的不文明游客一样,把那枚曾经承载着他毕生梦想与光辉所在的勋章毫无底线地扔进水里。
分明只要握紧徽章,他就有无所不能的无畏和力量。
精神力量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信鸽凭借磁场千里迢迢回到安眠的窝巢,人民凭借不会干涸的大海寻找奔流的足迹,红旗下的风吹过十万八千里的土地和海洋还能卷到异乡的游子,偏只有亡灵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赖以生存的勇气和过去被一张敲着叛国一章的档案概括的彻彻底底。
这很难再同他言说什么精神力量,琴酒又想到自己身上的叛国罪。
哦,不是琴酒,是一个有着苏联名字的俄罗斯人。
身上背着叛国罪又被宣告失踪乃至死亡的那个俄罗斯人,同那个丢垃圾一样丢掉自己梦想与青春的年轻人有什么关系呢?何况是这个已经丢掉梦想挺久的人了。
这就更没关系了,他连叛国都没有。
琴酒已经在河岸边站了很久,久到快有人怀疑他是一个准备等夜深无人时自杀的可怜人,久到夕阳都变成凉凉的月光,静静照耀着夜间也要安睡的河面。
寂静的河上忽然有几圈水纹慢慢扩散开。
水纹消散之后,这条河还是不会有什么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