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阳光未散,却洋洋洒洒下起黄豆般大小的雨来。
宋卿时提着裙摆,略微狼狈地一瘸一拐地小跑在宽长的小径,透过挡在额前的手掌,望着前方近在咫尺的西角门,只能硬着头发继续往前跑。
谁能料想到就这么短的距离,竟会下起小雨来?雨下的小,也不至于特意回一趟住处拿伞,所以她们便选择小跑着过来了。
忽地想到了什么,她脚下一顿,扭头朝着慢她一步的绿荷说道:“你去看门婆子那儿借把伞。”
她没料到会下雨,估摸着外头等着的那位也没料到,虽不知他此行何意,但是总不能淋着雨聊吧?
“算了,你叫他进来吧。”
“不不不,还是去借伞吧。”
反正叫他进来,他也不会进来,他重礼数,不会贸然进宋家的门。
绿荷跟着看门婆子去取伞,宋卿时则寻了处屋檐稍作等候,左右离得不远,耗不了多久时间,只是这么一会儿功夫,他怕是淋惨了。
没等多久,绿荷步履匆匆带着两把伞出现在视线内,宋卿时匆匆接过,刚打开门就瞧见魏远洲站在门外,样子有些别样的滑稽。
魏远洲背着手站在雨中,面容冷冽,卓然而立,整个人仿佛置身在自家后院般安然自若,当然,前提是忽视掉他身边不堪的段朝以及头顶的男式外袍。
夏日炎热,段朝脱了自己的外袍,站在雨中给魏远洲举着挡雨。
因为有个好侍从,魏远洲倒是没怎么被淋到,但是段朝可就惨了,上身本就只剩一件白色里衣,额角的碎发和单薄的衣服湿哒哒地紧贴在脸上,淋成了个落汤鸡。
真……真是个好主子。
宋卿时憋了好久,才憋住笑意,赶紧摆摆手示意绿荷去解救段朝。
“多谢。”
段朝如释重负地放下酸痛的手,见眼前的小丫鬟想笑不敢笑的模样,不由想起雨刚刚下起来的时候,他与公子的那段对话。
“脱吧。”
“……脱?”
“不然是我脱?”
大庭广众的,这不好吧。
不过公子都发话了,他不能不脱啊,只能照做,于是便有了现在这副局面。
好像,是挺好笑的。
主子们有话要说,绿荷和段朝便自觉走远了些回避。
“哈哈哈,你可真惨啊。”绿荷凑到他身边,低声笑道。
作为魏远洲的得力副手,段朝素来古板,被人如此取笑还是第一次,对方还是个女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尴尬地挠挠头,礼貌回了句:“一般一般。”
绿荷眼尖,瞥见他羞红的耳朵,又瞄了眼他此刻的狼狈模样,捂着唇再次笑出了声,打趣道:“你倒是比你主子有趣。”
段朝接不了话,只能赔笑。
*
这边,宋卿时腿还没好全,只能慢悠悠走过去,给魏“大爷”撑伞。
魏远洲的身量很高,她需将伞举得比平常更高。
伞柄很重,举了没一会儿,她就感到有些吃力,手指不受控地颤动几下。
在她快承受不住这重量的时候,魏远洲似有所感,修长指骨及时覆盖住她,手臂抬高,袖口的布料自然就会往下滑去,露出一截布满青筋的强壮手臂。
她一直都知道他的手好看,当他握住她的那一瞬间,目光不受控地落在他的手上,白皙骨瘦,修剪整齐的甲床泛着透明光泽,尖处弧度微向内收,弯出一个月牙的轮廓,顺着朝上看去,对上一双注视她良久的黑色眼眸。
宋卿时呼吸骤然一滞,不动声色将手从他的掌中抽出来,藏进了衣袖之下,不久,却忍不住攥紧在一处。
密如蝴蝶羽翼的睫毛上下煽动,纵使与他成婚数年,相处之中,还是会为这些小细节所心悸。
她收起不该有的心思,放缓语气,“有事找我?”
魏远洲眉骨上挑,对于她迫不及待收回手的动作略有不悦,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需要这么避着他?
喉结微滚,躁意横生,心绪已然乱了,故而只是淡淡“嗯”了声。
“嗯”过之后,就再无后话。
宋卿时无奈,这人啊,不管是成婚前还是成婚后,都是个不开窍的闷葫芦。看来那日在桃源村,多半是他被绿帽子打了个措手不及,才会那么多话。
没一会儿,像是为了反驳她的腹诽,他竟再度启唇:“脚如何了?”
宋卿时下意识活动了一下脚掌,讷讷回:“没什么大问题,大夫说过几日就会好全。”
既如此,他便没再追问,注意到她被雨水打湿的额发,“淋雨过来的?”
“行至途中突然落了雨,无处可躲就只能淋着过来了。”
宋卿时下意识摸了摸垂在胸前的一缕长发,湿润润的,摸着不太舒服。
一路小跑过来,她额前漆黑的碎发还沾着点点水珠,瓷白的脸颊红扑扑的,喷洒出来的气息微微有些热,所幸身上的衣物干的快,倒看不出被雨淋过的痕迹。
“伞是为我准备的?”
“是啊。”宋卿时没多想,大大方方承认了。
闻言,魏远洲嘴角微微上扬,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突然想到她主动讨好自己的那段日子里,某个下雨天,她外出忘记带伞不小心淋了雨,回来后明里暗里撒娇指控自己没有情趣,竟不知主动帮妻子擦拭头发时的场景。
他眸光微动,自觉抬手缓缓置于她的头顶,湿热的指腹贴着她的额头擦过,一下又一下,不厌其烦,意图替她擦干烦人的水汽。
一边擦一边说:“郑商然涉嫌参与此次科举作弊,大概率会被发配南蛮之地充军。”
她早已知晓郑商然的结局,所以对此并不感兴趣。
相比于此,她更在乎头顶的这只手。
“往后,他不会再来烦你。”
他说这话的音调很轻缓,清清淡淡,在雨声的衬托下仿佛染上了寸寸温柔,直直的就撞入了她的心窝。
宋卿时低头哑笑,让垂落的发丝遮住眼底的悸动,不在他面前显露分毫。
少顷,她察觉到脸颊发痒,才发现是因为他的动作,越来越多的发丝掉落在脸侧,唯恐发型被他弄乱,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想要躲开他作乱的手,却忘了背后即是湿滑的台阶,这一退,重心不稳,怕不是要摔了个底朝天。
雨丝飘飞,伞面倾斜。
天旋地转之际,担忧的询问从耳畔传来:“没事吧?脚踝可有扭到?”
宋卿时的瞳孔微缩,双手愣愣扶着他粗壮有力的胳膊,这才发觉她和魏远洲之间的距离竟不知何时缩短到了如今这样近,近到一抬头就能看清他的睫毛有多浓密有多长。
她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饱满的唇抿成一条线,不自觉掐着嗓子娇滴滴道:“没有,多亏了魏公子。”
话音甫落,她瞧见,他的两道浓眉顷刻间皱成一团。
好吧,她也挺嫌弃自己突如其来的做作。
宋卿时意识回笼,站稳了身子,那只放在她后腰的大掌也随之松开。
“咳咳,你可还有别的话要说?”
还是回归正题为好。
魏远洲虚虚环住她,空气中萦绕着一股熟悉的香味,不似脂粉香气那般浓腻,恰到好处的清淡,直到再凑近一些,才发现那是她的发香。
意识到这不妥的动作,他往后退了半步,敛眸盯着她好看的眉眼,直言不讳道:“宋家可有人为难你?”
“没有,为何如此问?”
尽管有为难,她也不会明说,出于私心,她并不想让他知晓自家的丑事。
见她神情平静不似作假,魏远洲只当是那晚送她回府后,自己对宋老夫人的暗示奏了效,“没有便好,我先走了。”
“就……就走了?”宋卿时有些诧异。
魏远洲目光缓缓下移,看了眼她拉住自己衣角的手,有些不解,“我的话已说完,你还有想说的?”
宋卿时支支吾吾,就是不肯撒手,脑筋急速飞转,才想到个理由:“我与祖母撒了谎,说我是与你去城东踏了青,你不要说漏嘴。”
“我不会对外说。”他蹙眉,对她再三怀疑自己人品的事感到略微不满。
“对魏夫人呢?”
短暂的缄默在二人之间流动。
魏远洲抿了下唇,并没有选择隐瞒,“她已知晓。”
宋卿时不说话了,答案在她意料之中,心情却有些莫名的失落。
“你不用在意她如何看,婚事不会变。”
他说的倒是轻巧,那可是她未来的婆婆,怎么会不在意。
“哦。”她情绪不高,回应的也稍显几分敷衍。
魏远洲虽有察觉,却也不知该说什么,自从确认重生后,两人身份的转变让他在面对宋卿时之时总会有些拘谨,畏手畏脚不知该如何拿捏分寸,见面后下意识想要如从前那般靠近,理智又拦着他不让他前进分毫。
犹豫半响,他也未组织出语言,只好装作若无其事道:“那我走了。”
谁曾想,拉住他衣服的力道更重了些。
宋卿时咬着唇仰头,抬高了音量道:“我还有话问你。”
“你问。”魏远洲凝眉诧异,语气依旧平和。
“你……”
尾音停顿片刻,成功勾起了魏远洲的好奇心。
“你你你你真的想娶我吗?”她脑筋一抽,还是问了出来。
语速极快,唇瓣颤动,就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