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陈孚比现在要青涩,声色更亮,笑容更肆意。
他像每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一样,爱学习也爱玩耍,兴趣爱好广泛,有着挥洒不完的热情和精力。
宋舟与他的相识源于最平常的校园社团招新,过程乏善可陈。
从偏远小县城考入大学的宋舟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在每一个觉得自己会感兴趣的社团前停留许久。咨询的社团多了,她发现,有一个人好像有分身,她先后在三个不同的社团遇见他。
后来她选择加入读书社团,知道了这个好像有分身的人叫陈孚,他参加了三个社团,每一个都玩得风生水起。
宋舟并不会玩,也没有时间玩,他们之间的交集仅止于陈孚组织的每周一次读书分享会以及一些必要的社团活动。
读书社团的迎新聚餐陈孚也在,那是宋舟第一次参加大学集体活动。
饭吃到尾声,酒也喝了一些,气氛正酣的时候,大家不知怎地突然开始起哄让陈孚唱歌。
陈孚倒也不推拒,拿起饭店的扫把,拽着周良,当即决定合唱一首《奔跑》。
当时饭店快要打烊,大厅里只剩他们一桌年轻学生。陈孚和周良便以扫把当吉他站在大厅中央,还未开口范儿先起了个十足。
大家纷纷鼓掌喝彩,有人找老板关了大厅一半的灯,把手机电筒打开照在两人身上。
所有的光都投在他们身上,陈孚微低着头,等待大家安静下来,手做弹吉他的姿势,开口唱道:“速度七十迈/心情是自由自在/希望终点是爱琴海/全力奔跑/梦在彼岸……”
声音清亮低缓,像一泓凉爽的泉水,穿过昏暗纷扰,流进宋舟的心里。
掌声和喝彩声随即响起,唱到**部分,他们跳起来“扫弦”,冲进围观人群里,放开嗓子嘶吼:“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追逐雷和闪电的力量/把浩瀚的海洋装进我胸膛/即使再小的帆也能远航……”
宋舟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什么叫身心酥麻,仿佛盛夏午后一场酣畅淋漓的雨,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通透。
她举着手机,一瞬不瞬盯着眼前的陈孚,如果当时有人注意她,一定会被她眼里的贪婪般的渴望吓到。
没有聚光灯没有伴奏也没有舞台,但陈孚丝毫不在意,每一个动作,每一下嘶吼,他都全情投入,仿佛自己就是站在舞台中央受万众瞩目的巨星。
唱到尽兴处,他突然朝她冲过来,举起扫把高呼,胸前衬衣的纽扣不知何时多解开了一枚,宋舟一眼看见V形敞口下的白皙肌肤,心口怦然大跳,脸倏地就红透了。
那天晚上他们一路唱着歌聊着天走回宿舍,天上的星星密密麻麻,挤得仿佛要掉下来,夜风清凉,初秋阳光晒了一天的草木发出好闻的气息,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青春可以这样美好。
宋舟做梦也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再次亲耳听见陈孚唱歌,而且还是唱的这首《奔跑》。
汽车载着他们在黑暗中破空前行,回忆交织着现实在其间穿梭,好似一个瑰丽的梦。
“你听过这首歌吗?”
一首歌唱完,陈孚想起许多大学时代的往事,心里生出些感慨,那个时候的宋舟就很爱脸红。
“听过。”听你唱过。
“我唱得还行?”
“很好听。”宋舟温柔地笑,发自内心赞赏。
陈孚嘴角轻勾,狡黠一笑:“暴露年纪了。”
宋舟轻轻瞪他一眼,转头不语,心里却像冰糖化水,丝丝甜,只是这甜很快就抿出了苦涩,罪恶感像水底的浊泥被搅起,甜蜜不再,腥涩弥漫。
孙若樱要是知道她有这么多暗戳戳的心思,大概会很心塞。
她强迫自己沉下心来,打开笔记本继续做南疆的日程。
十五天已经过完一天,还有十四天,等他离开,他们各自的生活和命运会回归原本的轨道,她将不必再为这偷来的一点甜蜜心怀愧疚。
手机震动打破车厢的平静,循声望去,手机已经到了陈孚手里。
他一眼看路一眼看手机,应该是电话,但他直接熄了屏幕。
“开车不要看手机。”宋舟友好提醒,他们此时正在高速上开夜车。
陈孚瞥她一眼,将手机放下,很快手机又响了,宋舟看见来电人是周良,但陈孚没有说让她帮忙接,她便没管。
手机响第三遍的时候,宋舟终于忍不住问:“周良的电话,要接吗?”
“不用。”
“万一他有急事呢?”
“能有什么急事。”无非是叫他出去喝酒。
“哦。”宋舟继续看电脑。
“算了,你帮我接一下。”周良这个傻×电话不打通他会死。
“好。”
宋舟拿起他的手机接通,点开扩音,平举到他手边,周良爽朗的声音立刻在整个车厢回荡:“陈孚你干什么呢,电话也不接,出来喝酒!”
“我在开车。”
“那刚好,现在就来我家的酒吧,秦哥和小马弟都来了,咱们兄弟几个难得团聚,要好好喝一个。”
“喝什么喝,我现在在新疆。”
“艹,孙若樱不是没去吗?你一个人跑去新疆干吗?”
“关你屁事,挂了。”
说完眼神示意宋舟挂电话,宋舟还没反应过来,周良急切的声音紧密钻出来:“别,实话跟你说吧,我刚才碰见孙若樱了,她说你们分手了,我不信,你说是真的吗?”
“是。”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才回话进来:“你们来真的啊?不是说今年要结婚吗?为了什么啊就分手?”
“你话怎么这么多,要我给你写篇论文详细论证一下吗?”
“……可以啊。”
“滚!”
说完眼风扫向宋舟:“挂!”
宋舟正在努力消化刚接收到的消息,被他的眼神一扫,心头猛地一跳。
偷听他人**的心虚让她慌了神,尤其这个**还刚好击中她内心深处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企图。
她着急忙慌去挂电话,紧张之下手一哆嗦,手机掉了,更尴尬的是掉到了陈孚脚下。
周良的问号源源不断从陈孚脚下传来:“……你不是都准备求婚了吗?你们这么多年不挺好的吗?也没见你们吵过架啊?怎么突然说分手就分手?……”
陈孚的面部线条越崩越紧,宋舟连声道歉,探身靠过去捡手机,手机没捡着,倒是把周良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了:“……你也太渣了吧,昨天分手今天就和新人出去浪?带着现任去和前任约好的旅游,可真有你的……”
周良的话越来越不着边际,陈孚的脸也越来越黑,宋舟急出一身汗,半边肩膀探到陈孚的胳膊下,手伸出去还是没摸到手机,再往下,脸就要贴上陈孚的腿了,她只好起身看着陈孚。
陈孚快气死了,他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方向盘右打,一脚刹车,车在路边应急道停下,他推开车门下了车,冷冷盯着宋舟,胸膛剧烈起伏。
宋舟一只手撑在主驾座位上,一只手在车厢地板摸索半天,总算把陈孚的手机找到了。
周良还在喋喋不休,她捧着手机也不知该不该挂。
陈孚一把夺过手机,对着电话骂道:“周良你特么今天吃错药了?我分手关你什么事,你屁话那么多?你要是喜欢孙若樱你就追,别在我这里叽叽歪歪没完没了!”
说完准备挂电话,宋舟拦住他:“等下,让我跟他解……”
陈孚眼皮都没抬一下,毫不留情挂断电话。
接下来的路程沉默像一只无形的巨兽制霸整个车厢,宋舟连道歉的话都不敢再讲,一路屏气凝神抵达库尔勒市。
车进入城区后,陈孚开口打破沉默:“去哪吃饭?”
宋舟也不敢再说有几个餐厅可以选,直接在手机地图上输入一家酒店附近的餐厅给他导航。
饭桌上的气氛仍然凝重,宋舟暗暗观察,发现陈孚没吃几口,心中不由更加忐忑。
“你是不是不舒服?”她试探着开口。
“没有。”
“是不是这家店不合你的口味,要不然我们换一家,我来请。”
“不用。”
陈孚终于抬起眼皮看她一眼,他筷子一放,起身道:“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我自己去酒店,明天早上按行程表出发。”
说完也不等宋舟回话,拿上外套就走了。
宋舟目送他离开,久久无言。
“小舟,别管那么多,吃饭要紧。”小刘哥劝宋舟。
宋舟拿筷子夹起几粒米饭,半天也送不进嘴里,叹一口气,放下筷子对小刘哥道:“我不吃了,你慢慢吃,我先回去了,房间信息我发给你了,回去早点休息。”
小刘哥知道劝不住,也不劝了:“好。”
宋舟拖着行李箱和疲惫的身体走进酒店房间,第一件事情就是躺倒在床上。
昨天接机的时候陈孚明显心情不好,他说孙若樱不来了的时候,她脑子里不是没闪过他们分手了的念头,但或许是心虚,她不敢这样想,好像自己这样想了就是在咒他们分手。
其实陈孚的表现很明显,情绪起伏不定,强行更改行程,拒接朋友电话,甚至昨晚熬大夜,莫名食欲旺盛又莫名食欲不振……大概都是因为伤心。
可是她能做什么呢,她不是孙若樱。
“你还喜欢他吗?”卢希听她啰嗦完,问了个直指核心的问题。
“喜欢。”
宋舟没有办法否认这一点,只要陈孚出现,她的目光就会自动聚焦在他身上,哪怕隔了这么多年再见,依然如此。
事实上,不仅依然如此,她还对陈孚产生了年少时并不曾明确体验过的欲/望。
“那就抓住这次机会,说不定能成。”
“他现在应该没这个心情。”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告别旧爱最快的方式就是发展新欢。”
“……我不想当替代品。”
“那你到底想怎样?”
“我不知道,我就是看他那样心里难受。”
宋舟盯着床头的射灯,眼前浮现昨天晚上机场里那个将自己包进黑暗里的陈孚。
“安慰一个失恋的男人,最好的方式是投怀送抱。”卢希煞有介事道。
“什么歪理,你把我当什么了?”
“你就是恋爱谈太少了,对男人缺乏了解,男人大多肤浅,根本不值得你为他伤神,你要是想睡他,这一路绝对有机会。”
“他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是。”
“……行吧死脑筋,那你继续难受吧,别来打扰我喝酒。”
想来想去想不通,宋舟爬起来继续做行程。
原本北疆行程主题是摄影和滑雪,估计是孙若樱的意思。
南疆相对更多人文景观,陈孚没有表达明确想法,考虑到他的心情,宋舟把路线和各地景点开放情况理清楚后做了一个较为放松的行程。
陈孚收到行程后只回了两个字:“还行。”
还行就是不满意,宋舟犹豫了一会,打了个电话过去。
陈孚刚从酒店健身房出来,一手拿衣服一手接起电话,正准备伸手去按电梯,一根纤细白嫩的手指抢在他前面按下了上行键。
视线顺着彩色美甲往上,一个身姿曼妙的女人出现在眼前,面容姣好,笑容甜美。
女人穿一身运动套装,手臂里挂着一件外套,她朝陈孚点了下头,算作打招呼。
陈孚微微点头,视线转移到电梯门上。
电话里宋舟在对行程安排进行详细说明,他耐着性子听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打断她:“不需要解释这么多,我不喜欢太死板的路线,接下来我们走到哪算哪,我必须提前说明,我可能随时会改变想法调整路线,你要是接受不了现在就说,别躲在心里骂我。”
“我……”宋舟被噎住,陈孚仿佛看见她吃瘪脸红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勾起。
“我没有骂过你。”
她顶多也就在心里吐槽两句,做服务行业,哪有不吐槽的。
电梯门打开,女人先一步进去,陈孚跟进去,拿出房卡准备刷楼层,女人先刷了,显示楼层跟他的一样,他收回卡对电话那头道:“你心里肯定是想骂的。”
“我没有……”
宋舟有些气馁,陈孚本来就心情不好,今天她又惹得他大为光火,现在她要是继续辩解下去估计会让他更不开心,再说了他是上帝,上帝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她决定道歉宁人:“如果这两天我有什么行为让您感觉到不舒服,我向您道歉,请您谅解,后面我会注意改进服务,接下来的行程将按照您的意愿进行安排,有什么需求都可以提,我们会尽可能满足您。”
陈孚本来就是想逗她看她吃瘪,见她突然认真起来顿觉无味,于是顺口接下她的话:“什么需求都可以?”
“嗯,跟本次旅游相关的,吃、住、行、玩,都可以。”
“行,我考虑下。”
歌词来自羽泉演唱的《奔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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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