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我们真的好久没见了。”闵陌飞盯着饺子说,说完笑了笑,“然后想,医院到底是什么好地方,就他妈非得要在这儿见吗。”
陈绰也笑了。
“为什么不让宝儿说实话?”陈绰又夹了一个饺子。
“我不想这么多年过去,和你最后变成债务关系。”闵陌飞说,“而且你要是知道是我,肯定急着要还清,没什么必要。”
“谁说的,我要知道债主是你我就不用这么勒着裤腰带过日子了,买瓶洗发水都要算到每毫升单价,你知道我这日子都是怎么过的吗?”陈绰睁大眼睛。
“我信了你的邪。”闵陌飞摇摇头。
“你最好信。”陈绰说,“我到时候还高低得欠债不还个几年让你回来找我讨债。”
“……你想我回来?”闵陌飞抓住重点,愣了一秒后抬头问。
“想想又不犯法。”陈绰笑笑没否认,他看着闵陌飞继续说,“你去的地方太远了,新闻上又总没什么好事,我有时候想想你的性格,也怕你交不到朋友。但没想到你这么牛,学业事业都做得好。”
“没有那么危险。”闵陌飞想了一会儿说,“但确实没交什么朋友,诺阿是唯一一个。学业事业也没那么好……”
“打住。”陈绰皱眉,“你搁这儿和我凡尔赛呢,优秀就是优秀,不容反驳。”
闵陌飞笑了笑,“行,优秀。你也优秀。”
“我是还行。”陈绰点点头。
闵陌飞往自己碗里夹饺子,但刚刚这么一通聊下来,他也记不清自己问了几个问题,索性夹了三个。
“我还有一个问题。”闵陌飞声音低沉。
“嗯。”陈绰点点头。
“最后怎么选择学医了?”闵陌飞问。
当时他们在北京逛学校,大家各有各的理想,只有陈绰没什么偏向,闵陌飞当时问他,他也只说到时候看,找个薪资高还有行业前景的就行,当医生倒是符合陈绰当年的期望,但闵陌飞却忍不住会想到这件事。
陈绰也有点惊讶,“学医怎么了?”
“就是……”闵陌飞感到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不觉得……太白了吗。”
他们这一桌的时间仿佛被摁下了暂停键,闵陌飞和陈绰一下子都安静下来。
那些梗在人心里的刺,想要伸手去拔的时候总是带点疼。
“再白,”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绰才开口,“也是可以洗干净的。就算洗不干净,下一件也还是那么白。”他笑笑,“用不着哭。”
这是陈绰的七年,走完的路。
“乍一听觉得你在嘲讽我。”陈绰踢了闵陌飞一脚,“一个人老琢磨这事儿吧。”
“没有。”闵陌飞皱眉,“我嘲讽你干嘛?”
“可以嘲讽,我后来自己想想也有点觉得好笑。”陈绰摇摇头,“多大点事儿啊,回家换身衣服不行吗。”
“我不觉得好笑。”闵陌飞聊到这个一脸严肃。
在一段时间里,白色几乎成了闵陌飞不能看的颜色,他不能体会陈绰在那一刻的感受,但他感觉到了痛苦,这份痛苦自此不知缘由地跟随他,白色就是它的象征。
“当时……我也让你觉得很累吧?”闵陌飞问,他的语气很平常,但不知道为什么,陈绰感觉到了伤感。
“没有。”他很快否认,而这个答案似乎并不能说服闵陌飞。
陈绰看了闵陌飞一会儿,又把视线落到窗外行经的人群
——有人愁眉不展,有人步履轻盈,有人在太阳下张开双臂,有人将手揣进厚大衣的口袋,有人独行,有双人成行,也有狗狗提溜着黑眼珠左顾右盼。
在如此完美又晴朗的秋日回忆那个冬天,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那种感觉,”陈绰开口,“就是天哪怕灰一点就像塌了,太阳稍微烈一点人就要化了,风吹过的时候希望它把你一起吹走。你感受不到外界,因为你怀疑曾经相信过的一切。”
他把目光收回来,重新看向闵陌飞,两人安静地对视着,“但我唯一没怀疑过的就是你。”
“所以你让我走。”闵陌飞眨眨眼。
“……你说的,这种感觉,当时我不懂,后来,算是懂一点吧。”闵陌飞声音低沉,目光深沉,“但如果我是你,在对方放手之前,我不会放手。”
“哪怕你会让他变得和自己一样不自由?”陈绰问。
“是的,如果他愿意的话,为什么不呢?”闵陌飞说得坚定不移。
陈绰微怔,“我们以前,很久以前,是不是聊过这个问题?”
“高一下,看完电影在电话亭,我说我害怕让你变成图灵,你说你怎么面对自己和世界不用我操心。那时候是你给了我面对这段感情的勇气。”闵陌飞一字一句说。
“我那时候还挺可爱。”陈绰捂住脸闭眼摇头。
“当然。”闵陌飞点头,“你简直在发光。”
成长让胆怯的人变得勇敢,也让勇敢的人开始胆怯。不过到了最后,还是让他们坐回同一张桌子,和彼此分享中途错过的每一个细枝末节,看看对方,也看看自己,到底长成了什么样的大人。
聊得入迷,两个人都没顾上分饺子,索性一半一半,最后盘子里留下一个落单的。
“你还有想问的吗?”陈绰说。
“没有了。”闵陌飞看着饺子,“你呢?”
陈绰摇摇头。
“我该去上班了。”陈绰说着站起来穿外套,闵陌飞也跟着一起,两个人并肩往外走。
“那我们的结论,是一拍两散,还是埋一块儿?”闵陌飞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说完自己先没憋住笑。
“咱还散得了吗?”陈绰也笑了,“会不会哪天又医院见到了,反正我天天在,这个风险还挺大。”
“别,怪吓人的。”闵陌飞苦笑摇头。
陈绰转身把手插进闵陌飞外套的兜里,闵陌飞带着阳光味道的双臂抱住他,两人认真听着彼此的心跳。
市中心的街头人群流动,看见这对安静拥抱的恋人,有侧目的,有微笑的,有步履匆匆头也不回的,一概与他们两人无关。
“我还有话没说完,怕过了今天没合适机会说。”陈绰轻声在闵陌飞耳边说。
“嗯。”
“我和两边家里都不再来往,除了生老病死,彼此再无干系。”
“嗯。”
“宝儿姐长成了很好的大人,比我好得多。”陈绰笑笑,“她和我说了你和她聊的那次天,谢谢你。”
闵陌飞摇摇头。
“我工作挺稳定,忙是忙了点,但比起以前来也不算什么,好好上班,好好读论文写论文,几十年也就过去了。”
“嗯。”
“本来还欠点钱,现在也不欠了。”
“……”
“我是想说,我现在没什么负担,应该可以负担你了。” 陈绰笑了笑,时光的风吹散阴霾,笑意直达眼底。
“那么自信?不是我负担你?”闵陌飞把人抱得更紧。
闵陌飞觉得自己有项神奇的能力,就是不管一件事有多糟糕,他当下都感觉还好,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但就是有某个时刻,往事穿越时空击中他,让他意识到他究竟失去了什么。
在陈绰这件事上,是那个和诺阿走过的黄色十字街口,是陪诺阿逛街时他买下的白色潮牌套装,也是那次喝醉了被街上的流浪汉持刀硬抢夺走的黑色手表。
这七年是一段很长很长的路,长到比人生还让他难以忍受,但真的走到尽头,又好像七年只是一瞬间,是所有流经的时光都变得微不足道的一瞬间。
“各凭本事吧,像昨晚这样的情况就是物理意义上的我负担你。”陈绰从怀抱中抽出身,“下次得找李远帆加练,不然真担不了。”
“所以我昨晚到底说了什么……”闵陌飞问到头还没问出最开始想问的那个问题,“那还剩一个饺子作数吧。”
“做梦,你就想吧!”陈绰伸手招出租车。
出租车在路边停下,陈绰打开门,刚想和闵陌飞挥手告别,这人直接一屁股跟着坐了进来。
“你干嘛?”陈绰瞪大眼睛。
“送你上班。”闵陌飞扬眉,“然后去富江拿车。”
“行,晚上回来吃吗?”
“今天去的晚,得加班,九点左右回。”
“嗯。”
“你先把你东西搬到我房间去。”
“急死你了。”
车一直往前开,沿街的店铺和树木变得模糊,两人看向彼此的目光清晰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