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闵陌飞如今西装革履地站在那里,身量挺拔高挑、气质内敛沉稳,看过去已经没有任何高中时的样子了。
只有当他站在陈绰面前,流露出几分慌乱和不安,陈绰才能看见记忆里那个男孩。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闵陌飞低下头,不与陈绰直视。
陈绰拍了拍闵陌飞的脸,“我觉得你好像弄错了什么事。”
“嗯?”闵陌飞抬眼。
“当年的我确实不堪重负,”陈绰自嘲地笑笑,“但这和你没有什么关系,没能把感情维持下去也是我的问题,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做好,结果就是什么也做不好。”
闵陌飞不满地皱眉,“你做得很好。”
“做得好你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陈绰拉过闵陌飞的手臂往小区外面走。
“你晚饭吃了吗?”陈绰边走边问。
“还没,你呢?”
“没,今天就吃了个早饭,饿死我了。”
“中饭怎么不吃?”非机动车道有很多骑手经过,闵陌飞反手拉了一下陈绰的手,车流经过后他又立刻放开。
“上午人多,中午叫完号已经一点了,来不及吃。”陈绰直接拉住闵陌飞的手,“别乱动。”
他俩随便找了一家路边的拉面馆吃饭,热气腾腾的面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近,又氤氲了对方的脸。
“什么叫‘我就不会是现在这样’,我现在什么样?”闵陌飞还是很在意陈绰的这句话。
“帅气逼人的样。”陈绰头也不抬地说。
“嘿。”闵陌飞无奈。
一碗面下肚,陈绰再喝了口汤,感觉自己的胃终于舒展开来,舒服得直眯眼。
“陌哥,咱俩捋捋吧。”
听了这话,闵陌飞放下勺子筷子,他和陈绰在一块儿本就有点紧张,这会儿更紧张了,毫无吃饭的胃口。
“你想怎么捋?”闵陌飞拿了张纸巾擦嘴,但摁上脸后手就没放下来,仿佛在防备什么。
陈绰目光落在闵陌飞被遮住的半张脸上,本来想说的话转了一圈出口却变了:“你的房子大吗?”
“……啊?”这个转折来得突然,闵陌飞有点没反应过来,他摁着的纸巾飘到桌上,眼看着要掉进碗里,陈绰伸手接住。
“我欠债太多,没钱租房子了,你作为我的朋友,为了帮助我顺利还债,收留我住几个月没问题吧。”他张口就是编。
“……我和宝儿说过不用还的。”闵陌飞敛眉,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瞒的。
“那行,那敢情好,”陈绰立刻点头,“你免了我那么大一笔债,我给你免费当一年住家保姆,合理吧?平城现在这个保姆费一月怎么也得万把块。”
闵陌飞:“……”
“你自己听听合不合理呢。”闵陌飞有点无语。
听见闵陌飞反驳,陈绰反倒笑了,“横竖我要和你住,你就说行不行吧,你要不嫌弃你住我那儿也行。”
说完陈绰双手一抱往椅背上一靠,一副我赖定你了你自己看着办的样子。
“你真想这样?”闵陌飞问。
这一次,他看向陈绰的眼神里有毫不掩饰的偏执。
但陈绰只是笑笑,安静地看着闵陌飞。
再次见到闵陌飞之前,陈绰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见到之后,他知道自己不想再失去什么。
他和闵陌飞不一样,他从不回头看,走过的每一步都拼尽全力又果断坚决,其中失去和得到的都是他的命运。
对于这一段感情,他不是没有遗憾,只是他以为按照闵陌飞的家世和个性,他离开当初的自己会过得更好。这些年里每当他想到对方,这样的想法总是能够安慰他。
又一次,陈绰品尝到自负的代价。
他原本想慢慢来,回到平城后一顿顿饭地磨,一条条街地逛,天长地久的,总能让他的男孩回来。
或者直接告白,轰轰烈烈再把十六岁的情节演一遍。
但他错失了第一次机会,如今的闵陌飞大概无法再从这样的方式中获得任何安全感。
最终,陈绰带着他不多的行李搬进了闵陌飞的新家,并在闵陌飞的“监视”下和房东完成退租手续。
这是陈绰自己选的,闵陌飞不准备再给他任何退路。
闵陌飞的新家其实也是租的,他本没有在平城安家置产的打算,但在等待陈绰搬进来的时间里,他第一次动了这个心思。
“你说,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住进来那晚陈绰睡在闵陌飞的床上,他已经力竭快要睡着了,闵陌飞哑声问。
“住家保姆和雇主。”陈绰迷迷糊糊地说。
闵陌飞一遍遍摸着陈绰后背的疤痕,“你让我觉得我是个很糟糕的人。”
“但你不是。”陈绰睁开眼睛。
“你还会走吗?”闵陌飞低声问,“你还会让我走吗?”
陈绰疲倦地再次闭上眼睛,他没有回答闵陌飞无休无止的问题,只是拉过他的手,“睡吧,还上班呢。”
第二天,生平第一次,陈绰差点上班迟到。
“早,陈医生今天不是第一个来了哦。”坐在叫号台的护士笑着说。
“早啊小胡姐。”陈绰笑笑。
他迅速走进办公室换衣服,从小就穿白色好看的人,干净的白大褂穿在身上又不只是好看,更透着让人安心的治愈气质。
陈绰年轻,在病人眼里不算受欢迎的医生,很多人走进来一看是年轻大夫就要求换号,能换的陈绰都给换,而愿意让他看的他也都尽心尽力。
渐渐的,陈绰也有了很多长程病人,她们看过一次后每次复查都挂他的号,次数多了,陈绰能记得她们每个人的名字。
他在笔记本上记录了她们每个人每次来的情况,作为免疫风湿科里专研红斑狼疮这一疾病的医生,每个个例对他来说都很重要且特别。
“陈医生,家里一直催着要孩子,我可怎么办啊?”琳琳是一位已婚未育的都市白领,目前病情趋于稳定。
“不着急的,等病情再稳定一段时间,我们就可以调整用药,然后就可以要宝宝了。”陈绰一边说一边在电脑上打字输入药方。
“可我年纪不小了,我就怕一直等,错过了好时候。”琳琳面露苦涩。
“自己身体是第一位的,养好了才是生育的好时候。”陈绰安抚地对琳琳笑笑,“回去好好休息,两周后见。”
医院的时间是另一种计量方式,不知不觉天就快黑了,陈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坐了一天的四肢,感觉下次去找李远帆又得遭重。
“已经没人了,陈医生。”小胡站在门外面说,“倒是外面有个帅哥坐着等你半天了。”
陈绰闻言直接走了出去,看见灯熄了一半的门诊等候区坐着熟悉的人,他背对着接诊室,大腿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在专注办公。
他走进了,听见闵陌飞好像插着耳机在和谁通话,说的都是英文,陈绰听了两耳朵,好像是碰到点什么困难。
没有去打扰闵陌飞,陈绰回到办公室换衣服,换好衣服直接一屁股坐到闵陌飞旁边。
闵陌飞转头看他,用嘴型问:“下班了?”陈绰点点头,闵陌飞和电话那头又说了一会儿挂掉电话。
“怎么了?”陈绰问。
“没事。”闵陌飞合上电脑,拎上包,“晚饭想吃什么?”
“我都行。”陈绰跟着往外面走,这个时间的门诊大楼透露着反差的冷清,第一次不是一个人下班的感觉倒特别温暖。
“你现在不挑食了?”闵陌飞笑着问。
“你不是也能来医院了?”陈绰反击。
闵陌飞点点头,“人确实是会变的,小时候我不吃青菜我妈就是这么说的。”
一掀开塑料门帘,秋夜的晚风直接吹起他们的头发,两人都是一哆嗦,闵陌飞第一时间挡在陈绰前面,转头把陈绰卫衣的帽子兜上了。
“咱俩差不多高,你能给我挡啥。”陈绰推推闵陌飞,指了指他的外套拉链。
闵陌飞把拉链拉到胸口,陈绰一个伸手拉到脖子。
“不一定,我现在可比你壮点。”闵陌飞说。
“少来。”陈绰不认可。
这一段路很窄,容不下他们俩并排走,闵陌飞走在前面每十秒就要回一次头,经常要和对向走来的行人撞到。
“诶我走前面吧,省得你累着脖子。”陈绰挑了个没人的时候超车到闵陌飞前面。
陈绰安静地走在前面,他能从杂乱的脚步声里辨别出属于闵陌飞的那一个,没有频频回头确认他的存在。
“我能拉你手吗陈绰?”闵陌飞在后面问。
“不能。”陈绰说。
“为什么?你那天都拉了。”
“因为我们现在是住家保姆和雇主关系。”陈绰小声说,他没好意思在外面说这样的话。
闵陌飞:“……”
那天他们找了家不用排队的韩料店吃饭,两个人都吃的不多,相比之下不太爱吃韩料的陈绰还吃得多一点。
“没什么胃口?”陈绰问。
“不饿。”闵陌飞简单说。
“嗯。”陈绰又喝了口豆腐汤,“走,结账。”
其实陈绰没变,他还是很挑食,而闵陌飞也没变,他还是不喜欢去医院,陈绰在他旁边坐下来的时候,碰到他的手都是冰凉的。
变的是他们都学会了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