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歌 第39章 第 39 章

闵陌飞看着站在门口风尘仆仆的陈宝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陈绰在哪儿？

他不就在餐桌边上写作业么。

闵陌飞转头看向餐桌的方向，陈绰已经听见动静起身往门口走。

“你……”陈宝儿看见她哥就瞪大了眼睛。

“出去说。”陈绰冷静地弯腰换鞋。

陈宝儿都快急哭了。

“出什么事了？”闵陌飞抓住陈绰的胳膊问。

“学费的事，我和宝儿去趟银行。”陈绰简单说，“你先去学校，我们学校见。”

一家人总是有点自己的事，他们家情况又很特殊，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那你顺路记得去佳佳买点吃的带去学校。”闵陌飞说。

“嗯，老样子？”陈绰问。

“行。”闵陌飞点点头。

他们每周去学校前都会上佳佳超市买一大包零食，有闵陌飞喜欢的各种肉干，陈绰需要的饼干面包，偶尔大发慈悲，还会给关雨买鸭货。

闵陌飞没注意旁边陈宝儿欲言又止的表情，只看见陈绰冲他随意挥挥手，然后背上书包转身离去。

就像是他只是出门买瓶醋。

陈绰和陈宝儿从走进电梯开始就没有人说话。

陈宝儿北京回来的一路上有太多问题想问，但现在看到陈绰，突然间又什么也问不出口。陈绰就是有这种超能力，能在某些时刻让她觉得她面对的是一片幽蓝的深海，丢过去的每一个问题都会被吞没，然后陷入沉寂。

他们走出电梯，走出小区，陈绰打破沉默：“外婆和你说的？”

陈宝儿深吸两口气，停下来看向陈绰：“我不理解，这件事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吗？”

陈绰也停下步子。

“那我怎么做？”他问。

“你可以说你们只是朋友啊，你可以撒谎，可以在一些事情上做隐瞒，可以给他们更多的时间去接受这件事，他们毕竟都快七十了，你哄一哄他们，瞒一瞒他们又能怎么样！”

陈宝儿从上周接到外婆电话那天起就很崩溃，她给陈绰打了很多电话陈绰也不接，她不明白一向成熟冷静的哥哥怎么突然就和家里闹翻了。

他和闵陌飞的感情纵然是一颗不定时炸弹，但只要陈绰矢口否认、适当隐瞒，她也帮着说话，他们未必会较这个真。她没想到陈绰会直接坦白，还把所有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然后呢？”陈绰问，“那闵陌飞怎么办？”

陈宝儿一愣，“他会理解的。”

“是，”陈绰点点头，“他会理解，但理解不代表他不会难过。”

“你在意他的感受，”陈宝儿红了眼眶，“那外公外婆呢？外婆都气住院了你知道吗。”

陈绰垂下眼眸，偏开头。

“宝儿，爸妈走几年了？”

“四年多。”陈宝儿说。

陈绰点点头，目光落在虚空的某一点。

“这四年多，我每天都在考虑，怎么让大家过得更舒服一点……可我也是个普通人，也有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

陈宝儿红着眼睛抱住陈绰，“对不起，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太着急了。”

陈绰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背。

“外公那天说，这是不伦不类、不忠不孝的事，违背父母的养育之恩……我不知道我怎么努力了那么久，还是背上了这样的名号。但我知道，我就是什么都不要，也不会让闵陌飞听到这些话。”

陈宝儿点点头，更用力地抱住陈绰。

“你去看过外婆了吗？”陈绰哑着嗓子问。

“嗯，没什么大事。”陈宝儿说。

陈绰点点头，用力闭了闭眼睛。

“好了，去银行。”陈绰摸摸陈宝儿的头。

“真去银行？去干嘛啊。”陈宝儿松开手臂。

“分家。”陈绰言简意赅。

“陈绰！”陈宝儿急了，“我不去，你要去你去。”

陈绰推着陈宝儿往前走，“本来等你寒假回来就要去的，刚好这次去，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你拿着心里也有底。”

“我不用这个底，都放你那儿就行，我就要你给我交学费，你给我打生活费。”陈宝儿说。

“我应该不会再回去了。”陈绰说，“奶奶家也不去，钱给你我心安。”

陈宝儿站在原地，深吸三口气，不再反抗，任由陈绰把她带上车。

陈随和任夕的遗产已经完全给到他们兄妹这里，账户一直是陈绰在管，但现在这个情况，陈宝儿将要承担两边家庭的主要责任，每次从陈绰这里拿钱并不方便。

“你自己留点，我不用那么多。”陈宝儿皱眉。

“念大学有奖学金，我也用不着太多，不够我问你要。”陈绰笑笑。

“你才不会。”陈宝儿撇撇嘴。

两个人分完家走出银行，陈绰竟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快。

“挺爽的。”陈绰说。

“什么？”陈宝儿转头。

“叛逆的滋味。”

“我真服了。”陈宝儿眼圈再次变红。

“以后辛苦你了，还好我有个妹妹。”陈绰笑着说。

陈宝儿摇摇头，“家人之间不用说这个，这不是你说的么。”

“奶奶那儿你准备怎么交代？”陈宝儿问，“一次两次不去还行，时间久了肯定要问。”

“再说吧。”陈绰摇摇头，“好累，不想思考了。”

“真新鲜，能从你嘴巴里听到这句话。”陈宝儿说。

陈绰笑起来。

看见陈绰真心又自然的笑容，陈宝儿心里积攒了四年的最后一点阴霾也悄悄散去。

她突然好像又看见了小时候那个讨人厌的哥哥，她忍不住又要落泪。

兄妹俩在小区里情绪激动地对峙时，闵陌飞还站在玄关那儿反应不过来。

陈绰说要去银行的一句家常话把闵陌飞刚刚泛起的疑惑和不安稍稍压了下去，但随后他背着书包离开的背影还是让闵陌飞心里一空。

他发现在他和陈宝儿愣在玄关的那短暂的几十秒里，陈绰已经准备好了书包，背上就能走。

这点时间，是否也足够他准备好一套安慰他的理由？

他茫然地在这栋房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发现了一个此前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他的衣柜里有陈绰四个季节的衣服，不多，但是都有。

冬天的黑色毛衣摸着温暖又有点扎手，闵陌飞低头摸了很久。

陈绰相当守信地带着一大包零食回到教室，他踩着晚自习的点走进来的时候被林予撞上了，“你俩每天得多饿？”

“您来点儿不。”陈绰止住步子。

“年纪大了，消化不了。”林予摆摆手。

“不大，年轻的很。”陈绰拿了包咪咪虾条塞到林予手里。

林予看着陈绰格外轻快的脚步，感觉这学生今天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教室里闵陌飞戴着耳机在看书，陈绰冲过来搂他脖子的大动作把他吓得不轻，就连关雨也听见动静转过头来。

陈绰扔了包鸭脖给他，“转回去吃。”

关雨挑眉，立刻接过鸭脖转回去。

闵陌飞摘下耳机，认认真真把陈绰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干嘛这么看我？”陈绰笑着问。

“没，就感觉好久没见了。”闵陌飞说，“看不够。”

陈绰笑得眼睛都不见了。

“今天这么开心？”闵陌飞问。

“啊，开心。”陈绰点点头。

“宝儿走了？”闵陌飞又问。

“明天走。”陈绰避开闵陌飞的视线说。

闵陌飞点点头，没再问下去。

晚上在宿舍里段希文又在胡言乱语，关雨和闵陌飞还没来得及怼，陈绰直接说了句“滚”，让段希文、关雨和闵陌飞都愣住了。

他们都没听过陈绰说脏话重话。

“怎么了？”闵陌飞用嘴型问陈绰。

陈绰只是给了他一个很温柔的笑容，晚一点的时候，闵陌飞在枕头底下收到陈绰的纸条：

-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没让你忍，后来是不是也不会发生手表的事。

闵陌飞坐在床上对着阳台微弱的光看了很久，然后把纸条珍重地收进自己的口袋里，他拿了张新的纸给陈绰回：

-别多想，老子乐意，你就做自己。

言简意赅，给陈绰看得直乐。

学校里的日子很平静地在流逝，闵陌飞和陈绰每天上课学习跑步，过得相当规律而充实，而在一中全体师生的期盼下，秋季运动会开始了。

按照闵陌飞点背的规律，越是他看重、做了长足准备的事，越是会遇到困难，因此他提前两天就在为这个困难做准备：他不吃任何有可能会拉肚子的东西、好好穿衣服盖被子杜绝感冒、走路看准每节台阶……

由此，他竟然相当顺利地站到了一千五百米的检录处。

“前面你自己把握节奏，后面跟着我跑。”李远帆在旁边叮嘱，“注意3号和16号，我看过他们训练，跑挺快的。”

闵陌飞点点头，“好的，李教练。”

“热身了吗？”刚给陆勋的四百米决赛加完油的陈绰跑过来。

“嗯，放心。”闵陌飞说，“陆勋咋样？”

“第一，关雨第二，没想到关雨这么能跑，差点给他追上。”陈绰说。

“跑得快不容易挨打吧。”闵陌飞面无表情地说。

“哈哈哈哈哈哈。”陈绰大笑。

旁边裁判组在组织人员进场，“去吧。”陈绰摸了两把闵陌飞的头发。

“啧。”李远帆看不了这些。

“啧个屁，你摸不着。”闵陌飞说。

“我不用，摸个牌就行。”李远帆说。

“行，等着。”

闵陌飞放完狠话，跟着大部队往跑道那儿走，他走过文科班的时候听见于萌和赵音音的呼喊：“加油！陌哥必胜！”

刚刚比完的陆勋和关雨坐在终点旁边的草坪上没走，也等着给闵陌飞加油。

进入状态的闵陌飞完全不为外界所动，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跑道，仿佛全世界只剩他一个人。

陈绰站在发枪点旁边安静看着他，他特别喜欢这样状态的闵陌飞，坚定、专注、自信，还带着点说一不二的霸气。

相当性感。

砰，裁判发枪，二十几个人一下子冲了出去。

一千五百米要跑将近四圈，大部分人一开始都会选择保留一点实力，前半圈没有拉开太多差距，只是简单分成了两个梯队，闵陌飞和李远帆提到的3号和16号都在第一梯队，闵陌飞身位在靠内道的中间，其他两人顶在最前面。

进入第二圈后，第一梯队尾部的几名选手也渐渐乏力，和原本第二梯队头部的几位跑到一起，其余人则已经被完全拉开差距。第二圈过半，闵陌飞在弯道超过他前面的选手，挤到第三位。

跑进第三圈，李远帆赛前一直和闵陌飞强调这是最难跑的一圈，就看谁能顶住这口气，排在第二的16号有点顶不住了，而闵陌飞的速度一点没降，他轻松地超过16号，紧跟在3号后面跑进最后一圈。

此时3号的班级爆发出热烈的加油声，4班班长不落人后，也组织大家给闵陌飞加油鼓劲，陆勋邱晓他们也都在呼喊他的名字。

闵陌飞其实有点跑不动了，李远帆没说错，3号感觉是专门练这个的，跑得很快，从一开始就把速度拉起来了，比闵陌飞平时跟着李远帆跑的还快。

但他要赢。

陈绰比李远帆更敏锐地感觉到了闵陌飞的疲惫，他立刻接替陪跑的李远帆，跑到闵陌飞旁边。

他没有像李远帆那样一直给闵陌飞加油鼓劲，只是确保自己一直跑在闵陌飞前面一点，让他能看见自己。

在整个世界的喧嚣和剧烈的心跳声中，闵陌飞看见陈绰就像看见锚点，是能把整个世界按下静音键的锚点，是让他安心的锚点。

他跟着陈绰一路跑，跑过渴望已久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