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歌 第1章 第 1 章

清明刚过，雨已经停了，天还未放晴，路面上布满积水的小坑，零零落落映出雨水洗过的天空。

槐城一中高中部，上午第二节课下课铃响，广播里紧接着响起了大课间的音乐。

男孩儿们一窝蜂冲出教室，女孩儿们也三三两两结伴出去了，只有陈宝儿还坐在原地。

她面前摊开了一本作业本，上面是红笔蓝笔黑笔混杂的大面积涂改，根本看不出原先的题目和答案。

“陈宝儿！今天升旗，给查到你没去就完了！”邱晓扒着三班的门对陈宝儿喊。

陈宝儿回过神来，站起来把作业本朝桌子上重重一摔，走到前排，拿起一张桌子上同样的一本作业本，翻到同一页，狠狠撕下。

她快步走出教室，然后跑了起来。

“别和陈绰说。” 邱晓只听见这么一句话。

闵陌飞低着头走进一中的大门时，操场上刚放起国歌。

闵逍和校长走在前面，闵陌飞听见他爸说：“诶李校长，真是不巧，早知道再早点来了，耽误您参加升旗仪式。”

闵陌飞抬头，看见李校长亲切地拍了拍他爸的肩，“没事，闵总，升旗仪式每周都有，不耽误。”

“以后孩子在一中就麻烦您了。”他爸说。

“不麻烦，不麻烦。您的款项……”后面的话李校长压低了声音说，闵陌飞听不清，但他也不关心。

老爸不知道塞了多少钱才能让他到一中这个重点高中借读。

其实什么学校对他都没差，无非是让他拉低了那所学校的平均分。

一中竟然愿意为了老爸的钱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敬佩。

后面的话他都没再留神听，就这么跟着一路走。

校长带着他认识班主任，闵陌飞说一句老师好，老爸说他先走了，闵陌飞又说一句爸再见，最后班主任带他进了教室。

——教室安静下来，所有原本在吵闹，或是低头写作业的同学都抬起头，看着门口那个单肩挎包的高个男生。

“上讲台去做个自我介绍。”周亦轻声对闵陌飞说。

闵陌飞不耐地皱起眉，“我坐哪儿？”

教室里的学生开始窃窃私语。

“安静。”周亦高声说。

“这是我们三班的新同学，叫闵陌飞，大家以后互相帮助。”周亦说。

教室里压低的说话声更响了，闵陌飞觉得很不舒服。

“我坐哪儿？”他又问了一遍。

“你个子高，坐后排吧。”周亦说，她指了指最后一排靠门那个位置。

闵陌飞对这个位置没什么意见，他喜欢坐最后一排。

他背着包往前走的时候，听见有人说，“这是陈宝儿这学期第几个同桌了啊，这次不知道能坐多久。”

闵陌飞皱皱眉，看到和他并排的位置上空无一人，只有杂乱的书和笔。

他越过这张桌子，把东西往靠墙的桌子上放，随意抹了下椅子上的灰就坐下了。

坐下他才看见自己桌洞里堆满了杂物，闵陌飞随意从里面拿了张纸，展开来是写好的数学试卷，字迹娟秀。

但上面用红色粗线荧光笔写着“陈宝儿骚浪贱”。

闵陌飞皱眉，把试卷塞回了桌洞，手往外拿的时候又带出了一个笔记本。

笔记本掉到地上，朝上的那一页写着“没妈的孩子是个宝儿”。

闵陌飞动作顿了顿，他没去捡本子，直接站了起来，椅子拖地发出刺耳的声音。

全班都安静下来，坐得远的纷纷回头看，坐得近的一动不敢动。

他踢了踢前桌的椅子，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转过头来。

“这桌洞里的东西是谁的？”闵陌飞问。

男生像是有点被吓到了，“不……不知道。”说完迅速转了回去。

“这里面东西是谁的，有人知道吗？”闵陌飞放开了声音问。

前排转头看热闹的人又纷纷转了回去，没人说话。

刚刚那个男生的同桌转过头来，是个圆脸女生，“陈宝儿的。”

“她人呢？”

闵陌飞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很凶，圆脸女生也愣了下，但她显然心理素质比同桌强，很快回答：“不知道。”

闵陌飞把自己的书包从课桌上拿下来，直接将桌子翻倒过来，桌洞里的东西全部掉到了地上。

有被涂坏了的试卷，有撕碎的作文纸，有不知道包着什么东西的纸巾……

闵陌飞心想，绝了，怎么走哪儿都能碰上这种事。

陈绰就是这个时候走到三班后门边的。

升旗仪式的时候没看见陈宝儿，问了邱晓也没问出什么，陈绰难得觉得很烦躁。

他不知道陈宝儿到底怎么了。

这都几个月了，或者，这都几年了？

路过三班的时候他习惯性往里看了一眼，就看见一个高个卷毛把陈宝儿旁边的空桌翻了，里面掉出来的东西他只看了一眼就感觉火从肺直冲脑门。

陈绰一拳砸在闵陌飞的眼角。

闵陌飞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偷袭，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陈绰第二拳已经在他鼻子边了。

闵陌飞反应很快地往后躲了一下，这一拳打到了他的嘴，嘴巴里的肉磕到牙齿，闵陌飞一下子就尝到了血腥味。

他随即一脚踹到陈绰身上，这一脚没留力，陈绰踉跄了一下，闵陌飞一拳对着陈绰的嘴反击回去。

两人从教室后排打到了走廊，隔壁班听到动静也出来了很多人，陈绰人缘不错，好几个男生一窝蜂冲上来帮忙。

原本三班的男生都在旁观陈绰和新同学的热闹，但现在这个矛盾上升到了班级层面，他们也坐不住了。

三班的人怎么可以被四班的打。

考试考不过就算了，打架必不能输。

听到动静，走廊尽头的教师办公室走出来好几个老师，周亦一眼就看到闵陌飞，还没等她说什么，走在她旁边的四班班主任已经发出了气吞山河的声音：

“陈绰！你小子踏马敢打架！”

周亦赶紧拉了拉林予的胳膊，“林姐，不能说脏话。”

但转眼她就看见了人群里那个黑框眼镜的瘦高个。

“罗以南！你背个处分就没保送了！”周亦急得声音比林予都响。

最后，年级主任办公室里站了满满两排人。

年级主任是个看起来相当刻板的中年男人，他坐在自己的皮质座椅里，呷了口茶。

“第一天来就打架？”

没人应声。

陈绰疑惑地看了一圈，小声问右边的人，“谁第一天来啊？”

陆勋无语地看了陈绰一眼，“你左边那个。”

陈绰瞪大了眼睛。

他左边就是欺负陈宝儿的人，是他准备见一次揍一次的人。

陈绰轻松应对立体几何的脑子有点搞不清楚现在的情况。

这人新来的？

新来的为什么欺负陈宝儿？

“不知道，是这位同学先动的手，我正当防卫。”闵陌飞说，“麻烦老师问问他为什么打我？”

“你新来的你动陈宝儿旁边的桌子干什么？”陈绰转头看向闵陌飞。

闵陌飞帅气的脸此时青一块紫一块，但还是没能完全掩盖住他的颜值。陈绰顿时有点心虚，他确实没在一中见过这个人。

“我坐那儿，那是我的桌子。”闵陌飞直直看着陈绰漂亮狭长的眼睛。

“那里面的东西呢？”陈绰气势不减。

“我正想问，你拳头就过来了。”闵陌飞觉得这个学校是不是什么智障收容学校，他这辈子没挨过这么莫名其妙的打。

了解清楚原委后，陈绰能屈能伸地向闵陌飞道歉：

“对不起，新同学，是我冲动了。”

“闵陌飞。”

“对不起，闵——陌——飞——新同学，是我冲动了。”陈绰自认理亏，连名带姓又说了一遍。

这次打架的事可大可小，好在老师及时制止，再加上除了陈绰和闵陌飞最开始互殴的几下，后面的群架都是看着厉害实际上谁也没碰着谁。

“所有人打扫一周教师办公室。”

“陈绰寻衅滋事，写一千五百字检讨下周升旗仪式念。”

“闵陌飞不主动解除误会，还扩大骚乱，写八百字检讨下周升旗仪式念。”年级主任说，说完又呷了口茶。

闵陌飞张了张嘴，想说这未免有点离谱，陈绰也皱了眉。但年级主任下一句话就让他们同时打消了开口的念头。

“还有问题联系家长解决。”

年级主任给了陈绰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陈绰偏开了头。

闵陌飞不怕处分，就怕找家长。闵逍一年四季都忙，所有不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对他而言都是负担。他不想看到老爸为他发愁。

“走吧，去上课。”年级主任说。

两排人前前后后都离开了办公室，最后只剩下闵陌飞和陈绰。

陈绰看看闵陌飞，在等他先走，闵陌飞也看看陈绰，等着对方先走。

但谁也没有先走的意思。

闵陌飞看陈绰不愿意走，直接开了口。

“有人校园霸凌陈宝儿，一中管不管这事。”

陈绰直起了腰。

闵陌飞把刚刚的事说了一遍。

陈绰脸色很差，年级主任端着茶杯，摇摇头，叹了口气。

“陈宝儿这个情况，你们班主任和我反映过的，她也找过几次陈宝儿本人。但陈宝儿自己否认有这样的情况，老师们也很难办。”年级主任说，绿色的茶水在他手中摇晃。

闵陌飞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被陈绰叫住了。

“闵陌飞。”陈绰这次没故意拖着音叫他名字，他收起了那副缺心眼的样子，“不好意思啊，真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欺负她呢。”

闵陌飞没说什么，继续往教室走。

他实在不想搭理这个开学十分钟就把他打到年级主任办公室的傻逼。

虽然这么莫名其妙打了一架后，他心里积了好几天的郁闷劲儿倒是散了不少。

但一想起那本从桌洞里掉出来的本子，还有写在本子上的字，他的心就往下沉。

“你和陈宝儿什么关系？”闵陌飞问。

陈绰张了张嘴，但没答。

闵陌飞看了陈绰一眼，没再继续问，两人一路沉默着走过一班，走过二班，走到了三班门口，闵陌飞没停留，准备直接后门进。

“走前门！”正在三班上英语课的林予对着门外吼了一声。

闵陌飞和陈绰都被吓了一跳。

陈绰加快步伐逃离了班主任的视线，闵陌飞则顶着全班的注目礼回到了他还没坐热过的位置。

陈宝儿已经回到位置上，她撑着头安静地看着黑板，没有和新同桌打个招呼的意思。

倒是坐在前桌的眼镜男孩和圆脸女孩回了头。

“赵音音。”女孩儿压着嗓子对闵陌飞说，然后指了下同桌，“罗以南。”

罗以南腼腆地笑笑，闵陌飞也冲他们笑了笑。

赵音音看了陈宝儿一眼，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和新同学介绍他的同桌，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尴尬地点点头，转回去继续听课。

闵陌飞这段时间都没睡好，今天起了个大早，一上来又是一顿折腾，现在坐下来，困劲就上来了。

他盯着黑板上一串字母，视线渐渐模糊。

睡得迷迷糊糊间，他好像听见有人哭着在叫他。

“陌哥！”

“陌哥……”

林予一个粉笔头直接打到闵陌飞头上。

飞起来的粉笔灰掉了陈宝儿一肩头。

闵陌飞惊醒般站起来，和站在教室中间的林予看了个对眼。

“这题选什么？”林予拍着手里的本子问。

闵陌飞对着黑板和投影看了一圈，不知道老师在讲哪题。

林予扫了眼闵陌飞空荡荡的桌面，重新把题目念了一遍让他作答。

闵陌飞身体醒了，脑子还没，虽然脑子醒着的时候他也不一定能答上来。

“我不会。”他直接说。

“不会你还睡觉。”林予拧眉，“今天你给我站着好好听课，下周月考了，别给三班拖后腿。课代表答。”

前面站起来一个扎马尾的女孩，流利作答。

“作业写了为什么不交？”林予问。

老师对成绩好的学生都有偏爱，问这个女孩问题时口气明显放缓很多。

“本子丢了。”女生说。

林予皱眉，“赶紧买一本，丢三落四的不是什么好习惯。”

女孩儿很快应声，林予也没为难她，让她坐下了。

闵陌飞没的睡觉，只能站着发呆。

他无聊扫了眼陈宝儿摊开的作业本，涂得乱七八糟的，反正他是啥字也看不清，不知道她看什么能看那么认真。

然后他看到了陈宝儿肩头的粉笔灰。

闵陌飞皱了皱眉，背手鼓捣半天，从自己包里拿出一包湿巾，踢了一脚陈宝儿的椅子。

陈宝儿过了好几秒才转过头。

闵陌飞看着陈宝儿转过来的脸，递湿巾的手停在了原地。

他好像半节课之前，刚近距离接触过一张相似的脸。

陈绰和陈宝儿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个人，高鼻梁微笑唇，陈绰轮廓更分明，很俊，陈宝儿则有一双大眼睛。

她没管愣神的闵陌飞，自动接过湿巾，随意擦了擦肩头的灰。

“谢了。”陈宝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