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高楼 第10章 第10章

来人是陈勉。

他穿着白色衬衫和深蓝色牛仔裤，林曦穿着深蓝色衬衫和白色休闲西装裤。衣服款式都不出挑，出挑的身材。淡淡的甚至模棱两可的常服，被他们都穿出了轮廓。

林曦接到电话，第一时间下楼，身姿比以往走路多了几分轻盈。

陈勉在一楼大堂外站着，周围没有可倚靠的柱子。他下巴微微扬着，虚空倚着行李箱的拉杆，闲适的状态像是徒步途中率先登顶后倚靠在立着的登山杖上瞧着身后爬坡喘气的林曦。

“你怎么来了？”林曦抿唇问道。

“来蹭住林董事长家的沙发。”陈勉答非所问，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指了指身旁的行李箱。

林曦送他一记白眼，“正经点儿。”

“我要去东京出差，途经贵宝地，前来拜访林董。”陈勉扬了扬眉尾，眉眼里写满了调侃。

事实上，即便没有出差的机会，陈勉也会飞来一趟。那天双流机场挥手拜拜，他以为他们会很快在湾区见面。只是没想到，他们再见面是在大湾区。别的朋友之间的分离，他不知道会不会有分离焦虑症。他有，相比以前，此次有了更多对未来的忐忑。既然湾区和大湾区的地理距离是事实，着急也没有用，忐忑也没有用，唯一的办法就是缩短分离的距离和时间。

林曦无声地笑了。旧金山直飞东京的航班数量远比旧金山直飞南城或者香港的多，怎么绕路也绕不到这里。

陈勉趁着丰华大堂的灯光，端详起林曦的面容，似是不经意地说，“进了企业，知道经营公司不容易了吧？林董的眼角都有细纹了。”

原本快要卸去佯装的林曦，双眼突射寒星，瞧不惯他爽朗清举的调侃，抬手朝他的胳膊拍了一巴掌。“说什么呢，哪有细纹！”

“果然，工作使人暴躁。林曦，你以前的人设可是高冷大美女。”说着陈勉捉住林曦的手腕，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美式拥抱。

这个拥抱很突然。林曦被陈勉在大庭广众之下拥入怀里，下意识想要躲闪。陈勉左手手臂紧紧揽住她的后腰，右手手掌覆在她的后颈，让她躲避不得。

“好久不见！”陈勉附身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林曦吐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她的眼角没有细纹，也没有真的暴躁。

她只是有点累了。

虽然朝爸爸要股份时信心十足，跟公司高管交流时淡定自若，林曦清楚知道自己的短处和恐惧在哪里。她也会害怕自己做出错误的抉择，也会因为担心选择而恐惧。只是这种恐惧，她无人诉说，无处宣泄。

陈勉恰好出现，又恰好给了她一个安慰的拥抱。

这个拥抱很短，几十秒而已。

林曦从陈勉怀里脱身后心底有一点点不舍。不过再不舍，她也不愿意自己成为隔日公司的谈资。毕竟公司一楼大堂还有值班的保安在。

林曦低头理了理衬衫上的小褶皱，瞧了一眼陈勉的行李箱问道，“你什么时候去东京？”

“周一的早班机。”陈勉说。他留南城过一个完整的周末，搭乘周一一早的早班机赶去东京。

明天后天，也就是周六周日，林曦要去隔壁市考察工厂。陈勉专门来看她，她却打算将他撇到一旁。算了，今晚带陈勉回家，赏他一间客房。

陈勉听完她的周末安排，皱眉问道，“袁安呢，他不是助理吗？明天不和你一起出差？”

林曦刚进公司应该有不少需要用到袁安的地方，没道理老板加班助理放假。何况特殊时期加班本就必不可少。不少硅谷的早期公司早九晚十二，周末加班也很寻常。

林曦解释说，“我安排袁安去北京出差。他办完公事，趁着假期回去看望父母。他爸爸身体不太好。”

陈勉说，“我兼职做一回你的私人助理，明天和你一起去出差。”

林曦打着方向盘拒绝他，“不用。明天有业务助理和其他同事随我一道出差。”

“他们是他们。林曦，我来这一趟就是为了瞧瞧你的状态，回去好跟兰姨讲述细节。你也想让你妈妈放心吧？”陈勉另辟蹊径，搬出林曦妈妈来为自己增加筹码。

提到妈妈，林曦当下心软了几分。虽说妈妈支持她留在丰华，林曦还是从妈妈的声音里听到了五味杂陈。妈妈不愿意回南城，她也不想妈妈回曾经的伤心地。就这样，隔着大洋和时差母女俩彼此惦记着对方。还好，陈勉的妈妈最近经常去陪妈妈聊天。

“谢谢你帮忙照顾我妈。”林曦说。

陈勉回说，“不用谢。兰姨待我好，我照顾兰姨是应该的。”

“我妈待你怎么个好法？”林曦好奇。她妈妈在电话里也确实对陈勉赞不绝口。

提起这个，陈勉不禁地炫耀一番。“兰姨给我煮海鲜面线糊，据说那是你生病时的最爱。我相当有幸在身体健康的时候吃到。”

林曦小时候很挑食，不吃肉，不吃米饭和所有米制品，更不吃包子油条烧卖。林宜兰换着花样给她做各种家常面，只为了哄她吃口饭。别的小朋友生病时喝粥，她生病时喝面线糊。

“你确定不是用花言巧语或者装病哄我妈给你做的？”林曦问道。

“当然不是。兰姨跟我妈俩人交流南北方面食的做法。两个妈妈合作做了一顿面线糊，我有幸吃到。”陈勉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这人从不装病，一向以身体很行而自豪。”

林曦笑他自恋。

陈勉扭头，语气轻缓中带一丝狡黠，“你不信？要不要验证一下？”

林曦心里一颤，怀疑这人耍黄腔。车厢里有几秒寂静，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就这样沉默着，车子开进开阳湾的地库，林曦才想起来询问副驾驶上的人有没有吃晚饭。

“下午的飞机餐算吗？”陈勉从旧金山飞香港，从香港过关来南城，一路上没歇脚，马不停蹄。

“吃宵夜吗？我知道附近有一家挺火的宵夜店。”林曦问道。

“不用。”陈勉知道她已经很累了，果断否决吃宵夜的提议。“我上楼煮份面就好。”

厨房的冰箱里有阿姨给林曦预留当宵夜的云吞。陈勉进屋后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自觉动手开火烧水煮云吞。

等林曦洗完澡吹干头发重回客厅的时候，某位长途飞行的客人摊在沙发上，瞧着身体也不是很行的样子。她踢了他一脚，在沙发旁坐下，“怎么了？时差难受还是困了？”

陈勉闻着旁边人沐浴后散发的淡淡香气，深吸一口气，眼睛微闭着说，“吃撑了。”

“没出息。”林曦笑声轻颤。

她偏头倚靠过来的发丝从陈勉手臂上划过，他低着头滚了滚喉结，眼观鼻鼻观心，是挺没出息的。

陈勉喝过茶几上的凉水，心跳恢复正常。他挺直身子盘腿正坐才敢看向林曦，“你爸给你留下的烂摊子棘手吗？”

“还好。”林曦不经意叹气，“也就百亿有息负债吧。眼前迫切要归还的有五十亿，还有五十亿慢慢消化。”

“这么多？”陈勉有些惊讶，一家中型制造业企业的债务不应该这么高。

林曦难得有吐槽的机会，一吐为快。“老吴是真心想造车。这两年，他从股市里赚的钱，利用非上市公司资产抵押借来的钱，前前后后有二十亿，全投到上市公司。但是呢，新建厂房、搭建生产线去申请整车制造的资质，周期长难度大，操作起来不现实。他的计划是收购一家有资质的整车制造厂。国内愿意拿出来卖的整车制造厂大都是烂资产。他兜兜转转好几个月，整车厂还没买，倒是买了一家电机厂和一家压铸机公司。所以呀，人在兴头上的时候，千万不能趁着脑热做决定。上市公司几十亿债务先背起来，造车还没开始呢。”

陈勉心里盘算了资产收购价格，发出疑问，“近百亿买两家工厂？这么贵？”

“两家工厂没那么贵，三十多亿。公司原本的主业经营也需要负债。”林曦说的这些都是财报明细和附注已披露过的内容，不算内幕信息。

眼下令林曦头疼的是基于公司实控人变更和前实控人违法犯罪的事实，金融机构会不会超预期抽贷是未知数。雪上加霜的是财务总监李方的工作态度问题。作为公司十四年的老财务和担任了十年财务总监的李方，或许是心态出了问题。李方看着突然长大的小辈一转眼变成了她的上司，一时间难以名状。

林曦眼里看到了做事消极、喜欢挑毛病和放大困难的李方。李方的种种表现距离一个合格的财务负责人相去甚远。她犹豫是要想办法鞭策李方还是索性直接架空李方。公司的烦心事儿，只要一想起来便无穷无尽。

林曦拍了拍陈勉的肩膀，准备起身，“不想烦心事。”

倒时差的某人完全没睡意，他想帮忙解决一些现实问题。陈勉顺势拉住她的手腕，“别呀。讲出来，说不定我能帮忙呢。毕竟我现在也管理着一家两百人的小公司。”

林曦摇头，“不行。”

“为什么？”陈勉好奇。

林曦见陈勉挪动位置。眼看他跟自己靠得越来越近，她一瞬间想到了借口。“因为你也是喝咖啡的，而我们公司大部分同事是吃大蒜的。”

林曦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点她自己都没觉察到的委屈表情。

咖啡和大蒜是张华摆弄的笼统化标签，简单粗暴地将国际派和本土派区分开来。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国际派和本土派也是标签。林惜不喜欢这种简单笼统的标签，尤其是在她工作还没开展的时候。

陈勉从林曦的委屈表情，一下子猜到了丰华内部的咖啡和大蒜之争。他侧身，双手摁住她的唇角，将她不自觉嘟起的唇展开。“我们也可以是吃大蒜那一挂的。就以我举例，西安人和洛阳人生出来的娃，就着大蒜，吃着面长大的。你……”

“(ˉ▽￣～) 切~~”林曦送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打断他的话，“你走环勃朗峰线的时候，怎么不带大蒜呢？”

“这不是怕惊扰到山屋里的千年住客吗？听说每一个山屋都有一段关于吸血鬼的故事，每一个吸血鬼都怕大蒜。”陈勉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瞎说。”

“那我正经地提问，丰华的麻烦事好解决吗？”

林曦回得笃定，“好解决。公司借来的钱没花完，账面还有不少现金，可解部分燃眉之急。我在筹划引入战投资金，问题不大。”

在林曦再次打算起身时，陈勉又拉住她的手腕，将人重新带回沙发上。

这一次，他将头轻轻倚靠在林曦的肩头，“林曦，我知道你有能力和信心解决掉丰华的难题。不过我也知道你在解决这些难题的过程里会遇到波折。你在累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不妨倚靠一下你的好朋友，比如我。”

陈勉说着从她的肩头起身，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

林曦难得顺从地在他肩上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她在闭目休息时，脑袋里想的还是公事。她在想引入战略投资人的方案。在她的方案里，陈勉还真能帮她解决眼前的难题。“陈勉，你今年最好不要开小差，专心工作，迭代产品。”

陈勉扭头，脸颊几乎贴到了林曦的脸。“这是来自投资人的指示？我竟然成了你的信心之一？那么请问，什么事情算开小差呢？”

陈勉的气息距离林曦很近，近到林曦僵了好一阵子。她缓缓睁开眼睛，将头从他的肩上移开，拉远了俩人的距离。“所有会影响你专心工作的事情。”

陈勉笑了，“包括谈恋爱吗？”

林曦愣愣地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谈恋爱会影响工作吗？”

“没经验，不知道。要不，我试试？”陈勉眼神灼灼看她。

林曦避而不答陈勉的问题，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2016年的世界是旧世界，也是新世界。人工智能将迎来黄金时代，深度学习会重塑行业。陈勉，我希望能从你身上，从新世界赚到一大笔钱。”

说完，投资人拍了拍被投企业创始人的脑袋，只谈钱不说情，顺便道了声晚安。

留在原位的陈勉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他成了林曦的退路和安全保障之一。

过了许久，陈勉展了展手掌，浅浅翘起唇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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