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阳王在自己门口遇刺,皇帝勃然大怒。三月份的朝堂上格外热闹,在这段时间里,上到朝廷众臣讨论着这件事,下到市井乡街,也都议论纷纷。但这些萧以瞻,或者说整个芙蓉居都没心思管。
劳音病得太厉害了
近来新近回温,午时温热,可早晚里来还是冷。这样来来回回折腾着,劳音很快受不住了。
最先发现劳音的是从尹地匆匆赶回来的故肴。萧以瞻晚上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角门附近草草拴着一批枣红色的马,在马栓附近很不安地向后踢脚。
芙蓉居这个时候一向很安静,但现在却有点儿太奇怪了。一个婆婆正挎着篮子步履匆匆往照宁阁走,他喊了一声,婆婆回头看了他一眼,脚步没有停“啊呀,萧公子回来了哦”
萧以瞻见她忙,也没多问“小公子回来了没有?”婆婆停了一瞬间,像是在思索“哎呀呀,你去问问钱妈妈去吧,我这里忙着呢”
这个时间段里,温正轩里没有人是很稀罕的。下午的时候压过来一片厚重的阴云,可风还是暖着的,带着一股很清甜的花香,不同于以往几个月闻到的任何一种。这样的天气变化,让萧以瞻陡然一惊,大跨步往门口走,想去照宁阁,却在白桥上撞到了尔於。
尔於低着头走,被他猝不及防一撞,眼见萧以瞻要摔倒,伸手扶了一下“你怎么那么着急,对了,我才从城东那边回来,帐篷都已经搭起来了,暂时能住人了。只是要在皇帝划得那块地房建好房子,我看着大概还得有些时日。我本想找两个人负责来着,可那里的人我认不全,也有太多比我年长,我不好做决策,可能还得您和劳音兄去看一眼”
尔於说的快,萧以瞻含糊点了头,反问他“见到劳音了么?”
尔於忙得晕头转向,也含糊点头“是,我正要去找劳音兄,先前大家一直住在霜雪阁的梅林里,现下里朝廷给划了地方,现在天也暖和了...”
萧以瞻知道他最近在为这件事情忧心,倒是真没想到能忙成这个样子。他及时打断了尔於说话“等,等等...你今天还没见过劳音么?”尔於也猛地回神,预想了些不太妙的事情。萧以瞻看他这样子,心下一沉往照宁阁冲过去,边跑边说“照宁阁里有冰室,是专为他备着的”
尔於在桥上抄了近道,直直跳到河岸上。萧以瞻却像是想起那匹马来。萧以瞻紧步跟上他,在桥上拦了他一下“角门附近拴了匹枣红色的马,你见过没有?”尔於是习惯走正门的,那匹马他没看见,此时此刻却因为萧以瞻的描述一颤。只有枣红色一个描述词,萧以瞻本来不太明白尔於为什么动作一顿,却在柔和的风里听见他解释“父亲的马,就是枣红色的。”
宁知节消失了太长时间了,他是尔於的父亲,却又不仅仅只是父亲。其实不仅仅是尔於,现在这种情况,凡是宁长老的任何信息,都会被每一个维克族人关注。萧以瞻不认得宁长老的马,何况只是颜色一样而已,说不上来。萧以瞻这些年跟着劳音跟惯了,下意识总会想到最坏的结局。于是他摇头“说不准呢,劳音有对你说他今天会到哪里去么?”
尔於后知后觉“我,我没很在意过劳音兄的去处,只知道晚上回来他总是会在温正轩的”
劳音不在,这是很罕见的情况。无论是许瑞意还是萧以瞻,再有尔於,都是在黄昏时候会回来一趟的,久而久之,劳音在傍晚的时候,总是在的。这样的话,无论是谁要找他,总不至于耽搁了。这是近两个月来大家都习惯了的事情。
从去年十月份左右到现在,劳音从来没有站在明面的角度上面对南维克的这一切,以至于很多人都会误以为他不是至关重要的人。但他这样忽然不见,哪怕目前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次不在而已,就让很多人慌了神。
萧以瞻的慌乱,却让本来还在状况外的尔於担忧起来。就在两个人焦头烂额的时候,照宁阁的门被推开了。尔於见状跑过去的时候,萧以瞻还带着匆忙的意味喊了一句“你跑那么急做什么”尔於头也没回,步子又加快了,着急什么?他说不清,可是心里缠着一股绳,勒得全身麻
门被推开,却不是劳音,是钱妈妈。见到尔於丝毫不惊讶,天上的阴云和夜色一起侵了过来,照宁阁里透过的烛光在钱妈妈背后,衬得她面色很阴郁。钱妈妈说“大公子在冰室里忙着呢,叫我出来说句话。大公子说,今天有什么事儿都先搁一搁,若是能解决的最好,解决不了的,就等着大公子来做。”
尔於反应了很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萧以瞻却是早就沉默着走了。大公子,芙蓉居里听见这个词,只有可能是故肴.可是故肴什么时候来的?现在外面所有的关于守林人,尤其是故肴的消息都还停留在他在尹地。这也是很稀罕的情况,故肴不在外界所知道的情况下擅自来了芙蓉居。
尔於在照宁阁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在外面看不见一丝光亮,照宁阁的窗子里透出零星烛光来。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天上连一颗星子都没有,黑的彻底,尔於也没有拿灯,往角门走去。
那匹马已经不在门边了,应该是被人牵到了马厩里,低着头慢条斯理的嚼着草料。尔於去的时候,只看见两个小厮在打扫马厩,马厩的使用痕迹几乎看不见,备着的草料却是很足,安排的马具也一应俱全,分门别类地收放在一旁的厢房。
尔於走到那匹枣红色的马之前就看见了被人摘下来的马鞍。安静地站了很长时间,他用手指摩挲着马鞍上地金玉配饰,是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他说不清现在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像是一瞬间前路后路全都在他面前崩了个彻底,向下塌过去,不仅整颗心悬在空中,像是人也漂浮在半空中,软绵绵地,就像充了气的云。风一吹就整个散开,一点儿碎屑都没有留了。
云开云散,时间就这样悄然过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着走到那匹马面前,又是怎么摸着马的鬓毛冷静下来的。
他原本预想过很多次,如果有人给他送来了任何关于父亲的音信,他都以为自己会流泪,会把持不住。但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他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冷静得多。
小厮们打扫好马厩,朝里喊了句“里面还有人没”,尔於还没说什么,就听见另一个人很稚气地低声提醒“哥,宁小公子是不是还没出来呢?”
尔於听见这句话,强迫着抽离出去的自己回神,抬高声音回复“还有人”
外面声音渐渐淡了下去,尔於也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他蹲下身子,看着眼前的马,额头抵在马的脖子上。没有任何人打扰,连时间都凝铸在那一秒
尔於只停留了那一秒
他抬起头,看着马的眼睛,嘴里喃喃念着马的名字近乎虔诚地笑了“凭风,真不知道在这个时候看见你是是福是祸”
故肴会在半夜的时候找到自己,是尔於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尔於打开自己房门的时候,故肴一眼看见了他桌子上的金玉马鞍,但现在没时间细究这些“有时间么?去冰室里守一会儿劳音。”
尔於急忙点头“可以的,我现在就过去”故肴行色匆匆,尔於和故肴谁也没时间提为什么凭风会出现在芙蓉居,故肴神色带着疲倦,甚至还有不耐烦。尔於知道那不是因为他,却也识趣地不再多问什么,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去火上浇油是尔於很擅长的事
尔於很快就到了照宁阁的冰室。他是一直住在照宁阁的,但冰室在建的很低,在地下了,萧以瞻当时介绍给他这地方的时候,也只是带着他远远看了一眼,冰的储存很麻烦不方便靠近,这是很容易想到的原因。
但尔於真正进来的时候,很快就知道了另一层原因——这个冰室的布局,和醉星楼太像了,像到让人恍惚,像到让尔於想起以前的劳音,在醉星楼里的劳音。
冰室分了两部分,四处可见的都是冰块,前面一部分的书案上堆着的各种各样的书籍,应该是从楼上刚拿下来的,还有故肴将才翻过的痕迹;仅有的一个小炉子虽然烧着,但火不是很旺,熬煮着的东西单凭气味来讲,很难判定是药还是吃食。
尔於脚步没有停,跨过冰室内的一堵冰墙,隔着屏风,看到了劳音。
这是尔於第一次以这种视角看劳音,安安静静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刻意地掩饰,像是他整个人也是一块儿冰一样,温润润的冷,侵入人骨。
尔於忽然想到醉星楼的地下一层,那里存放的东西都是绝密的,劳音却住在那里。在还不认识世界的小时候,尔於亲自将劳音神化了。
一切的反常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