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开着窗,穿堂风吹散他的情绪。景阑撑在窗台上呼出几口气。雾气蒙在窗上,他随手画了几个不规则的圆又点了两点,一只小兔子就跳出来呆呆望着他。
快到冬天了,新一轮袭来的寒潮似乎被阻挡在中心商业区之外。老城区晚上十点后就没什么走动了,现在已然深夜,整个商业区依旧灯火通明。一幢幢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形成城市骨骼;蜿蜒盘桓在城市之上的高架桥彼此交错,缠绕成城市脉络。
一年前,也是一个类似的天气,他来到了这里——金檀隧道,仅对特供人士开放的高档娱乐会所。不用说踏足,他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第一次来的时候他趁着唱歌的空档向中心区域扫了一眼:会员们都穿着不太显眼的衣服,但转身时露出的衣领、侧目时耳上的挂饰、衣摆下完美契合骨形的皮鞋,都彰显出他们低调下的富足。可惜他从来不看新闻,也不知道台下那些纷纷忙于自己兴味中的贵宾们到底是何种身份。偶尔有几个他在网上刷到过的小明星,也只能站在看台上供人观赏。
小兔子随着雾气散了,景阑又呼了一口气,抬手却不知道该画些什么。
那个人也像他们一样吗?
景阑动作僵了一瞬。
雾气快要散了,玻璃上模模糊糊映照着他发呆的神情。景阑又呼出一口气,几下画出一只圆滚肚皮嘴角勾着诡异弧度的尖耳生物。
好丑啊,一点都不像……
一年前——
刚开始陈辰一路小跑追到景阑时,景阑心中已经麻木,整整一年,他已经受够了教训。陈辰似乎也看出他的不耐,无奈解释自己不是段嘉烨派来的,只是为了还他人情。
当他半信半疑接过那张随便撕下的纸张残页时,用了前所未有的耐心才没把陈辰按地上暴揍一顿。直到陈辰再三叮嘱让他千万别扔哪怕不去也一定要留着,他才将信将疑收下纸条。
陈辰似乎松了一口气,意味深长笑道,“不管怎么样,谢谢你救了阿羽,以后就不必再见了。”
景阑没什么表示,头也不回转身就走了。
他宁愿从来遇到过这一群傻叉。
至于姓段的,他死了最好。
当景阑站在金檀门口险些被人扔出来时,才恍恍惚惚意识到陈辰那小子竟然真没骗他……他的工作很简单,每天拿着麦克风当**音响就够了。刚开始在楼下唱歌还有几个Alpha意味不明地盯着他,一到顶楼,贵宾们似乎都沉溺在少男少女的温柔乡中,他成了彻头彻尾的背景板。没过几天景阑就主动和经理申请留在顶楼。经理是个四十出头的Beta,啤酒肚、大金牙还戴假发,顶楼几个小孩儿背地里偷偷叫他猪扒皮。在那人嘲讽的目光中他用手比了个数字。
“你觉得金檀差你那点儿钱吗?”
景阑心中腹诽,金檀不差你差啊,面上还是平和笑道:
“您是我的直系领导,我不服从工作安排,您合理惩戒,还需要把罚款上交吗?”
经理脸色几番变换,最终咬牙切齿点头首肯。
今天似乎来了重要的客人,顶楼水泄不通,贵宾们穿得也比往日更隆重。那人被围着看不清样貌,景阑还没唱完一首歌就被经理拽了下去。
“你先去休息室,我没叫你不用出来。”
景阑点头转身就走。
想着一时半会人也散不开,景阑准备直接溜了,这几天离他出租屋不远处开了个新酒吧,他准备去那试试,最近总有传言说上层大更迭,金檀的生意也要被波及,在这地界儿消息来得总是快些,他也要为自己以后考虑考虑……
他低着头,一双黑色皮鞋出现在视线里,光看工艺就能猜出价格不菲。这几天他见惯了上层人士,这会儿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不走吗?”
景阑脚步顿住,那个声音没什么起伏,却是冲着自己方向说的。似乎从来没有哪个客人会主动叫住这里的“工作人员”。
他这才有些好奇地抬眼。楼梯间窗户没关,一时间秋风肆意吹散了他耳边发夹下的发丝,有几簇挡住视线,他微微眯起眼。
段嘉烨好看,他知道。曾经每一个来俱乐部的Omega都红着脸不敢和他说话,有几个胆大的也是来问联系方式。但如果站在这个人面前,段嘉烨的好看也微不足道了。明明是深邃挺拔的五官,却被柔和的线条勾勒出独属于东方人的气质;锋利眉骨下的双眼颜色幽深,端正沉稳,眼尾却又略微上扬,为整个人添了分风情。
甚至可以说,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
“走吗?”男人又问了一遍。
拒绝的话一到嘴边又变了,“走、我走,谢谢……”
景阑在离男人一米处站着,保持最基本的社交距离,透过电梯门反光才发现自己才堪堪到男人耳垂。他自觉自己178的个子不矮,平日里总被人认成Beta,在俱乐部时甚至被当成半个Alpha用,就算是发情期来势汹汹,一板抑制剂下去也能遏制住春思。
如今站到这人旁边,景阑竟第一次生发出自己“娇小”的错觉。
借着镜面反光,景阑偷偷打量男人:白、很白、又白又帅……尤其再穿着身上的黑色西装,整个人简直白得发光。男人面无表情,但胜在貌美,光是往这一站他眼睛就移不开了。
光看身高体型,他猜这是个Alpha;光看脸蛋,他猜这可能不是人……
似乎是自己的目光过于炽热,那人幽幽转过头。
男人:……
景阑:……
男人淡淡道:“你去几楼?”
景阑:“都、都行……”
男人:……
景阑脱口而出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只觉脸上一烫,连忙结结巴巴补充道,“我去八楼,谢谢……”
男人没回应,眼神却没从他身上移开。
景阑感觉自己要被人盯穿了,小心翼翼抬眼,刚好撞上男人的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景阑总觉得那浅色的薄唇弯了下。
“好看吗?”
景阑面露迟疑。
“我好看吗?”
“不好意思……”
这是早就知道自己偷看他了……
男人没有动作,抱臂等着他的下文。
景阑观察着男人的神情,抿唇犹豫了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开口,“嗯……您很好看。”
男人没再回应,抬手按了下按钮。
沉默凝固在空气里,景阑低头呆呆盯着自己的鞋,心乱如麻。或许是封闭空间空气稀薄,他总觉得空气中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想到这他无奈扯了下嘴角,这狗资本家怎么电梯里也喷香水,有钱没处花大可以发给他。
短短几十秒,景阑皱着鼻子就没放下来,那香水味越来越浓,他身上也像爬满蚂蚁一样浑身难受。
景阑怕热,此刻窝在这一方空间里,手心里都沁出一层薄汗。直到背景音重新换回机械女声,才驱散了这分诡异的潮热。
景阑视线追随着抬脚离开的男人,无意识咬唇蹭了下腿。
“你唱歌还挺好听的。”
一直到尾音散在空气里,景阑才从来混沌的情绪中挣扎过来。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微微睁大眼睛,盯着再次打开的电梯门,喉咙滚了一下。
……他刚才,是在夸自己吗?
他窝在休息室窗边吹了半天冷风,才稍稍缓解了体内亢奋的燥热。这时风大了,打在脸上有点疼。他微微眯起眼睛,索性半趴在窗台上用胳膊撑着下巴。窗上的雾气又要散了,景阑看着那圆滚滚的狼忍不住笑了半天。
好像也没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