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之女 第19章 薄情之人

翌日清晨，卯时日出之刻上阳行宫的内侍们就候在了李相宜房门外。

直到里面传来声音梵音才打开阁门招呼着内侍进去伺候。

“李副使，您醒了吗？”梵音携一众内侍站立在幔帐外。

李相宜听到动静便伸手掀开了幔帐。

“你们这是……”

梵音见了礼解释道：“奴婢梵音，是羲王殿下的侍从官，王爷吩咐我来照顾您。”

梵音一个示意内侍们便就上前将幔帐挂起，端了水盆巾布跪在李相宜窗前。

“等等，”李相宜当即抬手扶住最前面的内侍柔声道：“我没有这个习惯，你们都下去吧，我不需要人伺候。”

内侍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只得向梵音投去目光。

梵音也着实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朝她们点点头打发走了。

李相宜稍稍有些动作便牵扯到伤口，只能小心翼翼的向梵音道了谢。

梵音温柔的笑笑：“这是奴婢该做的，既然李副使不习惯这么多人就由奴婢来服侍您起身。”

李相宜脸色苍白的笑了笑：“梵音姑娘不必如此，还是回去服侍殿下吧。”

“殿下身边怎会缺人，殿下记挂着李副使的伤担心您身边没个体己人特遣奴婢来。您的伤碍事吗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

李相宜轻手轻脚的坐起身来：“有劳姑娘代我谢过殿下，我没什么大碍不必请太医来。”

梵音屈膝应下，侧目瞧见李相宜床头的窗子大敞着蹙了下眉便抬步向前将窗子关上。

“这些个侍女平日里也没人管教，难免粗心竟漏下您的窗子未关，奴婢定会奏请王爷好好教导行宫的内侍们。”

李相宜拿起一旁准备好的干净衣裳披上了外衣站起身来：“是我贪凉，不关她们的事，我这伤口是行宫的医师处理的？”

“不是医师还能是谁？”

房门被推开，风尽息轻笑一声走进来：“我还以为清规先生多大能耐。”

见风尽息进来梵音识趣的行了礼离开。

李相宜低头撩起衣摆套上了袜靴也不恼风尽息的挖苦。

风尽息一进房门便闻到了浓烈的沉香味，扫视一遍锁定后立即上前摁灭了熏香。

转身对上李相宜的目光便解释道“不是不喜欢沉香吗？”

李相宜含笑点点头：“风大人竟还会体谅病人了，不过您是哪里知晓了下官不喜沉香的？”

“你师兄说过，单怀上下都不喜沉香，去年再州知府送了一盒红山的顶级沉香被他好一顿训斥转手就扔给我了。”

李相宜苦笑：“大抵是师父他老人家不喜，倒是没想到风大人是这般心细之人。”

风尽息将长袖里的旨意拿出来递给她：“今晨刚到的旨意，使团由俗年郡主林西洲接替你的位置明日辰时启程，太后让你好好养伤。”

接过旨意仔细瞧了李相宜讽笑点点头：“看来是贵太妃的手笔，这是怕云笙一时冲动将人杀了，还是怕那旧账被翻出把她供出来？”

见风尽息不说话李相宜抬头看向他。

风尽息端盏的手一顿：“怎么，一大早来给你送信还不让喝口茶了？”

李相宜垂眸将信收好，温声道：“谁不让你喝了，行宫的茶怎么就我说了算了？”

风尽息轻笑一声将茶盏放下诧异的看着李相宜。

“做什么？”

“清规何时也学得这般女儿态了？倒真是罕见有人能将这话说的一本正经。”

一阵无语，李相宜反击道：“倒也是难得阅人无数的风月公子竟一副未见广阔天地的模样叫我瞧了去。”

“是啊，”风尽息悠闲的续上一茶：“清规先生昨夜难得一见的凄惨和方才的女儿态也叫我瞧了去，谁又比谁高一筹呢。”

“不过清规啊，我昨日救了你一次，咱们之间算不算扯平了？”

李相宜微怔转身走近他戏谑道：“风大人，你怕了吗？”

上下打量过李相宜，风尽息抬眸看她：“你如今这副样子，凭什么叫我生怕？”

“是啊，下官也是不解风大人此举又是为何？”

风尽息移开视线垂眸理了理衣袍：“没什么，御史台案子堆积如山我得回京了，你到底是前辈若身子没什么大碍就来御史台给我拿拿主意也好。”

李相宜略微歪了下头瞧他，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自脑海里一闪而过又被她强压了下去。

只点点头应了一声：“若得闲吧。”

风尽息轻嗯了转身离去。

应是应了，可她这戴罪之身如何再入御史台？

“李副使。”

一道声音传来乱了她的思绪，循声转身就见云似锦缓步向她走来。

李相宜当即见礼问安，被云似锦扶了一把。

“你是御槿舟的师妹我便当你是自己人，无需多礼。”

李相宜并未推辞，引着人到了一旁的凉亭：“王爷有何吩咐？”

蓝纸梵音分别为两人沏上了茶。

云似锦端起茶盏向李相宜一举：“本王可是特意等着风尽息那小子走了才来拜访李副使的。”

李相宜回敬，静候着她的吩咐。

云似锦开门见山道：“我与你师兄之间的关系人尽皆知却不是多么体面，自然，这些个流言蜚语不会有人敢拿到本王跟前说，你是他的师妹如今又投入母麾下，我想听听清规先生不偏不倚的评论。”

此时的这位羲王殿下敛去了往日对人的那份盛气凌人，这番话语竟然也让她看出来所谓的女儿态。

李相宜礼貌的浅笑着：“王爷，实不相瞒师兄从未与我提过王爷，不只是王爷您，我从未听他嘴里提起过任何一位女子，当然，也包括那位上官圣女。”

“我想，王爷也是清楚师兄的为人，这些话想来寻常人都会这么与王爷您说，我自然也不例外。

因为你们之间的事他人……没资格擅意评价，即便我与他是同门师兄妹。”

云似锦垂眸，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点在茶托上叮叮作响。

“这些话，李副使瞧着像是早有准备，你是料到本王会来找你。”

李相宜不置可否：“或者，王爷若非要下官对你们这场关系多言一二，下官也自当遵从。”

云似锦来了兴趣撑着下巴瞧她：“哦？那就说说吧。”

“是非从来都不堪一击何况对于王爷您呢，您居高位这些个污言秽语自然是袭扰不到您。究其根本，父母之言一纸婚约也从不是师兄所愿，然而师兄年少拜相被天下人时刻盯着不得有分毫的行差踏错，为了单怀山亦或是容老太公他都只能被迫前行不能给对手留一分话柄。

下官斗胆向王爷进言，心之所愿既是最正确的，若世间并无绝对的对错那自己的意愿就是行为准则。人之一生于这芸芸众生大千世界不过是沧海一粟何其渺小，来此世间一遭若不能凭心而动苟活于世，岂不是行尸走肉一具。”

一席话毕，云似锦脸上笑魇如花眉眼间的肆意更甚，她目光灼灼的看着李相宜毫不吝啬的赞叹道：“不怪温狐狸对你赞赏不休，清规先生自是妙人。本王很喜欢你说的这番话。本以为单怀老山主教导出来的弟子都如你师兄这般迂腐，是本王错了。”

“你此番劝导，可有私心？”云似锦紧接着追问道。

对于云似锦这番追问李相宜是没料到的，微怔片刻垂眸略思，这位千娇百贵的羲王殿下哪里就只是个娇纵跋扈的纨绔子了？

“有，如果师兄可得王爷相助在这条路上必定轻松不少于单怀亦有所益，且如虎添翼，若如此肃清污腐震慑朝堂，也可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李相宜毫不隐瞒的大方承认，公私皆有。

“那你方才所谓的凭心而动？”

“肺腑之言，自不敢欺瞒王爷。”

云似锦相当满意：“好，清规先生为国为民又如此渊清玉絮实乃我朝不可多得的人才，既如此本王便也解清规先生一惑。”

李相宜抬眸：“解惑？王爷是何意。”

“不过是我与风尽息走得近了些，听到了一些他与御行的秘密，可本王觉得这件事还是得让李副使你知晓。”

风尽息与师兄的秘密？

李相宜有些犹豫，若说是风尽息的把柄她自是求之不得，两军对垒间可得敌军死穴便就是有如神助。

可若这秘密同样是师兄要守的，就是另当别论了。

云似锦瞧出她的迟疑只得宽慰道：“本王也并非是那墙根君子背后嚼舌头之人，不过此事确实与你相关，本王顺水推舟讲与你听也算还了李副使今日这番开导之言。”

一阵秋风过掀起凉亭帐幔，李相宜未及束整的发丝拂过脸庞，回了神伸手捋回。

犹豫再三却不能再驳了羲王的面子只点点头应下。

梵音见风起将手中的秋氅衣披到云似锦身上。

“李副使先前可与风尽息有过节，或是利益冲突？”

李相宜摇头却也大抵猜到了云似锦要说的秘密，无非是风尽息的揭发她的原因。

“我与他没有过节，可我们师门之间却可以说是水火不容，大概也是因此结怨。”

云似锦并不否认：“单怀和九州之间积怨已久李副使这么想也并不奇怪，可你师兄也是单怀关门弟子，为何不见风尽息为难他分毫？

风尽息长居上京说句他与白鸿晔是养在母后膝下长大的也不为过，家族亦是有着从龙之功可谓根基深厚，而御行这个少年丞相本就争议不休，若是风尽息想在上京为难他自是易事，可为何他不会因为师门对立之故给御行使绊子反倒为他入仕助他变法？”

李相宜浅笑而答：“王爷所问下官略知一二，师兄的外祖父容老太公是风大人母亲的师父，这么算师兄的外祖父就是风大人的师祖，听闻风大人幼时便是与师兄一起在容老太公膝下启蒙，这自幼的情分也该不为外因所撼。”

云似锦却是一阵嗤笑：“风尽息这般薄情这人，与他谈感情多少天真了些。他的这份洒脱和可以割舍万物的性子也不知是好是坏。不过显然，这个理由可不足为信。”

李相宜只喃喃重复道：“薄情之人？”

“是啊，薄情之人是只有利益才足以驱使得动的可怜人，本王只庆幸御行不同他一般无心无情。”

李相宜听了个大概，“下官明白王爷的意思，可风大人为官至少顾及百姓公断严明，师兄亦是，既是志同道合便就一同前行也说的过去。”

云似锦品了口茶靠在凉亭的石栏杆上懒懒的点点头：“此话倒是不假，他虽薄情却不少良心，不过李副使还是要先听过他与御行的秘密再做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