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事房。
掌事公公薛进忠听说安王刚刚抱着个小太监来了,衣服都没穿齐整便赶来接驾。
但是等他赶到,楚云空已经离开。
他身边的小太监跟他说了刚刚发生的全部的事,他眼睛一转,看见一人安静侯在院中,穿着金丝祥云袍,还披着龙凤纹披肩。
薛进忠现在只觉得头皮发麻。以他在这宫里多年左右逢源的经验,即便是这入了宫的太监,穿成这样的,那也小瞧不得。
况且他只道喻家的小少爷明明是东厂接收,这烫手山芋为何如今会送到他这里来?
现在朝廷上做主的,是内阁首辅高淦。无人不知高淦要置喻正昭一党于死地,可喻正昭两朝元老,势力如蛛网缠绕在这前朝后宫,送来一个外孙到他手上,他已经很难办了。如今,又牵扯进一个王爷来……
薛进忠就像是没看见喻秋似的,直接绕过人,进了主事大堂。
就在这时,喻秋看见了一个人——张椿。
张椿很快跟上了薛进忠,而就在踏入堂内之时,特地扭头看了喻秋一眼。他想看看喻秋是否还是那样一副楚楚可怜的狐狸精模样。
喻秋捕捉到张椿的目光,却没做回应,一双眼睛好似无垠的寒潭,冻结了所有温情,也叫人看不出半分情绪。
只一瞬,张椿忽感一股让人不由自主凉透心底的寒意。
薛进忠一进大堂,便对张椿道:“关门。”
张椿合上门,也将喻秋关在了门外。
张椿跪到薛进忠一旁捶腿。
薛进忠眉心不展地问:“你觉得,这人怎么安排?”
张椿答:“干爹莫要着急,此事只须按章办事。”
薛进忠拳头抵着太阳穴,问:“何为按章办事?”
张椿答:“素来新入宫的小太监,都是要进四司八局做些辛苦活的。如今正值隆冬,惜薪司急缺人手,将喻秋安排去那里,给各宫送送炭火,于理于制都挑不出错。”
薛进忠沉默半晌,道:“惜薪司原也是你的地盘,着手去办吧,千万不能招惹是非。”
张椿答:“奴才得令。”
张椿从屋里走出来,满心喜悦早已遮掩不住。
惜薪司确实是他的地盘,而他也可以着手为喻秋安排惊喜了。
喻秋没在院中等太久,便等来张椿。
张椿对他道:“喻公公,随我走吧。”
说完,又踮起脚,凑到喻秋耳边小声道,“高大人在等着你。”
喻秋推测,大约张椿在他重生归来前便与这一世的他有过交集,否则不会表现得这般熟稔。
光听张椿喊“高大人”三字,便可以听出脉脉含情,喻秋已经知道他该如何做了。
根宝一直在敬事房候着,直到喻秋被张椿带走,他也该回自己的印绶监去了。他原是印绶监带班太监,今日是敬事房缺人手,才将他调来负责喻秋的。
根宝低着头匆匆往回赶,可忽然感到眼前一黑,一抬头,楚云空正站在他面前,影子压实了他头顶的光。
根宝膝盖一软,趴在地上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小的狗眼不识泰山!……”
楚云空只问:“喻公子人在何处?”
根宝答:“应当……应当是在廊下家。”
楚云空问:“在做什么?”
根宝打着抖答:“新入宫的太监都会被带去廊下家……验……验身子。”
***
廊下家是无任何品阶的太监居住之地。喻秋今日进宫之事,已经在所有太监之中传开了。
张椿带着喻秋还没走到门口,小太监们便扒着门框,想要一睹这位新入宫的首辅外孙真容。
“穿的可真好诶,那一身一看就不便宜。”
“穿得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跟我们一样要住这里。”
“是啊,那玩意儿都没了,跟我们一样只能当下等人了,装什么装。”
“就是,装什么装!”
……
看到张椿后,许多七嘴八舌的太监都缩回了头去。
因为张椿原是惜薪司带班太监,认了薛进忠作干爹后高升,如今进了敬事房当班。但惜薪司的太监们,许多还是怕张椿这位领班的。
廊下家有三排连房,都住满了太监。院子里种着果树,还设有一座佛堂。
张椿领喻秋进廊下家后,便直奔佛堂。
张椿对喻秋道:“高大人在里边等你,快去吧。”张椿又压低声线道,“高大人不想被人发现,才选在了这里。”
就在这时,佛堂门被从里推开,高廓就站在门框正中,望见喻秋还好好站在那里,一身华贵的衣服甚是扎眼,根本不像是刚进宫的太监,倒像是个皇子。
他知道喻秋出身好,这衣物有可能是先帝赏赐,而他这个“儿子”,这等做工与图案,却连见都未曾见过。
但他也知道,他母亲出身不好,从小他甚至都无法被养在宫中,同这些“天之骄子”相比,他缺失的又何止是一件衣物?
高廓眼底浮起不满,但见喻秋一直不过来,只能自己迎上去,瞬间变换了一副温润之态。
张椿行礼道:“高大人,奴才先去外头守着。”
张椿走后,高廓立即焦急问道:“阿秋,我听小椿子说,你遭遇袭击了?无碍吧?”
喻秋并未答话。
高廓满眼都是心疼,抬手想要抚摸喻秋额前碎发,却被喻秋侧身躲开。
喻秋这时终于开口道:“参见高大人。”
高廓立即道:“你我师兄弟之间,不必如此多礼。”
喻秋随即抬起头来。
高廓再一次看见喻秋的眼神,相比刚刚在厂子里,高廓更加不认识那死寂般冷漠、冰锥般寒冷的眼神了。他从来以为自己最能看透小师弟的心思,此刻却不禁在心底打了个寒战。
但是高廓此行还有目的。
楚云空已从边疆回京,他需要让喻秋帮他偷出兵符。可如今喻秋决意留在宫中,以他的身份并不便接近。
高廓只能先行对喻秋道:“阿秋,见到你无事我才放心,宫中人多眼杂,我不好多留。”
高廓说到这,目光又移向喻秋身上的衣物,“以你如今身份,不该穿得这般招摇。喻大人贪腐一案还在风口浪尖上,被人盯住不好。你若嫌这宫里太监服不舒适,我改日叫小椿子带几件上好的里衣给你。”
喻秋答:“不劳高大人费心。”
高廓道:“我还是更想听你喊我师兄。”
高廓觉得这一来一回的对话无助于两人拉近关系,于是抬手搭上了喻秋肩头。
喻秋知道张椿一直注意着他们这边,于是没有躲开,反而抬起头望向高廓,还笑了一下:“好,师兄。”
张椿看见喻秋的笑容,又听到这一声“师兄”,瞬间落下脸色。
都已经重来一世,他绝不可能再眼睁睁看着喻秋抢走高廓全部的注意力。但是却也看见,在听见喻秋那声“师兄”之后,高廓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那是高廓从来都没有对他展现过的温柔。
“阿秋,我会再来看你。”高廓满意道。
但喻秋并不知晓,与此同时,楚云空就站在院子后门缝隙处,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高廓走后,喻秋也打算离开佛堂小院。他刚踏出院门,便见到了站在院子正中的楚云空。
喻秋对楚云空道:“等我一下。”
楚云空不知喻秋要做什么。
没一会儿,喻秋回来了,只是换了一身太监装。
喻秋将原先那一身华服与披风整理好,交还给了楚云空:“还你。”
楚云空只当喻秋在见了高廓一面后,此刻连他的衣服都不肯要了,他几乎脱口而出:“不知好歹。”
喻秋并不恼怒,他不想被楚云空带走,于是道:“我如今就住在这里。”
说完就当无事发生一般,转身走向第一排连房。
可楚云空几步追出去,扯住了喻秋小臂:“你可知忤逆本王的下场?”
喻秋答非所问道:“王爷可随时来看我。”
“为何要我来看你?”楚云空问。
喻秋抬眼望向楚云空,只有在望着那一张脸的时候,他眸光中的锐利才稍淡些,眼底还盈起一丝笑意,答:“怕王爷想我。”
这会儿廊下家的小太监们全都躲在门窗底下,或是墙根的地方偷看这一幕,一个个快要惊掉下巴。
“喻兰龟你——”楚云空胸腔郁结着一股子浑浊之气,却不知如何发作。
他刚才亲眼见到喻秋如何对高廓蜜语甜言,此刻有种被人戏耍之感,却又竟只能心甘情愿地受这样的屈辱。
上一世喻秋身着雪白纱衣坐在他床榻上的画面,永远刻在了他脑海当中。
是高廓将喻秋送进他府里,还对他说喻秋处子之身,望他怜香惜玉。然而他根本无法容忍喻秋竟如此自甘堕落!
就在这时,喻秋才注意到跪在不远处、不停哆嗦的根宝。
他走过去问道:“根宝?你为何回来了?”
根宝抬起头,从下往上看着喻秋答:“喻公子,奴才调到惜薪司了,今儿个就搬过来同你住。”
喻秋闻言,蹲下身去把根宝扶起来。
根宝不敢,喻秋便道:“无事,起来吧。”
根宝又看一眼剑风,得到剑风一个许可的点头后,才跟着喻秋起身。
但就在这时,喻秋却被楚云空拉着胳膊,带进了自己刚刚指着的那间屋子。
屋子里原本躺在床上的、躲在窗下的太监们见到这架势,如同被惊扰的小鼠一般四散逃离,屋子很快空了。
楚云空转身合上门。
忽然被楚云空关进同一密闭空间,喻秋也忽然有点紧张,问:“你要做什么?”
楚云空还背对着他,片刻后才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看着他问:“验过身子了?”
喻秋有些防备地答:“还未。”
忽然,楚云空眼底不善尽显:“那我来。”
喻秋终于有些慌不择言,开口问道:“这合规矩?”
然而他刚问完这个蠢问题,就直接被楚云空抱去了床上。
又改文名了,大家认准封面不要走丢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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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