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空应声望去,只见楚槿宜手举着那块灵牌,而灵牌上的漆落尽后,余下的几个字竟是——
故大哥楚麟祺
在看到这一行字后,楚云空如遭雷击,眸光剧烈震颤,仿佛被定在了原地不得动弹。
忽然,被他点住穴道的楚泰重新睁开眼,盯着楚云空的侧脸,神情恍惚一阵,疯狂大喊起来:“是你说好要把皇位给我的!你为何又出尔反尔!为何!”
楚槿宜立刻反应过来,对楚云空道:“二哥把你认成父皇了!”
楚云空抓着楚泰小臂,而楚泰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就这般瞪着他,愤怒的火焰在眸底燃烧,好似在看一个有着深仇大恨的仇人。
“若不是你……我就不会犯糊涂做傻事……父皇……你害我害得好惨、好惨呐!”楚泰一面怒吼,一面疯狂用拳头捶着地面。
楚槿宜看到楚泰反抓向楚云空手背,将那手背上抓出了血痕。
她终于拔剑指向了地上的楚泰。但楚云空看向楚槿宜,出声制止:“不要。”
楚槿宜对楚云空道:“你到现在还护着他!”
楚云空眉心一直沉着。除夕夜楚泰对他说的那些话,似乎正是为今日准备的枷锁。楚泰于他,既是兄,更是君,自古忠义难两全,他内心所经历的挣扎犹如烈火干柴。
就在这时,楚泰忽然瞪大了眼看向楚槿宜道:“母妃,就连你也不疼泰儿了吗?……妹妹成天都跟在大哥身边,可明明……明明我才是她的亲大哥!我才是!为什么……为什么从来没人在乎我的感受,为什么所有人都围绕着大哥转!为什么!”
楚云空知道楚泰又将楚槿宜看成他母妃了。先太子楚麟祺是皇后所生,二皇子楚泰和三公主楚槿宜皆是贵妃所生。但从小到大,楚槿宜都跟楚麟祺关系更为亲密。更不用提楚云空了,从小都跟在楚麟祺身边,同楚泰的关系十分疏远。
可直到今日,他们才亲耳听见楚泰的心里话。
楚槿宜手里的剑掉落在了地砖上,发出叮当脆响。
楚泰脸上的狰狞逐渐变成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就这么瞪大了眼睛望着楚槿宜,像是在望着许多年前的自己——那个看着弟弟妹妹们围绕在大哥身旁,却只敢躲在房间、假装并不爱玩闹的自己。
***
五日后。
楚泰连日没有上朝,内阁询问缘由,皇后便称皇帝抱病。
这日李璇玑却宣了众人上朝,她坐在垂帘之后,帝位空悬,朝臣面面相觑。
李璇玑简单几句话说明楚泰无法上朝,便叫宫女传话下去,宣雍州巡抚许彦泊上殿。
听见“许彦泊”的名字,朝臣们都面露惊异。明明许彦泊此时应当在雍州带兵戍守边疆,皇帝无诏,现在也不是述职的时候。
许彦泊身穿将军铠甲,一步一步踏上了泰和大殿,铠甲痕迹斑驳,带着来自边疆的风沙与萧索,每一步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在寂静的大殿上回响。
许彦泊在大殿当中朝王座行礼道:“臣参见皇后娘娘。”
李璇玑这时道:“许大人在京中截获秘密入京的柔然兵,立下大功!带上来。”
随着李璇玑一声令下,将士们押解着几名囚犯入了大殿。
其中为首的,竟是猪心韩。
许彦泊道:“启禀皇后娘娘,柔然兵主谋已全数抓获,从书信中得知此举为柔然皇子所为,先遣数百人,其中数十人先行进京,他们的阴谋是通过勾结宫中太监,往宫内井水饮食中下毒,等先遣队包围皇宫后,其余百人再从京郊进京图谋不轨。现已抓获主谋,请皇后娘娘惩处。”
许彦泊一番话说完,殿上的大臣皆面露惊色,不可置信这竟是在京城发生之事,更不敢想象,如果许彦泊没有侦破柔然人的轨迹,大魏将陷入怎样的危局当中。
尤其是面前这些凶神恶煞的柔然士兵,尽管身负重伤还被铁链负着,却仍旧龇牙咧嘴、面目狰狞,带给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王公大臣的震撼,简直有如五雷轰顶。
李璇玑道:“此事交由兵部处理,请许大人协助。定要让柔然人给个说法,否则我大魏绝不善罢甘休!”
许彦泊道:“臣领旨。”
李璇玑道:“许大人立此奇功,想要什么赏赐?本宫替你去跟陛下说。”
许彦泊道:“臣谢皇后娘娘垂爱,但臣还有一事禀奏。”
李璇玑道:“许大人请讲。”
许彦泊道:“此次侦破柔然诡计,并非臣的功劳。”
李璇玑问:“哦?那是哪位功臣?”
许彦泊抬起头来,望向垂帘,朗声道:“三公主。”
许彦泊的话立即掀起泰和殿上又一次的风暴。
三公主楚槿宜失踪多年,如今竟然成为了许彦泊口中的功臣,犹如巨石再次投入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波澜。朝臣们或惊或愕,纷纷交头接耳,议论声四起,泰和殿变得喧嚣不止。
“娘娘。”
直到身边的宫女提醒,李璇玑才意识到她竟在听到“三公主”后,不知何时
站了起来。
李璇玑垂下眸子,努力平复下心态,才开口道:“请许大人细细道来。”
许彦泊道:“三公主这些年在边疆跟着臣征战沙场,无数次请兵出战,立下无数奇功。也是因为公主机敏,提前识破柔然诡计,亲率部队一路跟踪抵京,才不费一兵一卒,将柔然贼人一次性歼灭。”
李璇玑问:“那公主现在何处?”
许彦泊道:“公主仍在军营。”
“怎么能留公主一人待在军营?”李璇玑问。
“娘娘。”宫女在一旁再次出声提醒。
李璇玑握紧了椅子把手,咬了咬牙,对许彦泊道:“许大人,今日众爱卿都在,就将公主如何到雍州,又为何领兵打仗一事,也都跟大家说清楚吧。”
许彦泊道:“臣遵旨。”
许彦泊于是当着大臣的面,说楚槿宜当年外出行医途中见到许多流民,在医治流民时了解到柔然人如何占领了他们的家园,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公主觉得行医救人治标不治本,真正叫那些流民无家可归的,是可恨的柔然人。公主决意投军,但又不愿自己的身份受到军队照顾,于是女扮男装,隐姓埋名,直到在一次战役中立下大功,才引起许彦泊的注意,而后知晓了楚槿宜的身份。
这个故事是许彦泊提前求见李璇玑,二人商议确定下来的。既能保全帝王名声,又给了楚槿宜这些年的失踪一个理由,况且这个故事中大部分都是真实的。
大臣们听完,皆为公主一心为民的仁心与上阵杀敌的勇气所折服。
李璇玑道:“公主的功劳本宫心中有数了,许大人还没说想要何种赏赐。”
许彦泊这时再次下跪,抱拳道:“臣想请的赏,还请皇后娘娘先恕罪。”
李璇玑道:“此话从何说起?”
许彦泊道:“臣不要赏赐,但想请陛下与娘娘,宽恕喻秋假扮太监的欺君之罪。”
诏狱。
诏狱大门紧闭,暗红色的大门威严而阴森,两排锦衣卫站岗值守,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叫人望而生畏。
楚云空一身黑衣,负手立于门前,锦衣卫指挥使徐铲今日亲自把守诏狱,对楚云空道:“安王殿下,您已连续来五日了,叫手下们不好做。”
楚云空道:“那就开门。”
徐铲道:“喻秋进狱第一日,就有兄弟被迷晕,虽然犯人没逃,但诏狱这般失职,那几个兄弟已经受罚,您别叫我们为难了。”
楚云空问:“审问进度如何?”
徐铲答:“喻秋所犯乃欺君之罪,锦衣卫只能向陛下汇报,请王爷勿要为难微臣了。”
楚云空问:“是否用刑。”
徐铲答:“王爷第一日已经吩咐过,无人用刑。”
楚云空沉默下来。
徐铲道:“那安王殿下……能移驾回府了吗?”
午后阳光斜洒而下,楚云空依旧岿然不动,面容肃穆,浓密而整齐的眉毛仿佛用最刚硬的笔触描摹,嘴角紧抿,透露着不容动摇的坚决,只道:“你有你的职责,本王不为难你。本王要在何处,你也无权干涉。”
一番沟通之后,徐铲只觉得头更疼了。
安王这般守在诏狱门口,兄弟们胆战心惊,谁都放不开手脚。而且看来,只要这个喻秋不放出去,安王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手举圣旨,沿着长长的宫道,急急忙忙跑来。
“圣旨到!”
诏狱门前瞬间跪了一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喻秋之事,朕已悉数明了。其假冒太监,实乃出于无奈之举,且其为朝廷效力之心,日月可鉴。朕念其功,恕其欺君之罪。着即令诏狱释放喻秋,使其重归朝堂,继续为朕分忧。钦此!”
徐铲听完,立即面露欣喜:“卑职接旨。”
而他刚接完旨站起身,却发觉楚云空已经不见了人影,身后紧接着传来诏狱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喻秋正坐在牢房角落里小憩,听见外头传来动静,很快楚云空便拎着钥匙开了门。
喻秋却没有动弹,看着楚云空开了锁,推开门,走进牢房,在他身前蹲下,紧张地看着他问:“有没有受伤?”
喻秋笑着摇了摇头,道:“王爷连诏狱钥匙都拿到了,这回倒的是不是不止几个狱卒了?”
楚云空看着喻秋的笑脸,道:“锦衣卫指挥使都被我杀了,喻兰龟,这回咱们终于上了一条贼船,你只能跟我走了。”
喻秋看着楚云空冷静而严肃的表情,一瞬间以为楚云空说的是事实,生生愣了半晌,才终于反应过来。他神色娇嗔,道:“王爷,你戏弄我。”
楚云空抬起一边唇角,没再等喻秋说什么,便一把捞起喻秋膝弯,将人抱进了怀里。
***
安王府。
喻秋在楚云空房里,根宝看着他喝了药,高兴得合不拢嘴。
喻秋将药碗递还回去,蘸了蘸唇边的药渍,看着根宝问:“你笑什么?”
根宝答:“奴才高兴。”说完却又抹了抹眼泪。
喻秋问:“又哭什么?”
根宝道:“奴才害怕。”
喻秋道:“是我不好,叫你受委屈了。”
根宝忙道:“公子您别这样说,是根宝没本事保护好您。”
就在这时,楚云空推门进了屋。
根宝抱起药碗,朝楚云空弯腰行了个礼,却没有立即离开。
楚云空缓缓望过去。
根宝有些紧张地捏着碗,低着头,很小声地说了句:“大夫说公子要多休息。”
这句话像烫嘴山芋似的从根宝嘴巴里滚完,他也跟屁股着火一般飞速跑了。
就把楚云空那样晾在原地。
喻秋望着大敞的房门,还有根宝飞也是逃跑的背影,笑出了声。
楚云空仔细看了看喻秋的笑容,转身关了门,然后来到喻秋身前,蹲了下去,视线同喻秋平齐道:“许彦泊要求重审喻首辅的案子,喻首辅如今已经在回京路上,我叫拳影去护送了。”
听到这个消息,喻秋手指爬上楚云空的手背。
“谢谢王爷告诉我这些。”喻秋道。
楚云空将喻秋的手拿起来,抓到自己手心里攥着,问:“那现在身子好些了吗?”
喻秋微微挑了下眉,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慢慢抬起另一只胳膊,慵懒地搭到楚云空的肩头,手指划过楚云空领口。动作带着一丝不经意的随意,却又仿佛某种刻意的暗示。两人间的气氛倏然变得暧昧不清。
“别招我。”楚云空嗓音发哑,揽过喻秋的腰,一把将人架到了肩上,转身走向内寝。
下章周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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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3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