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秋被楚云空抓疼了,柳眉微蹙,道:“王爷好不讲理。”
楚云空怒道:“是你有求于我,为何敢说我不讲理?”
喻秋闻言,安静垂下眼帘,缓缓道:“我何时有求于安王?”
楚云空忽然明白过来,定是那小太监乱传了话,才叫他误会。
可无论如何,喻秋派人来给他传的这句话,不可能毫无目的。
喻秋这时道:“王爷还要抓我到什么时候,若是喜欢看,我叫王爷看便是。”
楚云空同喻秋站在烛火前头,距离挨得很近,即便听了喻秋这样阴阳怪气的话,楚云空还是半点都没有放开喻秋的意思。
眼前的人太过狡猾,叫他半点放心不下。
“那王爷去了吗?”喻秋问。
喻秋语气轻柔,却字字句句都扎着楚云空的心窝。
楚云空虽沉默着,喻秋却自然看得出这人已经快被他气到了极限。
他终于软下声线道:“原本是想亲自去求王爷的,只是怕王爷不便出面,所以先派人去问了问。”
楚云空凝视着喻秋,却从这人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然而这般看着喻秋,他只道自己会越看越错。
于是,楚云空终于极不友善地轻轻放开喻秋,却转身在桌边坐下,只留给喻秋一个背影。
“不知,王爷去于府说什么了?”喻秋对着楚云空背影问道。
“我叫他多关心女儿,切勿叫女儿因为伤心过度,做出错事。”楚云空答。
喻秋笑了一下,问:“王爷还喝汤吗?我叫人去热一下。”
“不必。”楚云空答,又问,“你可知是谁要害你?”
喻秋答:“是喻秋的爹。”
楚云空问:“你可知他欲如何害你?”
喻秋答:“自然是钦天监的老法子,在祭祀大典上装神弄鬼,嫁祸于我。”
楚云空道:“那你有何对策?”
喻秋答:“对策便是求王爷,叫王爷帮我铲除焦志衡的爪牙,喻秋便安矣。”
听见喻秋的这些话,楚云空眉头陷得更深。
喻秋倒了杯茶,递到楚云空手边,轻声道:“我知道王爷不想陷入任何权力斗争,但只要出了面,必然会卷入其中。京府府尹于仲芳看似中立,却其实已经被高淦和焦志衡收买。王爷只想效忠陛下,无论与谁走近或走远,都有与其他权臣结党之嫌。”
楚云空道:“我去京尹府上,只是吊唁孙晋能。”
喻秋道:“孙晋能何劳王爷大驾。”
楚云空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喻秋道:“王爷若是后悔,可现在去同陛下解释,今日去于府,全是受喻秋怂恿。喻秋本就是戴罪之身,也不怕再多一条罪责。”
“喻兰龟!”楚云空出声呵止了喻秋的话,“本王是阻止歹人胡作非为、威胁社稷、诬陷良臣。”
喻秋这时伸手搭上了楚云空肩头:“王爷明明知道,良臣歹人不在公道,只在陛下之心。王爷也明知只要同我扯上关系,必会同陛下离心,却还是为喻秋去了于府。所以喻秋感恩王爷。”
楚云空心头才被喻秋搭上肩头的一只手勾起火舌,又立刻被这一句“感恩”浇灭殆尽。
“本王不要你感恩。”楚云空道。
“那喻秋还有什么能给王爷?”喻秋问。
楚云空默默握紧了拳。而与此同时,喻秋的手却从他肩头慢慢往下,手指缓缓地滑向他胸膛,如同一条灵活的蛇在游走,撩拨得他心跳逐渐加快。一种强烈的不可抗拒的情感在他心头无可救药地生发。
“今日天晚了,王爷不若就在宫里歇下吧。”喻秋这时开口道。
楚云空应声猛然抓住喻秋放在他胸膛上的纤纤玉手,起身重新面对喻秋,语气不由分说道:“你可想好了?”
喻秋的手指被楚云空紧紧攥在手掌心,有些疼。
但他只平静望着楚云空双眼,轻笑道:“王爷在想什么?我的意思是叫根宝给王爷收拾一间厢房出来。”
楚云空一下子松开了喻秋的手,胸膛微微起伏,目光瞬间冷凝下去。
“不必。”楚云空片刻都没再停留,转身出了门。只在出门前,最后留下一句话。
“于芷莹怀孕了。”说完,便踏离了房间。
楚云空走后,喻秋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全无。
他只默默嗫嚅道:“这话该我问你。”
烛火摇曳,喻秋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里逐渐模糊。
“王爷,你可想好了。”
***
距离除夕祭祀大典只剩下不到一日,蒋垚的“病”终于好了。
礼部。
喻秋带着分管各个环节的礼部郎中们,恭候蒋垚大驾。
蒋垚虽一直在家中,但有心腹每日同他汇报除夕祭祀大典的进程,他已经知晓喻秋的能力,尽管没有人手可用,却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喻秋向蒋垚行礼道:“上书房总师傅书佐喻秋,参见蒋大人。”
蒋垚轻咳两声,道:“喻大人勿要多礼,这一个月,辛苦喻大人了。”
喻秋答:“礼部同僚皆尽心辅佐,谈不上辛苦。还请蒋大人检验流程与陛下亲祭环节各方主事提交清单。”
蒋垚只看了两眼喻秋提交上来的小册子,便交给了身旁的主簿:“喻大人周全,本官没有什么意见。”
喻秋察觉到蒋垚今日来只是不想叫人落下话柄,却十分着急离开,便开口道:“蒋大人,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蒋垚道:“本官伤风未愈,恐怕会传染喻大人,影响了明日祭祀大典的操办,还是回避得好。”
喻秋这时微微弯了弯唇,道:“喻秋身为上书房书佐,同僚翰林学士孙晋能大丧却未能亲自到场,听闻蒋大人同京尹于大人关系密切,所以有几句话,不知可否请蒋大人带到?”
喻秋这番话一出口,蒋垚脸色瞬间变了。他立即屏退了身边的人,直到房间里只剩下他同喻秋两人。
蒋垚问:“喻大人有何话要老夫带到?”
蒋垚语气中已经没有了刚刚装出来的病弱姿态,只剩下厉声的质问。
喻秋道:“礼部至今未收到钦天监呈交的流程与人员名单。听闻钦天监此次要请正泰年间的道士出山,亲自为大魏占卜国运,此事却未同礼部商议。”
蒋垚神色不变,道:“钦天监主管问神占卜一事,无须跟礼部备份。”
喻秋道:“那钦天监监正,为何要在祭祀大典之前,专程到礼部尚书府拜会呢?”
蒋垚闻言,抬眼望向喻秋,努力压抑下神色中的讶异,道:“本官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喻秋轻笑了下,道:“蒋大人可以听不懂喻秋的话,只是需要明白,就连喻秋都知道了蒋大人同焦大人交情不凡,何况锦衣卫和东厂?若是祭祀大典上钦天监太过出彩,陛下会如何想?是会觉得我大魏臣子间友爱为先、恭敬为本,互不抢功,乃社稷之福矣。”
喻秋说到这里顿了下,收起笑容,直直望着蒋垚双眼,语气也脆而冷道,“还是会觉得,蒋大人送功给焦大人,是为暗送人情、结党营私。”
喻秋每个字声线都不高,却字字如刀,切中了蒋垚心中病害。
蒋垚此刻脸色才终于有些许泛白,有了久病在床之象。
蒋垚道:“喻秋,我谅你年纪小,又是喻阁老之外孙,才听你几句话。休要在此胡言乱语,圣心岂是你可随意揣度的?”
说到这蒋垚抱拳过耳以示尊敬。
“是么?”喻秋眼底现出叫人心骇的笑意,“这么说,蒋大人是知道那日陛下要我协理除夕祭祀大典时,说的是什么了?”
蒋垚眸光微震,问:“陛下同你说什么了?”
喻秋恢复了和颜悦色的笑,道:“陛下同我说,礼部侍郎蒋垚蒋大人是他最器重的臣子,亦是陛下心目中未来内阁首辅的最佳人选。可陛下心中仍有唯一的疑虑。”
“是何疑虑?”蒋垚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心急,给喻秋留了把柄。
喻秋道:“陛下的疑虑,便是我外公。”
听见喻秋的话,蒋垚陷入短暂的怔愣,旋即猛地回过神来。
喻秋继而道:“陛下要的是忠义之臣,蒋大人当初在我外公这个恩师与陛下之间选了陛下,丢失了‘义’字。所以陛下派我来与蒋大人共事,便是想帮助蒋大人重拾这个‘义’字。岂料蒋大人却没有领会陛下的好意,还听信谗言,误将罪当成功。”
喻秋最后几个字说得铿锵有力,击溃了蒋垚全部防线。
蒋垚面色如蜡,半天都没有再开口。直到喻秋亲自端来一杯茶。
他颤颤巍巍接过茶杯,开口问道:“敢问喻大人,老朽该如何做?”
喻秋抬起嘴角,只答了一句话:“蒋大人,什么都不必做。”
可就在这时,蒋垚忽然抬头望向喻秋,开口道:“喻大人,还有一人,你确定会站在你这边吗?”
喻秋神色未改,启唇问道:“谁?”
蒋垚神色诡谲,望着喻秋,语气略带挑衅地答:“皇后。”
***
除夕前夜,凤仪宫。
殿内,皇后李璇玑正在作画。
宫女忽然来报:“娘娘,喻秋求见。”
李璇玑搁下画笔,面露欣喜,道:“快宣。”
喻秋一走进凤仪宫殿,便闻见阵阵禅香。皇后李璇玑身着一身素色道袍,站在桌案后方,宛若神仙之人下凡。
喻秋连忙行礼道:“上书房总师傅书佐喻秋,拜见皇后娘娘。”
李璇玑已经绕出书案,亲自扶起喻秋:“小秋快快起来。”
李璇玑仔细打量着眼前之人,神色愈发喜欢,道:“几年未见,小秋竟长得这么高了。”
李璇玑之父李林炎是户部尚书,在朝多年无党无派,深得先帝信任,而李家原本是武将出身,到李林炎这一代才出现一个文臣。
李璇玑比喻秋大六岁,小时候经常被爹带去喻家,所以也算是看着喻秋长大的。
李璇玑拉着喻秋直接进了小餐堂,命下人去准备宵夜。
喻秋路过书案时,看见李璇玑正在画一名女子,画中之人很是叫他眼熟。
两人在餐堂桌旁坐下后,李璇玑对喻秋道:“本宫听说陛下要小秋协理祭祀大典,不知可有难处。”
喻秋听见皇后娘娘单刀直入,便也不再拖延铺垫,开口道:“小秋想问娘娘,近来可有接见过京尹之女于芷莹。”
李璇玑并未立即答话,这时宫女送来牛乳燕窝和藕粉丸子,李璇玑亲自端了一碗到喻秋面前,慢条斯理道:“来,尝尝我宫里的手艺。”
喻秋接过燕窝,细细尝了两口,笑道:“甜滋滋的,小秋很喜欢。”
李璇玑道:“喜欢就好,我叫小厨房再做两碗,给你带走,赏给宫里的人。”
喻秋道:“小秋遵命。”
李璇玑这时自己也喝起了汤,等喝下半碗,才缓缓开口道:“无论何时何地,我李家人,必会支持叶公的选择。”
喻秋设想了与李璇玑沟通的各种结果,但从没料到,会听见李璇玑说出这样的话。
叶公便是他外公的老师叶羁怀无疑。
而叶公的选择,难道指的是那句谣传——“得龟佑者得天下”?
喻秋也见到李璇玑面色平常,似乎是等着他来找自己,等着将这句话说给他听似的。
喻秋顿了片刻,只道:“娘娘厚爱,小秋无以为报。”
而就在这时,李璇玑开口问道:“喻公公,本宫想问问,这次祭祀,可像先帝那般,供奉了神龟?”
喻秋照实答:“并未。”
李璇玑问:“是谁的意思?”
喻秋答:“喻秋不知,是礼部提供的章程惯例,小秋只是照章执行。”
“那便是他的意思了。”李璇玑忽然嗫嚅道。
喻秋没有听懂李璇玑在说什么。
而李璇玑只是很快地笑了一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催促喻秋道:“快尝尝丸子,待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喻秋走时,李璇玑亲自将他送至宫门前。
喻秋道:“夜里凉,娘娘快回宫歇息吧。”
李璇玑这时对喻秋说了最后一句话:“本宫修道多年,在宫中不便张扬,可从未听说过什么正泰年间的道士。明日便是祭祀大典,小秋可得当心了。”
喻秋向李璇玑道了谢,从凤仪宫离开时还打包了牛乳燕窝跟几份奶卷带给根宝。
根宝见到好吃的眼睛都直了:“这奶卷可是用牛奶浓缩后跟豆沙山楂桂花合制的,工序极其复杂耗时,我根宝能吃上简直……简直三生有幸啊!”
喻秋见根宝喜欢,满意地准备回自己的耳房,但根宝这时才忽然想起来,一抹嘴上的奶渍对喻秋喊道:“哦对了公子,那个黑脸的拳影来找了您一趟。”
喻秋问:“他说了什么?”
根宝答:“说……说是让公子当心、当心后厨。”
***
除夕这日终于到了。
景和一年的最后一天,晨曦初现,泰和殿内香烟缭绕、香火鼎盛,祭祀队伍仪仗严整,喻秋带着众宦官、宫女、乐师等,各司其职,仪仗队伍手持香炉、烛台,缓缓前行,在泰和殿两侧列队排开。
辰时刚到,随着泰和殿外钟鼓楼的钟鼓齐鸣,祭祀大典正式开始。钟声悠扬,鼓声激昂,传遍整个皇城。
皇帝楚泰携群臣亲临泰和殿。楚泰身着龙袍,头戴帝冕,庄严肃穆地步入太和殿,身后跟随着文武百官,每一个都身着朝服、神态恭敬。
楚云空今日身披一袭朱红锦袍,威严中不失英俊,腰间环着宽大精美的玉带,玉带下配一柄宝剑,剑鞘上盘着相貌凶猛的麒麟异兽。身姿挺拔,气宇轩昂,在步入泰和殿前,却被喻秋喊住。
“王爷,请摘佩剑。”喻秋恭敬上前道。
楚云空还没动作,就在这时,站在喻秋身侧后方的张椿忽然开口道:“这把剑是先太子赠予安王爷,陛下曾许王爷出入皇宫无须脱剑呢。”
张椿说完,还讨好地瞧了楚云空一眼,唇边勾着笑。
但在张椿话音落下不久,楚云空却伸手解开剑鞘上的绳结,动作干净利落,毫不犹豫地将那长剑单手递给了喻秋。
喻秋双手接过宝剑,道:“王爷放心,喻秋会替王爷好好保管。”
楚云空只是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喻秋接剑道谢,没多说任何一句话。
只是在楚云空卸剑进殿后,站在喻秋身后不远处的张椿唇色有些发白,眼中的戾气再也掩藏不住。
等所有参与祭祀的人员进了大殿,喻秋也带着宦官进了殿。
宦官站在大殿最侧,而楚云空就站在楚泰身边,面对着群臣。喻秋刚刚站定,就感觉身上背着一道目光,他抬起头,刚巧与楚云空四目相对。
吏部尚书蒋垚这时从群臣出列,开始宣读祭文,蒋尚书声线洪亮,回荡在大殿之内,表达对天地神明之敬。
可就在蒋垚朗读祭文之时,喻秋忽然看见人群之中拳影的身影。拳影步步紧随一个小太监,而那小太监虚汗涔涔、面色苍白、双目无神,似乎在害怕着什么,最终站在了即将被端到大殿中央供皇帝亲祭之用的贡品后头。
下章周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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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