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泰听见上书房,思索片刻,笑起来:“甚好,以小秋的才学,去上书房甚好。窦喜!”
屋外,刚跟敬事房薛公公交代完喻秋住所配置的窦喜连忙进殿:“陛下有何吩咐?”
楚泰问:“上书房有什么职位可以给阿秋的?”
窦喜抬眼看了看楚泰脸色,答:“上书房倒是有不少维持秩序的宦职。”
楚泰道:“阿秋才学,足以胜任老师。”
窦喜忙道:“喻公公可以担任上书房总师傅书佐。”
楚泰道:“甚好。总师傅官至二品,书佐官至几品?”
窦喜答:“书佐一般由翰林学士担任,一般官至五品。”
楚泰道:“好,那就封小秋为五品上书房总师傅书佐。”
窦喜闻言,瞅了一眼喻秋,道:“喻公公,还不赶快谢恩呐。”
喻秋赶忙领旨谢恩:“谢主隆恩!”
喻秋被窦喜带出了玉福宫。
路上窦喜对喻秋嬉笑道:“喻公公好福份,就算是翰林学士,想要升到五品,少则十载,更多的是当了一辈子七品侍读。老奴在宫里升到五品,也花了二十年。”
喻秋向窦喜道谢,还掏出一锭银子塞给了窦公公。他自然知道五品意味着什么,就连他爹焦志衡,混了半辈子也不过是五品钦天监监正。
只因太监都是皇帝的奴才,文臣无权干涉,所以楚泰才可以直接许诺他这样的官职。
然而面对这样从天而降的赏赐,喻秋脸上虽还挂着笑容,心中却有如装进千斤巨石。他知道今后的每一步,都不得不更加如履薄冰。
窦喜将喻秋带到新住所,是一座临近御花园的僻静宫院,名曰秋澜堂。
薛进忠已经在秋澜堂等着了。
“进忠给喻公公请安!”薛进忠一见喻秋就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喻秋也给了薛进忠赏赐,对薛进忠道:“丫鬟太监都不必配了,只烦请薛公公帮我把根宝调来同住。”
薛进忠忙答:“都听喻公公的,奴才这就帮您把人喊来。”
***
第二日,上书房。
如今上书房总师傅是尉迟恪兼任,但尉迟恪并不常来。
一来是如今楚泰无一儿一女,在上书房读书的都是旁支皇嗣,或是某些朝廷命官交钱找关系挤破头进来。
喻秋换上了皇帝钦赐的大红色纱罗飞鱼服,配玉带,缓缓往上书房走。
根宝也换了一身崭新的青色宦服,仰头挺胸跟在喻秋身侧。
就在这时,两人听见迎面传来两个妇人的说话声。
“我跟你说呀,我家那个也就是跟首辅走得近一点。本事么,自然也是有的。”
“我这镯子,当然是他买的啦。我家里还有好多个呐,回头你来家里,我捡几个送你。”
“哪能是嫁妆呀,虽然我娘家是不缺钱,但哪有相公给买的用起来舒心呀。”
“不过男人嘛,还是要以事业为重。我就等着哪天我家那位入了阁,再给我请个诰命。”
“哎呀哪里是我嫁得好,你也不错。不过我家相公当年科考殿试可是先帝钦点的状元,你相公当年,好像连一甲都没进吧?”
“呵呵呵……不好意思,我这人说话比较直,妹妹你别介意。不过话说回来,你相公年纪大。为人稳重,不像我家那个年轻火气旺,每天回家就黏着我,烦都烦死了。”
……
等二人走近,喻秋和根宝看清了来人,是陆淑婉和一个绿衣服的女子,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
看这二人的状态,应当是刚刚送了孩子去上书房。
陆淑婉原本还在说话,目光扫见喻秋,等看清楚那张脸后,猛地收了脚步。
“你……你是喻秋!”陆淑婉发现是喻秋还有些不敢置信。
因为喻秋的穿着实在太出乎她想象,比每日焦志衡上朝穿的朝服还要隆重、做工用料还要精细。
而且她原以为被扔进宫中当了下等太监的人,再见时却这般风光,叫她一时间难以接受。
根宝见这个嚣张跋扈的妇人竟然伸手指着喻秋,态度还如此恶劣,当即不愿。
“大胆,竟敢对喻公公不敬!”根宝上前一步,护在了喻秋身前。
陆淑婉活这么大,从未想过会被一个太监这样训斥,火冒三丈,抬手便要打根宝:“你什么东西你,敢教训老娘!”
然而陆淑婉扇下来的巴掌被喻秋伸手截断了。
此刻,看着眼前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女人,喻秋满脑子只有自己娘亲被这个女人在病床前欺辱的模样。
如果说他娘是被焦志衡跟陆淑婉联手毒害的,那就说明在他娘生前,他爹已经跟陆淑婉在一起。
喻秋抓着陆淑婉胳膊,狠狠甩到一旁。
陆淑婉没想到喻秋力气竟如此大,这一甩就把她甩得连退好几步,差点摔到地上。
而喻秋也注意到,一旁的绿衣服女子就站在旁边看着陆淑婉被他教训,连假意上去扶一下的动作都没有,而且看陆淑婉的眼神十分解气,想必平时没少被陆淑婉欺负。
陆淑婉被喻秋推了这一下,彻底恼怒,撒起了泼:“喻秋,你敢推老娘!你不想活了你!”
喻秋冷冷勾唇道:“焦夫人口出狂言,这宫里人多眼杂,恐怕连累了焦大人。哦不过,好像也不是什么人都配得上‘连累’二字,毕竟外妇难登大雅之堂。”
“你……你在放什么狗屁!”陆淑婉怒不可遏地指着喻秋,“你以为你是谁?你还以为你是喻家的少爷?你如今连条狗都不如!给老娘当垫脚椅老娘都嫌脏!”
陆淑婉左右看了一圈,只有身旁跟着的小丫鬟,她指使道,“给我掌他的嘴!狠狠地掌!”
那小丫鬟哪里敢在宫里打人,听到陆淑婉的吩咐后,直接跪在了地上,磕头求饶。
陆淑婉顾不得许多了,她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直接撸起袖管,打算上前跟喻秋肉搏。
就在这时,一声老成持重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何人在宫里撒野?”
与此同时,正躺在不远处某宫殿屋顶上吃橘子的剑风闻言,遂了心愿,既然有人管这桩闲事,正好省得他出手了。
陆淑婉抬眼,瞧着来人是个老太监,老太监身后还跟着另两个小太监。
“好啊。”她唇角气得直发抖,暴跳如雷道,“你们这帮狗奴才反了天了!你们知不知道我夫君是谁?我夫君是当朝钦天监监正!不识抬举的狗奴才……来一个老娘扇一个,来两个老娘扇一双。”
可是他话音刚落,窦喜便道:“污言秽语,扰乱宫廷,冒犯天威,掌嘴!”
窦喜话音刚落,他身后身手敏捷的小太监立刻跑步到陆淑婉面前,左右两个响亮的巴掌下去,陆淑婉两边脸蛋立刻肿了起来。
窦喜走到喻秋身前,道:“喻公公,叫您受惊了。”
喻秋忙朝窦喜鞠躬行礼:“不敢劳烦窦公公。”
窦喜道:“今日是你第一日去上书房,陛下要老奴护送着,出了这样的差错,是老奴的不是。还想请问喻公公想如何处理呀?”
喻秋朝窦喜微微躬了身,答:“这妇人乃钦天监监正焦志衡之妻,素来听闻焦监正治家严明。我想着,就找人送夫人回府,将实情说与焦大人听便可,相信焦大人会给宫里一个交代的。只是记得,每个字,都要说与焦大人听。”
刚才陆淑婉是在气头上,缓过劲儿来后,听到“焦志衡”的名字,意识到事情可能要超出她的掌控了,又炸了毛,大喊大叫起来:“你们知道我爹是谁吗?你们宫里用的绫罗绸缎都是我们家染坊染的!你们一帮奴才敢动老娘?你们想不想要脑袋了?”
窦喜实在厌烦了这女人的吵闹,朝两个太监使了个眼色。
窦喜身边跟着的都是宫里经过训练身手一等一的太监。两个太监直接一人一边,将陆淑婉架起到半空,任凭陆淑婉踢着双腿撒泼发疯。
窦喜答喻秋:“全听喻掌事的。”
就在这时,根宝却忽然从喻秋身边跑开,他已经听见了这夫人身份,竟是喻秋的后娘。于是他径直跑到陆淑婉身边,对着陆淑婉耳朵道:“忘了跟你说,喻公公如今是正五品上书房总师傅书佐,官跟你相公一样大,还是你儿子的老师!”
听见根宝的话,陆淑婉双腿终于有些发软,她扭头瞪着喻秋道:“姓喻的,你敢动我儿子,你就死了!”
喻秋望着被两个太监架着的陆淑婉离去,目光逐渐阴沉。
以喻秋如今对焦志衡的了解,娶他娘是为了权,那娶陆淑婉自然只是为了财。
听说焦志衡上个月才为了洗脱他们喻家的罪孽,在街上施粥做善事。那么,就让他那攀龙附凤、势力虚伪的爹为了这位新夫人的愚昧无知,再忙一回吧。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默默观战、大气都不敢出的绿衣女子忽然上前道:“臣妇参见喻公公,我相公是翰林学士,家父是京府府尹于仲芳。听闻喻公公是总师傅书佐,还请多加管教犬子。”
喻秋对女子道:“还请夫人放心,上书房师傅必尽责于诸生,悉心教之。”
绿衣女子行了个女礼:“那就多谢喻公公了。”
辞别了京府府尹之女,喻秋带着根宝继续往上书房去。
上书房的学生们都已经到齐。
他还没走进门,就听见一个孩童的声音:“这是我娘给我带的。”
另一个孩童道:“但我想要。”
那孩童道:“凭什么给你?”
另一个道:“我娘说了,想要什么就自己抢,你不给我的话我就弄死你。”
接着便是一阵争执吵闹之声。
喻秋听出抢东西的那孩子声音,竟是焦睿泽的。
他走进屋内,便看见一个小胖子蹲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捡掉落在地上的煎饼。
他皱眉问:“怎么了?”
那小胖子只是哭,却不说话。
周围其他男孩大都在看热闹,并不吭声。
而不远处的座位上,焦睿泽手里捏着枪来的半块煎饼,低着头,眼睛瞪得老大,紧紧皱着眉,目光狰狞,脸上肌肉在不自觉抽搐,肩膀和背脊都僵直着,捏煎饼的手指发着白。
喻秋帮小胖子从地上捡起剩下半块煎饼,轻声道:“待会儿叫御膳房给你做块新的来,别哭了。”
根宝立刻给小胖子擦了眼泪,把人带回座位。
喻秋站到桌案前,翻开书本,便开始了当日的教学。
而从始至终,焦睿泽都捏着哪半块煎饼,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直到下了学,就飞奔出了学堂。
下学后,喻秋有些乏了,直接去了上书房的小饭堂打算用膳。
而他刚推开门,便见一人正襟危坐在桌边。
他开口道:“不知王爷在此处用膳,喻秋就不叨扰了。”
说完喻秋便要关门离去。
楚云空着急起身,喊住喻秋:“我昨日不是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