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崔县令一手提着一袋东西过来,将门板拍的“哐哐”响,青耕开门,见是他忙客气的将人请进去。
崔县令说什么也不肯进去,把东西送到后就走了,嘱咐江疑多休息,赈灾的事情不用担心,有他们照应,青耕都一一应了。
送走崔县令,青耕坐于江疑榻前,看着他惨白的脸神思不属。
“嘭嘭嘭”,又有人在外间敲门。
“谁啊?”青耕收起心思,起身去开门。
开门瞬间,有凌冽的妖气直冲门面而来,青耕一个翻身躲过,一双美目怒视:“来者何人?”
“自然是你哥哥我。”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蛟龙盘绕的银黄色皮靴首先映入眼帘,接着露出双肩似飞檐翘起的夸张衣饰,正脸虚虚挂着个面具,头上戴的一圈小傀儡头骨引人注目。
他丝毫没有收敛,通身妖气逼人,独属于妖族的浓烈味道瞬间充斥了小院。
“美人儿,要是我事先知道你长得如此标致,哥哥就不接这单生意了。不过哥哥答应你,若你乖乖听话、束手就擒,哥哥给你留个全尸,保管让你风风光光的走。”
“只是屋里那位可能就得遭殃了。”
“你是冲江疑来的?”
“不,我是冲你来的。”
曲尚南抿嘴一笑,招出他的素引旗,旗幡上经文滚滚,在他的默念下,活过来似的一个一个从经幡里跳出来。
青耕不敢小觑,学着江疑的样子把往昔学的符咒一股脑儿的画出来。
“嘿嘿,几个破符就想打发小爷,美人儿真是没见过世面。”
那些跳出来的经文看似无害,直直逼近青耕面门时,古老的沧桑感和束缚感从头兜下,好似将她震住,不能动弹。她试着摆脱,但那犹如紧箍咒般的经文竟如影随形。
意料之外的难缠。
曲尚南看着院中四处躲闪的青耕,忍不住“哈哈”大笑,“小美人儿,这下知道哥哥的厉害了吧。”
素引旗上的经文似乎对青耕的符咒有着天然克制,这才导致她的符咒在脱离的经文面前毫无抵抗之力。
淡淡的烟雾从青耕脚下生起,继而迅速联结成片。
有很多人都错了,菩提既然能明心见性,自然也具有是迷幻作用。趁曲尚南在雾阵中短暂迷失,青耕拔出藏在袖中的匕首,毫不犹豫的对着他左胸刺下去。
利刃穿透皮肉,青耕往深里一刺,又迅速拔刀,准备刺穿他的喉咙。
在刀尖与皮肤仅一步之差时,密密麻麻的经文出现在她周围,将她围拢。
“游戏结束了。”
歪扭的经文突然变直,无数道“利剑”停在青耕周围,只等曲尚南一声令下就能将她射穿。
“去!”
“宵小鼠辈,竟敢趁人之危!今日姑奶奶就教你怎么做人!”
希渠端着阴阳扇从院外赶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夕妍的碧玉秋光剑。只是与往日相比,碧玉秋光剑稍显黯淡,好似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元气还未恢复。
青耕没空多想,在阴阳扇支撑的片刻,她弯腰贴地,从“利剑”的缝隙中逃出生天。
“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希渠有仇必报,从她一来,阴阳扇就开始追着曲尚南打,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夕妍惨白着脸,勉力驱使着碧玉秋光剑,剑身在空中快出残影,同阴阳扇一起朝曲尚南攻去。
面对两人的合力攻击,击退曲尚南自是不在话下。
几只布谷鸟在深山中叫唤,一声连着一声,曲尚南挨了打,见势不妙,捂着伤口飞快在夜色掩映中逃窜跑了。
“欺软怕硬的家伙,等下次再遇到,看我不把他打的落花流水。”
“诶、诶…”
希渠刚转过身,夕妍和青耕就接连倒地了。
雾锁山头山锁雾,天连水尾水连天。
天高海阔,蓝澄澄的天色与蓝澄澄的海水相接,一望无际。水花拍岸,远处海浪似携带着千军万马之势奔涌而来;风声助阵,仿佛沙场战士的英勇绝笔。而波涛汹涌之后,阳光、沙滩、碧水又像是山水丛林里最深刻的油画。
青耕站在海边,突然生出了些许自卑渺小之感。
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这豪迈悲壮之势,是如此清楚真实。她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喜欢大海,因为它宽容、波澜壮阔,气势雄浑又甘于平淡。
与天高而不亢,比地低却不卑。
青耕张开双臂,迎着海边初升的朝阳,拥抱海风。
“恩人!”她转身,朝身后慢慢悠悠踱步的付渊招招手,“恩人,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偷跑到下界来了。”她又欢呼两声,将脚上的鞋子脱到一边,赤着脚奔到浪潮涌来的地方。
波光粼粼的海水堪堪没过脚踝,玉白的小脚下是阳光晒过的泡软的沙滩,脚面是温凉的带着潮气的海水。青耕惬意的眯着眼,静静享受这难得的好时光。
“真是没见过世面,以后出去可不许说是本殿下的人。”付渊躲在阴影下,懒懒出声提醒。
青耕扬起笑,提起裙摆,沿着海岸线跑起来:“还不是恩人总自己偷跑出去玩,不带我。”风吹起她曼纱的衣裙,女子轻灵的笑声和着咸咸的海风吹进耳里,痒酥酥的。
太阳渐渐升高,火球将它的炽热散步四方。海面渐渐平稳,远处或有几只鲸鲨从水中跃起又落下。
青耕跑累了,半蹲在岸边礁石阴影处,低头喘气。
付渊抄着手慢慢从远处踱来,顺便提起她落在岸边的鞋,“累了?那晚上还要不要去人间集市看看?”
“当然要去。”青耕立马从地上站起来,两脚蹬进鞋里,说着就要去,“不累。恩人答应了我,可不能临时反悔。”
“真不累?”
“真的。”为向付渊表示自己真的不累,青耕又沿着海岸线跑起来,“你看,我真的不累。”
她靠近付渊,女孩微微发热的潮红脸蛋凑到近前,身上热气带起的阵阵甜腻味道,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
付渊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他一手将青耕凑近的脸拂开,不着痕迹的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跑的一身是汗,臭死了。”
“我哪有?”青耕甚至还真的闻了闻自己出汗的手臂,除了带上海水的咸涩外,好像没有其他的味道。“恩人骗我,恩人总骗我。”
“好啦,不逗你了,快去将身上洗洗,带你去人间。”
“好诶。”青耕欢呼一声,又撒丫子在海滩上跑起来。
绵软的沙滩上留下四行深浅不一的脚印。
长街挂满霓灯,将逼仄拥挤的城镇照的灯火通明。原本很宽的街道,却被店铺门前的小摊小贩占去大半,余下中间一条不太宽的小路供游人往来。
往来游客交织,有好多小孩穿着新衣在街上跑来跑去,有些胆大的孩子专门寻一处人多的地方,点燃炮仗随手扔在人群中央,“噼啪”的响声此起彼伏,被捉弄的大人们气急败坏的朝身后望去,可那顽童早已跑远。抓不到始作俑者,他们照常对着身后谩骂几句,引来另一些人的围观。人越聚越多,他们骂不下去了,只得悻悻的捂脸走掉。
等他们走远,那小童就从墙的拐角处跑出来,或是从馄饨摊的桌子底下钻出来,双手叉腰,冲着他们的背影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他们又会去寻下一个目标,继续他们的恶作剧。
街边榕树上,隔三差五的挂上大圆灯笼,有巧思的人会在灯笼穗上栓一串铃铛,等风吹来时,稀里哗啦的响。
今日是人间的上元节。
青耕站在街道中央,怔怔的看着满世繁华。她原以为龙宫盛宴已是盛极,却没想到人间竟还要有趣的多。
“怎么了?才这点路就走不动道了?”
“恩人。”
“嗯。”
“这里好热闹,我好喜欢。”
“出息。”
“牵好了,傻乎乎的,可别走丢了。”付渊满脸嫌弃的将自己衣衫一角递给青耕,嘴上不饶人,却又暗地里将两人的衣衫系在一起。
临了,还不放心的扯了扯。
街边的每个摊位对青耕来说都是新奇好玩的,她慢慢逛、慢慢选,看到前面一处被人围的密不透风的小摊心下生奇,便也拉着付渊过去。
上元节除了有名的灯会外,就是象征团圆美满的圆子。
这家小摊在当地摆了十几年,老板是一对夫妇,平日里生意不景气两人还做些别的营生,遇上上元节这样的大日子自然在守在这里摆摊卖团子的。
热气腾腾的摊面上围了好些人。青耕拉着付渊排了好久的位置,轮到两人了,才发现这是一家卖团子的店。
“姑娘要吃什么味儿的?”老板娘笑呵呵的招呼青耕。
青耕从没和生人打过交道,她一紧张就躲到付渊身后,拉着他的衣服,怯怯的望着他。
“上元节食团是人间的习俗,团子外面裹了糯米,里面夹了甜甜的汤汁。”付渊安抚性的拍拍她的手小声同她解释。
“老板娘,来一碗全家福。”
“好嘞。”
没一会儿,下在大锅里的团子就浮上来了。
付渊将泛着热气的小碗递给青耕:“尝尝。”青耕回头,发现小摊摆出的座位已经满了。还没等她想出对策,就见两人跟前紧挨着小摊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一张小桌和两把椅子。付渊自如的在桌前坐下,对还愣在原地的青耕招了招手。
青耕吃惊的看着付渊,支吾的不知该说什么。
入了凡界,仙魔皆不能使用法术,这是规矩。这点连青耕都知道,更别说付渊了。触犯法则,回去后定会受罚。
可他似乎不在乎,仍坐在小摊上同青耕招手。周围人声鼎沸,没人注意到角落里多了一张小桌、两把小椅。
青耕坐到小桌前,脸色还是不好看,付渊伸手摸摸她的头顶,“好啦”,然后从小碗里舀出一个团子递到青耕嘴边。
“尝尝,不是想吃吗?”
青耕怨妇似的看了付渊一眼,紧闭着唇,不愿理会他。
“这么好吃的东西你确定不吃?罢了罢了,你不吃就只能便宜我了。”付渊夸张的将团子送进嘴里,还故意嚼的很大声。
“嗯,好吃。”
青耕生了会儿闷气觉得不值,从付渊手里抢过勺子,含住那快被风吹凉的团子,边咬边气鼓鼓的看着他。
黑芝麻的香气溢满口腔,青耕瞪大了眼睛,忙不迭的点头:“好吃。”然后像是为了补偿自己,用勺子挖起团子,一个接一个往嘴里送,压根不给付渊留。
付渊哪里肯任人摆布?既然他吃不到碗里的,就想方设法的去夺青耕手里的勺子,青耕明显看穿了他的意图,不仅东歪西倒的躲避,还用手将勺子护好。
付渊自然也不放弃,他一手揽住青耕的腰往自己身前带,一手护住她的颈项不让她躲,眼里含了笑。
青耕躲闪不及,付渊的唇直直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相碰的瞬间两人都明显一怔。
“恩人?”
付渊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后立马转过头去,夜里微凉的风轻轻的吹却吹不散他躁动的心。
“恩人?”青耕好奇的用手点点刚刚付渊亲过的手背,没有那么软,心里也没有那丝悸动。她看付渊背对着她,以为他生气了,忙去拉他的手,“恩人,你生气了?你别生气,我不吃了,剩下的团子都留给你。”
“嗯?”
“傻子。”感觉到付渊的手微微僵了下,青耕正犹豫着要不要放开,脸蛋就被人狠狠捏了一下。
“恩人,你干什么?你不生我气了?”
付渊回头看见她天真纯洁脸上透出的无畏无惧,轻轻的笑了一下,“真是个傻子。”
见付渊笑了,她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随即自己又有些生气,“恩人,你们为什么总说我傻?”
“你们是谁?”付渊倒没注意到青耕的小心思,只是“你们”这个词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个小傻子明明一直在自己身边,还有谁同她亲近?
“还有师兄,”提到师兄,小姑娘的声音陡然大起来,里面也带着一股子欢欣,“就是与我同根而生的师兄。”
冬青。
不知为何,看小姑娘提起师兄时一脸骄傲自豪的表情自己竟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反而像是什么心爱之物被抢走一样。
他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更不想看到青耕现在的表情。龙宫殿下一直不会委屈自己,想什么便做了。
于是付渊两手糊在青耕脸上,来回搓了几下,心下的气也散了大半。“罢了,本殿下才不计较这些,傻就傻呗,有什么不会的本殿以后慢慢教。”
“恩人,你干什么?”
小摊前,青耕和付渊就这么旁若无人的嬉闹起来。直到夜市渐渐散尽,两人才依依不舍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