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爱 第44章 四十三

青耕这一觉，直睡到下午。

冗长的梦境消耗不少力气，直到现在青耕还觉得有些头疼。梦里发生的事她几乎少有印象，出现的人事在梦中时显得分明，醒来后竟全然忘却了。她揉揉心口，空落落的孤寂感强烈的不容忽视。她闭上眼睛，仔细回想了遍，可她的恩人就是影影绰绰不肯露面。

不过坐在床上想了阵，青耕就更觉头疼了，她深深叹了口气，知道勉强不得，遂只能作罢。

洛华宫里死寂一片，江疑还没回来，青耕轻咳一声，坐在外间门槛上、托着脑袋昏昏欲睡的梓琴闻声一个激灵站起来，连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就踉跄着进来，见青耕已经挽起垂落床边的帘子，俏生生的坐在床榻上看她。

“神女饿不饿？外间温有饭菜，专门等你醒来后吃。”梓琴捂着嘴哈欠连连。

“殿下呢？”青耕一边将垂在腰间的带子系好，一边穿上木屐往外走。

“不知道。”

“殿下没同你说什么？”

坐在三彩海清石琴桌前，青耕见桌上有她喜欢的玉竹金银盏，当即舀了一大碗，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梓琴正欲说话，江疑从外面推门而入。

“回来路上正巧碰到羽烬，便同他说了几句，没想到耽搁了，倒惹的卿卿担心。”江疑从门外走来，带着一身风尘和疲惫，径直坐到青耕对面，顺手也给自己舀了碗汤喝。

“可是发生什么了？”

江疑揶揄笑道：“卿卿还有心思担心别的事？”

想起醒来前自己被江疑抵在菩提树上亲，青耕脸一红，埋起头接着喝汤。

“感觉怎么样？好些了没？”

江疑从怀里摸出一个鱼白色小瓶，推到青耕面前。巴掌大的小瓶四周被雕琢成一块一块泾渭分明的菱形。那瓶身本就闪烁着晶亮的光，这会儿迎着夜明珠，更是透出五彩来。

“昨夜天尊来过了，配上新开的药丸，可保夜里安眠无虞。”

青耕接过江疑手中的小瓶，拿到自己面前细细端详。

“昨儿已经给卿卿喂服过了，夜里睡得可好？”

“睡得很好。”青耕将药瓶放到一处，手中勺子开始无意识的搅动汤水，“天尊来看我，有没有说些什么？”

“卿卿感觉还有哪儿不舒服？”江疑没答，专心喝着碗里的汤。

“那晚头疼的奇怪，我担心身体出了别的毛病。”

“无碍”，江疑放下手中碗勺，夜色里，他的眼神中带着决绝，“我也担心卿卿的身体，这次专门问过天尊，天尊猜想兴许是因为较大的情绪波动触及，是以才出现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天尊特意交代，恢复记忆这事急不得，全靠天意。时机对了，卿卿自然能想起来。”

“对了”，江疑迟疑两秒，握住青耕略显冰凉的手，“近日六界不甚太平，人界又突遭灾祸，作为六界之首的天界自然要下界赈灾。天帝命我和羽烬一同前往，我记挂卿卿，羽烬便先行一步前往下界，我念着卿卿之前颇爱人间繁华，便想着带卿卿一同前往，不知卿卿意下如何？”

神识海里的东西出自魔界，不知是敌是友。但不置可否，那些光怪陆离的梦没有边际，可总归让青耕感到熟悉。还有太华天尊的药到底在帮她还是害她让人捉摸不透，吃了后梦魇明显少了，可青耕却感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丢了。

并且，还有缪淳…

青耕陷入两难。

江疑早就发现她在说谎，可却只字不提，这次突然要带她去下界，还不知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可常常待在洛华宫里不是办法，她一点也不愿放过探知真相的机会，出去走走对她利大于弊。

“我怕自己成为殿下的拖累，而且上次同缪淳仙子要的花蜜快吃完了，去下界之前我想再去同她要一点备上，可好？”

青耕从不说谎，她去找缪淳不仅是因为要花蜜，还是因为走前她想再问问缪淳，能不能再助她进一次神识海，找找那些她遗忘了的记忆。可她到底有些心虚，不敢直视江疑，视线就落到立在菩提树巅的三青，“好不好？”

“好。”

魔界因偷偷往五界派遣死士，打听各界辛秘，乱了规矩，被降下天罚。天罚虽未落在魔族聚集地，但天罚之下守护魔界的九幽池翻江倒海，多年沉积的沼泽死气喷涌而出，魔界因此笼罩在遮天蔽日的恐怖气氛中，修为不高的魔族一碰到死气，皆暴毙而亡，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魔尊不忍看着魔界毁于一旦，燃烧自身修为动用上古魔力将死气引入地底。这股死气没有出路，在地下乱窜，一个不防，外泄到人界，引得半个人界发生地动，秦岭淮河以南地区全部受灾。

人界帝王往灾区送人送资，可魔气哪是寻常凡人能够抵御，折腾大半个月，伤亡却越来越多，六界坐不住了，纷纷派人前往人界救灾，帮扶人界。

天界如此，魔界亦如此。

毕竟作为最弱小的一方，在人界出现危难时施以援手，是其余五界的共识。

出发前往人界的时间紧迫，得到江疑的首肯后，青耕避开梓琴，一个人偷偷跑去找缪淳。

还是熟悉的小道，小道旁的花圃里向日葵焉了，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样子。花朵中间半人高的野草耀武扬威的挺立，像是在宣誓自己的主权。

青耕心中生疑，缪淳一向爱干净，就算沦落至今，也不会任由野草长进自己的花圃。她环视一圈，野草并非只是一处，而是整个园子遍布，东一丛西一簇，密密麻麻，像是被人遗忘一般。

青耕在门前站定，有些踌躇。犹豫半晌，还是狠下心，“咄咄咄”的抬手敲门。

良久，门框“吱呀”一声，小木门从里面打开，门内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头上用红绳扎两个小辫，可惜扎的歪歪扭扭，一边高一边低。开门的小姑娘说话声脆脆的：“请问是神女大人吗？”

悬在半空的手不自觉落回，青耕低头看着这个眼生的妹妹，声音也不由得放轻：“是。”

开门的小姑娘从头到脚将青耕打量一番，直看得青耕浑身不自在了，才确认似的点点头。她手上始终把着门，圆圆的脑袋又往外伸出一点，警惕的朝四周看看，发现没人后才又将木门打开一点，只说了句“等等”，就迈着小短腿“咄咄咄”的跑到室内，没一会儿又见她“咄咄咄”的跑回来。

她生得白白胖胖，活像人界新年时贴在门上的年画娃娃。从屋里跑过来时手里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将她全部遮住，朝青耕跑过来时，青耕都怕她看不着眼前的路摔倒，幸好小姑娘下盘稳，总算有惊无险的回来了。这点路程对她来说费劲的很，小姑娘站在门槛里，等气息平稳点后才脆生脆气的说：“神女大人，这是我家大人让我转交给您的。”

盒子是木制的，上面绘着一朵昙花似的纹路，想必是缪淳亲手所画。盒子散发出一股清冷的香味，细细闻来和缪淳身上的味道极像。

青耕伸手接过，问道：“你家仙子呢？”目光越过小娃娃的头顶可以窥见院中一角，可这小姑娘发觉青耕打量的目光后毫不客气的将门一关。

木质门扬起地上的尘土，呛了青耕一鼻子灰，她诧异极了，在外拍拍木门：“小姑娘，你家仙子呢？”

“神女大人，我家仙子游历去了，临走前只吩咐让我把这个盒子转交给您，还有就是让我好好守着家门，不准任何人窥视。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还请神女大人见谅，我还有别的要事，就不留神女大人做客了，神女大人赶紧走吧。”

“你！”青耕在门外喊了几声，听着院子里小姑娘逐渐跑远的声音，心中疑虑更深。

虽然缪淳与她交情不深，可若真是外出游历不可能一声不响的走掉，难不成是遇上什么急事？可若是遇上急事，在赶路的间隙也不妨碍同她留个口信。像这样留个半大不小、做事毛毛躁躁的小姑娘看家，一点也不像缪淳的平日作风。

青耕在院门外停留了一阵，确信那个小姑娘再不会搭理自己后才慢吞吞的走掉。

心口处，小姑娘塞给她的信沉沉压在胸前，有分量似的要将她压得喘不过气。到底是什么样的境遇才会让缪淳如此小心谨慎？青耕不敢往下想。

她慢慢往洛华宫走，快走到时突然转了方向。

接近午时，外面少有人往来，青耕只虚虚挂了件披风在身上，可后背竟微微有些渗汗。

她寻了处阴凉地坐下，半人粗的桦树堪堪将她挡住。青耕左右四顾，确认周围没人才从怀里将信摸出来，一目十行的看完：

“见字如晤，神女近来可好？汝读此信时，吾已出门云游，之前与神女所约恐要食言，但汝所托之事已有眉目。据《尘记》载：汝脑中所寄之物许是‘魔源’，乃魔族之物。此物无害，却能随寄主神力之增长而增长，其效用甚多，如致幻、魇梦、醒神、传忆…欲除去之，必取得种魔源之人眉心血，诚心祷告，方能除之。至于天尊所开药方，夜时被梦魇所扰，可用。吾之药方，亦可用。若神女亦心有疑惑，可自去天一阁寻书，其间藏书万卷，该会找到神女心中所想。”

“勿念。”

天一阁。

青耕默念两遍，指尖轻碾，信纸化成光点，迅速消散。信纸崭新，可上面字迹潦草，应是仓皇之间写就的。缪淳当时在忙什么？

青耕有些头疼，照缪淳的说法，魔源应当能助她找回记忆，若无差错，魔源应是折清下的，魔尊为何要帮自己找回记忆？还有，既然缪淳都能查清楚魔源的来历，江疑和太华天尊为什么不能？如果不是不能那就是有意瞒她。

江疑又瞒她。

树荫下凉快，后背那点虚汗很快干了，风一吹，汗湿的衣衫贴着肌肤，反倒有些冷意。青耕抱着双臂，独自想了阵，发现无果后，丧气的往洛华宫走。